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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玉就这么一路开去了北苑猎场,叫宁玉整个人顿在那里的是:燕晚根本就没带子牛到这儿来过!

    宁玉坐在车里冷酷着脸,手里摩挲着他左腕那块老旧的手表。

    这是块入门级的最简单的百达翡丽。

    白金正圆表盘,三针,三点位有个扁方的日历窗口,黑色鳄鱼皮带,后背透明,看到很多细巧的螺丝和轴承还有金色的PP十字标志。

    这块表是他十六岁从东北当兵回来,表姐带他在上海买的。表是二手的,店主说是九八成新,出生纸和盒子都在,店主说是刚从澳门进的货,听说原主人先是第一晚赌博挣了钱,买了表,第二晚又赌,很快输了钱,又把表送进当铺。那时候他不知道百达翡丽是啥,表姐说,买这个PP吧,别买劳力士,金光闪闪的,咱还是个实诚孩子,和你的品味和格调不匹配。

    表姐刷卡付款的时候宁玉个实诚孩子还真有些肉痛,一个第一次听说的牌子,又没上千年的历史,又是一个赌鬼过手的,又不能耍美国电玩。但是,后来,多少次在会议前,在酒后,在PPT演示中,他向这个机械的美丽的金属组织探问时间,渐渐意识到它的美丽。它不谦虚,也不夸张,不像法国表那么装,也不像德国表那么僵。以后,他再翻时尚杂志,常常能一眼认出它的同类,仿佛读到某些文字风格突出的伟大作家的文章。以后,他又常常看到这个牌子的广告,提醒你,你从来没有真正拥有它,你只是为了你下一代暂时保管它。这是宁玉见过的最凶残的广告之一。他买古玉扳指的时候,常常用余生可能存活的天数去除古董商索要的价格,算下来,每天的花费还能承受。如果按照PP表广告的说法,如果再加上他后代可能存活的天数,PP表的价格实在是太便宜了。

    由表及人,又想起表姐。她也是高高兴兴和他说好,“我去爬双峰山,回来找你打球哈。”

    双峰山,京城第一峰。主峰由两座海拔888米对峙山峰组成,故名双峰山。四周有21座海拔500米以上的山峰簇拥,凭高眺望,眼底千里丘陵、沃野,脚下“河流如束带,田舍若棋盘”,“峻岭横屏晓雾开”。表姐极爱这座山,多次去登高。

    却不想,

    这次他在球场苦等,表姐再也没回来……

    心中一刺,

    子牛昨天高兴地笑眯眯“哎呀,终于可以半夜逮小狐狸了!”好似还环绕在耳畔,

    但是,

    眼前,

    人呢……

    宁玉拿出电话,连拨通几个,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这次燕晚着实没有十足的把握保全,遂带着子牛,远走高飞了……

    确实,这叫宁玉简直气愤!

    习燕晚防着自己不稀奇,

    这样的行事风格要说不像他,也像他:毕竟习燕晚“蛰伏”这些年,年纪也大了,锐气减弱,做绝一次就更珍惜安逸的时刻。他选择抛下一切,带上自己最心爱的远走高飞,也符合他这些年愈加“变软和”的个性。

    但是,

    他和他之间的事没完呀!就这样不做声不做气跑了?……显得这些年自己在他身边“鞍前马后”像个笑话!

    更不论,

    子牛这种“前一刻开心后一刻失踪”和当年表姐的情形高度重合,深深刺痛着宁玉,

    宁玉肯定放不过!

    他的车后座还摆着一个灰色皮卡丘抱枕,自然是子牛的,

    宁玉侧身一抓,将它捞到副驾摆好。

    轻轻拍了拍,下车了。

    远处一架直升机已经泊在空地上。

    宁玉下车竖起了外套衣领,双手放在荷包里向它走去……

    这是个很普通的小院儿,

    种满了海棠,

    人间烟火气极浓。

    宁玉走进来,

    此时小院儿里满地是小木头,一个男人戴着军绿的那种厚布围裙,正在一颗海棠下敲敲打打,做木屐。

    一直都有传计家有东瀛血统,他家人是爱穿木屐。

    可在宁玉眼里这就是趿拉板,老澡堂子常用的,一进更衣间七零八落地散落得到处都是。两块鞋形木板使上几十年也最多换换帆布带,特别禁使禁造,尤其它与地面发出的嗒嗒声音,传递着一种远古的气息,一上脚就觉得天地不一样。

    日本人的木屐,我们叫趿拉板,一雅一俗,也相应成趣,不过仔细看,区别也大。日本木屐底下有齿,两道横向,矮人还显得高一些。原以为这鞋齿就是用来增高的,后来才知齿是用来防滑的,上山或走泥泞之道时尤其好使。

    他现在手上做的是木屐。

    他,叫计无双。

    无双无双,听起来很“金庸”的个名字,但,真的很狂不是,举世无双。

    听说他家取名字都往嗨大了取,他好像有个堂弟,叫计无一。无一无一,也是世上再没第二个了。

    宁玉当年特别不能理解,表姐为何那般中了邪似得疯狂迷恋他,为了嫁给他,父母家人都可以不要。……现在,看他这一步一步地攀爬,将一个没落了的百年世家又渐渐推上了权倾朝野的大贵大族,宁玉有点能理解了。但是,不妨碍自己对他一如既往的恨之入骨。

    他,是他的表姐夫。直至今日,依旧是。或许这就是表姐家里人之后接纳他,甚至感恩他:表姐死后,他也没再续娶。

    “来了,”

    见到自己,他依旧如从前一样彬彬有礼,站起了身,甚至还像个腼腆的孩子,不知这种场景下如何接待他,因为根本没有一个可以坐的地方。

    宁玉“嗯”了一声,

    他又赶紧要走进屋去拿椅子,

    “不用了,我说几句就走。”

    他在台阶上站住,点点头。

    “习燕晚和图庆严的仇怨,你心里有数,闹狠了谁也没好处。习燕晚还不能死,目前,我也不允许他死!管好你的人。”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宁玉,”他喊了声,“下个月是你表姐的生辰,回来一起给她过吧。”

    宁玉整个身形都冷硬在那里,

    缓缓地,

    “你不配再提她。”

    走了。

    宁玉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握着的拳头有多紧,

    极大的克制了,没叫他转身向他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