65.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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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第一天, 开学日。

    路瑶因为那个梦睡得不太好,起得略晚了一点,早饭拿了一片面包就抓起书包跑弄堂口去赶公交。

    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习以为常。

    高二升高三的这个暑假,他们统共就放了一星期的假,还是一年中最热的那一周。剩下的日子和平时上课一样, 早七点晚五点,包括周末。

    冷清了很久的校门口今天又热闹了起来。路瑶到的时候快到打铃时间,她关掉手里的mp3,快走几步跟着人群进了大门。

    门卫室前面有学生跟老师在争执,为了一只手机。

    路瑶听到旁边有学生嘀咕:“新来的吧,肯定是高一的, 不知道咱们学校这大门多厉害。”

    “就是,手机藏哪儿都没用, 走过就给你扫出来。”

    “听说光这大门就几百万呢。”

    “难怪食堂菜那么难吃, 钱都用这上面了。”

    两个女生说笑着,不小心撞到了路瑶。她没说什么, 往旁边挪了挪。正想摘耳机,听见有人吼了一句, 什么东西砸到了她身上,热热的。

    校门口的嘈杂暂时平息了几秒, 很快又有人说话。

    “是麻辣烫吧。”

    “哎呀怎么泼人家衣服上了。”

    “现在的新生都这么横, 老师也不放在眼里。”

    麻辣烫的主人就是那个带手机被没收的新生, 他有点恼了, 怒气冲冲吼了句:“怎么,学校不让带手机,麻辣烫也不给吃啊。”

    路瑶低头看看自己校服上的红油,接过旁边女生好心递过来的纸巾开始擦。

    值班老师赶紧过来关心路瑶有没有烫伤,又对那个男生提出批评教育。男生一脸不以为然:“大不了我赔她一件衣服啰。校服哪里有卖,我现在就去买。”

    路瑶皱眉。这人真是不讨喜。

    老师也给气着了,又开始数落他。几个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吵得正凶,铃声响了。门卫正准备关大门,一辆黑色Ghibli突然停到了门口。

    速度很急,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有点响,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门卫以为有领导来,又把手收了回去。

    车里后排下来个男生,穿着同知中学的校服。路瑶一抬头正好看到他把书包甩在肩上,动作娴熟。

    校服领带没系好,松垮垮地挂了那里。头发有点乱,他抬手随便理了理。最有意思的是,校服衬衣的扣子没对齐,全给扣歪了。

    全身上下透着股少年的不羁,显然跟麻辣烫少年是一路人。

    一副酱油吃多了浑身哪哪儿都不舒坦的样子。路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男生走过大门的时候,响起了刺耳的提示音。显然他身上有手机,但老师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拦着他。

    他就这么直接走到门卫室前面,把麻辣烫少年一把扯了过来,笑着冲他一抬下巴:“来,给学姐道个歉。”

    路瑶反应很快,往旁边挪了挪,淡淡回他一句:“不用了。”

    红油没全擦掉,一股难闻的味道。

    路瑶把mp3收起来搁进包里,跟值班老师打声招呼后就走了。没走几步就听见老师在那里说:“刚来的这位同学,把你身上的手机拿出来。”

    路瑶回头看一眼,男生还是一副坏痞痞的样子,两手一摊装无辜:“我没带手机啊老师。”

    老师根本不信,看刚才那车的牌子,就知道这孩子家里有钱。

    有钱人家的孩子没有不带手机的,学校为这事儿天天头疼。老师也头疼,嘴上管着心里也烦,回头别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男生态度还行,把书包递给老师,还把裤子口袋翻出来。最后特意又从那门前走了两回,报警器都没响。

    “老师,坏了吧。”麻辣烫少年在那儿起哄,“我也没带手机,这门真的坏了。晗哥你说是吧。”

    晗哥就是那男生。他把麻辣烫拎到门口晃了晃,跟晃玩具似的。大门口的探测器立马工作,叫得十分欢乐。

    那画面太搞笑,围观的学生都乐了。

    值班老师也想笑,硬给忍住了,把学生都驱散,又把麻辣烫少年叫过去做思想工作。路瑶没再看下去,匆匆往教室走。

    身后有人叫她,回头看是同桌林璇。

    林璇闻到了她身上那股麻辣烫的味道,一脸同情:“去厕所洗洗吧,今天得闻着这个味儿上一天课了。”

