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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第两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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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窦太后病后, 陈娇难得回到椒房殿。

    除掉簪钗, 解开长发, 陈娇斜靠在榻上,缓缓舒出一口气。宫人跽坐在榻边,一下下捶捏着她的小腿。

    殿门外, 一名年轻的宦者在大长秋耳边低语几声,后者点点头,打发走来人, 小心进到殿内,向陈娇转述许美人送来的消息。

    “算算日子, 是该差不多。”陈娇半点不感到意外。

    早在王太后开始动作时,她就定下主意,无论对方要做什么,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根本,都会冷眼旁观。

    撇开所谓的“情-爱”, 她愈发能看清刘彻。

    正如大母所言, 在“丈夫”和“儿子”之前,他首先是汉天子,是主宰天下的帝王。

    她庆幸自己明白得早, 否则, 今日被疏远的就不是王太后。

    “殿下, 是否现在动手?”大长秋低声道。

    快刀斩乱麻, 正好借天子这股东风, 让王太后彻底不能翻身。

    “不必。”陈娇放松地靠在榻上, 微微勾起唇角,“太后是陛下生母,急不得。中大夫还在朝堂,加上盖侯,一如之前即可。”

    休看王信一副避事的样子,那是王太后没有伤到。假若王太后真出了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再则,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她身为儿媳,做得越多越没好处。还不如甩手躲开,任由田蚡去蹦跶,如果继续撺掇王太后,做得过分了,天子最先不能忍。

    “宫内出不了大事。”陈娇睁开双眼,轻笑道,“吩咐下去,凡我殿中人,须得循规蹈矩,言语谨慎。”

    “诺!”

    大长秋拱手领命,退出殿外。

    椒房殿上下均得严令,不许犯口舌,行事不许跋扈。王太后处自不必说,哪怕是见到失宠的家人子,也必须遵从宫规,不允许有半点失敬怠慢。

    “胆敢明知故犯,绝不轻饶!”

    “诺!”

    椒房殿的举动被窦太后和刘彻看在眼里。

    窦太后很是欣慰,对陈娇的担心又少去几分。刘彻连续五日宿在皇后殿中,恩宠之盛一时无两。

    送往偏殿的三名家人子,被宦者宫人严密“看护”,极少能踏出偏殿半步。

    先前被利用的两人回过味道,对卫子夫恨得咬牙切齿。反正出不去,见不到天子,复宠无望,干脆破罐子破摔,联起手来找卫子夫麻烦。

    “都是那个家僮女!”

    皇宫之中没有秘密,纵然卫家被放自由身,卫子夫曾为平阳侯府家僮之事,仍被不少人得知。

    卫子夫以下家人子得幸,本就惹来诸多视线和妒意。如今她被天子厌恶,地位一落千丈,没少被人冷嘲热讽。

    寻常家人子忌惮她有身孕,顶多嘴上讥讽两句。同在偏殿的两人则无任何顾忌,火气越来越大,甚至动起手来。

    事实上,比起卫子夫,她们更恨王太后。如果没有王太后挑动,她们怎敢对皇后不敬。

    只是没有想到,貌似坚不可摧的一座靠山,实际是个气泡,一戳就破。

    王太后失去宫权,依旧能安享尊荣。她们呢?被关在偏殿,再见天子无望!有她们这样的生母,即使生下皇子,也不会得天子喜爱。

    可惜她们见不到王太后,更无法找太后“报仇”,卫子夫沦为现成的靶子。

    人一旦失去希望,行事就会肆无忌惮。

    卫子夫再小心也会有落单的时候。每当此时,她都会心惊胆战,唯恐对方不管不顾,会失去腹中胎儿。

    进宫这些时日,她偶尔也会后悔,后悔不该不听卫少儿的劝说,后悔不该一心向上攀登。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尚未彻底失去希望。

    只要平安诞下皇子或公主,自己就有离开偏殿的机会。人一辈子很长,存在诸多变数,谁言皇后一定能万事顺遂,自己则会永无翻身之日?

    紧抓住唯一希望,卫子夫取出进宫以来积攒的财物,更挑出两件之前王太后的赏赐,收买一名宦者,请他给卫青递送消息。

    “言我体弱,为他人欺。如不能平安生产,恐性命难保。”

    宦者嘴上答应,回头就将事情报于大长秋。

    听完大长秋禀报,陈娇神情动也未动,用玉勺舀出茶叶,撒到特制的茶壶里,长睫微垂,轻声道:“不用拦着。”

    “殿下,卫青是步兵校尉赵嘉的亲兵,随赵校尉南征北战,立下不小战功。若是……”

    “这样的人会是心思粗浅之辈?”陈娇合上壶盖,打断大长秋的话,“别做没用的事,后-宫中的一切,陛下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诺。”

    大长秋不敢多言,小心退出殿外。

    宦者得到准话,借机寻上在未央宫值卫的卫青,转述卫子夫之言。

    “话已带到,仆告退。”

    宦者离开后,卫青看着手中金钗,神情微凝。这是他之前特地寻来,给三姊做嫁妆的。

    “阿姊果然不同了。”

    将金钗收进怀里,卫青不打算做任何事。

    卫子夫一叶障目,失去该有的判断,他却看得清楚,以三姊目前的处境,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安安分分才能活下去。

    认回家人,他怀抱欣喜,能帮扶的绝无二话。

    之前对卫子夫说得再绝情,真到紧要关头,他也不会真的置之不理。但这一切有个前提,不能让他违背自己的良心,对旁人恩将仇报。

    让卫青寒心的是,卫子夫不只利用亲情,甚至想要借他再去利用赵嘉。

    若非赵嘉和卫青蛾,他早就死在边塞,要不然也会被卖为田僮,为人奴仆,哪有战场立功的机会!