    两人边走边说,路瑶到了后放下书包就去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有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头一看,就是刚才那个晗哥。

    “学姐。”

    对方主动打招呼。

    路瑶后退几步,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但没说话。男生本来一脸的玩事不恭,这会儿倒收敛了几分。

    “那什么……”他表情略尴尬,上前两步冲路瑶伸出手,吓得她赶紧侧身往旁边躲。

    “男厕所在对面。”

    男生一愣:“我不是……”

    “同知校风严谨,你……注意点。”

    声音不高,语速略快。路瑶说的时候都没看对方,随即转身拐进了高三一班的教室。

    一班离厕所最近,就在旁边。

    男生没反应过来,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一直到有女生结伴来上厕所,他才回过神来。

    WTF!

    刚才那女的把他当变态啊。

    路瑶确实觉得那个叫晗哥的有点问题。这一届的高一新生有这么两个刺头,前途堪忧。

    林璇已经收拾好课本,正在那儿吃早饭。两人的书桌边围了一群人,都在那儿巴巴地望着她。

    林璇把个小笼包塞嘴巴里,含糊道:“都在等你的作业,赶紧拿出来吧。你今天来晚了,把他们愁坏了。”

    路瑶把书包拿过来,从里面翻出各科的作业本。同学们一拥而上,跟抢限量商品似的。有两个人为抢化学作业还撞了脑袋,推搡间把路瑶的书包推到了地上。

    “哎哎你们注意点啊,哪有这样的。”

    “没办法璇姐,老师快来了。”

    “少废话赶紧抄啊,一会儿就还回来啊班长。”

    路瑶笑笑没说话,自己把书包捡起来拍拍灰尘,放进了书桌。

    林璇正要继续吃早饭,感觉椅子让人踢了一下,不悦地回头瞪后面的人:“马佳佳,麻烦你收回你的脚。”

    马佳佳跟路瑶很不对付,因为考试永远考不过她。林璇和路瑶关系好,马佳佳也就跟她势同水火。

    平日里林璇要这么说,两人必掐无疑。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马佳佳只给了她一个白眼,就低头忙自己的去了。

    林璇也翻了一个,转身跟路瑶嘀咕:“万年老二又找事儿。”

    “好了,你们别吵了,再熬几个月就好。明年这时候想吵也找不着人。”

    “谁要跟她吵,巴不得一辈子见不着她。我说瑶瑶你一定要争气,继续坐稳你年级第一的宝座,气死马佳佳。”

    路瑶觉得有点幼稚,没再接林璇的话茬,只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

    林璇就开始花痴:“你怎么这样,脑瓜子那么好使,聪明得不像个人。长得又好看,脾气还好,你吃什么长大的?”

    “可爱多啊。”

    “哎哟我去,你还会开玩笑。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当然有啊,打色狼她就不会。

    路瑶想起刚才那一幕有点遗憾。等考上大学,她应该去学个空手道跆拳道什么的。

    那个什么晗哥,也许就是个绣花枕头。

    三楼高一三班的教室里,薛晗打了个喷嚏。麻辣烫少年过来“关心”他:“怎么了晗哥,感冒了?我那碗麻辣烫也没泼你身上啊。”

    薛晗扫他一眼:“还挺光荣是不是。”

    “没保住手机,气着呢。对了,你手机要回来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薛晗就来气。

    要回来个屁,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当成色狼变态了。那女的什么眼神,他看上去像这种人吗?

    听说是个学霸,书读太多了吧。

    高三、学姐,还挺棘手。

    麻辣烫劝他:“算了,回头再说吧。你发言稿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会儿上台别发怵啊。”

    “陈见宇,你什么时候见我发过怵。”

    “也对也对,你以一敌十眼皮都不眨一下,是我说错话。”

    陈见宇嘻皮笑脸,没个正形,又提到早上薛晗那车。

    “挺拉风,怎么开那辆来?”

    “我姐的,早上她送的我,起晚了。”

    “哎哟,女魔头啊,她没骂你?”

    “没有没有。你烦不烦,一整个早上缠着我,一边儿去吧。”

    薛晗拿出别人事先帮他准备的发言稿,想通读一遍。读了半天也没读进去几个字,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位学姐的身影。

    她那双眼睛,那明显防备的眼神,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越想越来气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让个女人这么看待。

    薛晗把稿子往桌上一扔,索性埋头睡觉。

    过了片刻陈见宇拍拍他:“走了晗哥,开学典礼了。”

    薛晗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拿起那叠稿了跟着别人一起下楼。到一楼的时候正好撞上高三一班的学生从教室里出来。

    薛晗个子高,刚满十六就有一米八,站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正跟林璇说话的路瑶。

    就她,长头发扎马尾,一双眼睛会说话。

    是个漂亮妞,也是块硬骨头。

    咯牙。

    薛晗心满意足,终于把心思都放到了功课上。路瑶出的都是基础题,他一面翻收找公式,一面按着步骤一步步往下解,一口气做到了倒数第二题。

    卡壳了。

    “这个不会。”

    路瑶就把本子拿过去给他讲解。她说话声音不大,温柔中带着一丝威严,有那么点老师的味道。

    薛晗听着听着有点走神,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她那长而翘的睫毛上。

    学姐还真是越看越好看。

    路瑶头也不抬,拿起手中的笔在他脑袋上敲了两下,出声道:“认真听,这题我只讲一遍。”

    薛晗摸摸并不疼的脑袋,正想给她做个鬼脸,听到旁边有人叫他的名字。

    抬头一看是个女生,跟他差不多年纪。看起来有点面熟,但薛晗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女生打扮时髦,一头长波浪卷发,化着精致的妆容。年纪不大,气质却很显成熟。

    她把自己的限量名牌包包搁到桌上,像是故意炫耀一般往路瑶跟前微微推了推,然后凑近了跟薛晗开玩笑:“你这是干什么,跑来认真读书吗?”

    “跟你有关系吗?”

    “干嘛生气,想表扬你两句呢。”

    她眼角眉梢带着笑意,看路瑶的目光却有些轻视。她微微一抬下巴,问道:“这人谁啊,你姐姐吗?”

    薛晗不说话,拿过自己那杯饮料拨了吸管开了杯盖,冲那女生晃了晃:“再不滚就倒你包里,要不要试试?”

    女生表情一滞,随即变得十分尴尬。她迅速把包收回来,转眼收到身后。

    “好你个薛晗啊,原来娜娜说的都是真的。喜新厌旧的未免也太快了吧。”

    薛晗终于想起她来了。是那个什么娜娜的好朋友,大概一起吃过饭。难怪这么脸熟。

    可惜整得跟个网红似的,害他脸盲症发作。

    薛晗把饮料往桌上一搁,不紧不慢冲她道:“回去跟你朋友说一声,别到处在外面散播跟我交往过的谣言。我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住,以后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别怪我没事先跟你们打招呼。”

    什么玩意儿,就一起吃过顿饭,居然满世界造谣和他谈过恋爱。

    这脸皮混凝土浇的吧。

    女生气得脸上肉都在抖,偏偏一句话不敢说。薛晗不发脾气则已,一旦黑脸是很吓人的。

    上次吃饭的时候有人来找茬,他当时那脸色吓得人好几天睡不好觉。

    眼见他这会儿表情又沉了下来,女生赶紧拎包走人,一溜烟跑出了快餐店。

    路瑶一直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等女生走后她清清嗓子,重新给薛晗讲题。

    她神情自然,仿佛半点没感受到刚才薛晗的怒气,也不觉得害怕。

    薛晗那脸变得也快,刚才还风雨欲来,这会儿又是阴转晴天,快活得不得了。

    路瑶把剩下的两道题给他讲完,拿过自己那杯饮料喝了两口,又把新出的化学题给他递过去。

    “赶紧写,你浪费太多时间了,我们会赶不及回家吃晚饭。”

    “那我请你吃饭。”

    “不用,我得回去了。”

    薛晗赶紧按住她的脸:“别急,至少等我把这些题做完。你要不在我连对错都不知道。”

    “好,那你赶快写。”

    路瑶用力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假装吃薯条掩饰小小的尴尬。一直到薛晗把题都写完,她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薛晗的化学基础比数学略好一些,路瑶一边批改一边讲解,最后来了句:“如果化学你能保持这种水平的话,下次期中考试应该可以及格。”

    “那数学呢?”

    “数学可能有点难,你得自己努力。”

    “一个人努力怪没意思的,要不学姐你给点奖励吧。”

    “什么奖励?”

    “比如说我期中考试要是数学及格的话,你送我点礼物什么的。或者答应我一个要求也行啊。”

    “你上次月考考了年级多少?”

    薛晗想了想:“大概八/九百名吧。”

    同知是个规模很大的中学,光高一就有近二十个班级。薛晗这排名显然是倒数。

    “那你下次考进年级前五百名,我就送你个小礼物。”

    “光单科不行吗?”

    “不行,得总成绩都上去才行。你不能偏科。”

    薛晗无奈摇头:“学姐,你比我妈还关心我的学习。”

    “我也没办法,你要认真学习,我也不用牺牲自己的时间在这儿陪你。”

    还得跟家里撒谎,说在学校自习,吃晚饭才回去。

    “那我不要礼物,就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怎么样?”

    “那得看是什么请求。”

    “到时候再说,一定不会很过分。你可以听过再决定要不要答应,好吗?”

    他趴在桌上,脑袋枕在手臂上,冲路瑶一个劲儿地放电。

    偏偏他这样并不惹人讨厌,路瑶一颗心怎么也硬不起来,只能勉强点头。

    答应了才觉得有点后悔,好像着了对方的道似的。

    为了发泄,路瑶给薛晗布置了一堆作业,足以让他忙到今晚十二点,而没功夫再来骚扰她。

    因为薛晗的缘故,路瑶现在都很少开窗,房间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糟糕。

    得给这小子找点事儿做了。

    布置完作业已过四点,两人起身回家。薛晗推了他的摩托车过来,让路瑶上车。

    “就这一回,下次我开车过来,行吗?”

    “别开车,太招摇了。”

    “好,那我打车过来总行了吧。今天就委屈你一回,学姐。”

    路瑶看着他递过来的头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平生第一次戴这个东西,也是第一回坐人摩托车,更是第一回坐一个男生的摩托车,路瑶心情很是复杂。

    她一向都是乖学生,听话又懂事。摩托车、差生、早恋这种词汇向来跟她绝缘。但认识薛晗后,一切似乎都变了。

    她小心翼翼爬上车后座,两只手紧张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薛晗回头冲她一笑:“学姐,搁我肩膀上就行,我会开慢一点。放心,摔不下来。”

    大概是因为头盔的缘故,路瑶的脸皮略厚了一点。为了安全她听话的把手搁到了对方肩膀上,用了很小很小的力。

    小到几乎感觉不到。

    薛晗又笑:“学姐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我没有女朋友。刚才那女的提起的那个娜娜,真的跟我没关系。”

    不说还好,说了路瑶愈加尴尬。她强装镇定点点头,吩咐对方:“看前面,认真开车吧。”

    话音刚落薛晗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已疾驰上路。

    路瑶吓了一跳,本能地抓紧他的肩膀。薛晗背对着她,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一路开得路瑶特别紧张。

    这个薛晗嘴上说会慢点开,实际上不仅速度快,还特别爱在车流间钻来钻去。害得路瑶由始至终神经紧绷,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人不由自主就往他的后背上贴去。

    等车快开到家门口时,路瑶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叫他停车。

    薛晗把车停到路边:“怎么了学姐?”

    “到这儿就可以了,我自己走进去。”

    “怎么,怕人看见啊?”

    “对。如果让我爸妈知道,以后我就不能给你补习了。你自己掂量吧。”

    薛晗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这就是他的弱点。

    “好吧,那我推车陪你进去。”

    “不要,你先开进去,我慢慢走过去。快点。”

    路瑶下车摘下头盔,催促薛晗快走。对方有些恋恋不舍,看着她凌乱的头发便伸出手来,替她理了理长发。

    这动作特别轻柔,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被粉色的烟火点缀。

    路瑶沉寂了多年的少女心,也有那么点被拨动心湖。

    她赶紧拨了拨自己的乱发,假装不在意地快步走掉。一直到走进自家大门,提着的那口气才松下来。

    姚菲正好出来院子里拔葱,见她这样关心道:“你怎么了瑶瑶,后面有狗追你吗,跑得这么急脸这么红?”

    “没有。”说了又立马改口,“对,有只大狗在追我,我就跑回来了。”

    “没被咬伤吧。”

    “没有,他不咬人。”

    “狗哪有不咬人的。你以后小心点,见了狗不能跑,要镇定知道吗?”

    母女俩东拉西扯进了门,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薛晗的摩托车引擎在弄堂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