    轮值之后,卫青没有立即返回军营,而是前往城北家中,将卫子夫送来的金钗,以及她目前的处境一并告知卫媪。

    听完儿子的讲述,卫媪像是瞬间苍老十岁。

    卫长子眉心拧出川字,卫孺和卫少儿满面担忧。凝重的气氛弥漫在室内,卫步卫广停止打闹,好动的霍去病都变得安静下来。

    “阿青,这事你莫管。”卫媪开口道。

    “阿母?”卫孺焦急开口,“阿青不理,三妹怎么办?阿青,不过举手之劳,你若是不行,还有赵……”

    “住口!”卫媪硬声截住女儿的话,“再敢胡言,别怪我将你赶出家门!”

    “阿母?”

    “路是你妹自己选的。当初她本有机会,我和你二妹都劝过,可她一心一意要进宫,口称是为家人,实则为何?”卫媪声音发紧,这番话藏在心中许久,一直没有对旁人说,今日出口,不觉半点轻松,反而更加心痛。

    “阿母,她终究是三妹啊!”卫孺不忍道。

    “你想着子夫,可曾想过阿青?”卫媪不打算给卫孺希望,今日不能让她彻底打消念头,难保不会背后为难亲弟,“皇宫是什么地方,咱们又是什么身份?你兄弟有战功,都是用命换来的!你说得轻松,可曾想过长安之地,飞下片叶子都能砸中几个贵人,一个大夫爵算什么?!”

    卫孺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少儿一改平日活泼,拉住长姊,对她摇了摇头。

    “阿姊,别为难阿青。”

    “咱们一家是如何摆脱家僮身份,长子和阿青是如何有了今日,你们从没仔细想想?从今往后,子夫在宫内如何,你们都不许去管!谁敢不听我之言,我便一头碰死在这里!”卫媪硬声道。

    “阿母,不可!”

    “阿母,我再不敢了!”

    卫孺被吓到,再不敢存半点心思,被卫少儿拉出房门时,犹在低声啜泣。

    卫长子和卫青留在屋内,服侍卫媪用过温水,同时被握住手腕。

    “阿母?”

    兄弟俩看向母亲,卫长子面带疑惑,卫青张口欲言,最终还是咽回肚子里。

    “记住我今日之言,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恩将仇报。子夫变了,今后怕要为家里招祸。你们切记,真到那一天,绝不能心软。纵是万不得已,也不能牵连到旁人!”

    “阿母……”

    “因为我,你们都没有好出身。可出身不能选,为人行事却不一样。行得正走得直,不愧对良心才是做人的根本。”

    “谨遵阿母教诲。”

    “我乏了,都去吧。”

    “诺。”

    卫长子和卫青走出室内,小心关上房门。刚一转身,霍去病就像只小牛犊一样冲上来,恰好撞到卫青腿上,被捞起来抛了两下。

    “又重了。”卫青笑道。

    “阿青,真要照阿母的意思办?”卫长子低声道。

    卫青点点头,放下霍去病,拍拍他的背,让他同卫步、卫广去玩。

    “阿兄,宫内的事比你想得更复杂。以咱们的身份,贸然搀和进去,非但对三姊无益,更会带累旁人。”

    “那就不管了?”

    卫青本想将自己的猜测告知兄长,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心中突然一紧,终归没有开口。

    卫子夫是被卫长子看护长大,自己身在边郡,多年未见,纵然亲情割不断,终究差上些许。

    兄长未必是有意。

    正如郎君所言,感情是处出来的。

    人之常情,想太多无非是自寻烦恼。

    “阿兄,这事你莫要管,也管不了。”卫青摇头道,“我会留意三姊的消息。”

    “好,好。”

    卫青的情绪变化,卫长子未能察觉分毫,知晓卫青不会真的撒手不敢,心中压力散去,很快扬起笑容。

    宫中的事瞒不过赵嘉。

    即使他无意打听,有韩嫣和曹时在,一切都会自动流入他的耳中。

    “阿青甚好,可惜有这样的姊。”曹时语带惋惜。

    赵嘉没有多言,唤来营前守卫的步卒,知晓卫青已经归营,转身取来牛角弓,对曹时和韩嫣摆摆手,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阿多这是去哪?”韩嫣看向魏悦。

    魏三公子微微一笑,执起茶壶,倒出三盏清茶,分别送到韩嫣、曹时和李当户面前。

    “寡淡,亏得你和阿多喜欢。”曹时仰头饮尽清茶,皱眉道。

    “慢饮细品,口中回甘。”魏悦单手持盏,手指修长白皙,恍如美玉。指腹和虎口却带着薄茧。长袖遮掩下,从手腕到上臂,有三条泛白的旧疤,皆是在战场中留下。

    “季豫,阿多究竟什么打算?”韩嫣再次问道。

    如果卫子夫继续不老实,他不介意帮忙,让这个隐患彻底消失。

    “王孙无需担忧,阿多有分寸。”魏悦浅笑道。

    韩嫣没有出声,曹时转着杯盏,若有所思。

    李当户看向魏悦,腾地站起身,大步走向房门。一旦魏狐狸这样笑,肯定有人要倒霉。他确信不是自己,奈何心理阴影太大,还是躲远点好。

    校场中,卫青被赵嘉握住上臂,一路拉到箭楼前。

    “郎君?”看着递到面前的强弓,卫青面露疑惑。

    赵嘉晃晃手腕,活动几下手指,笑道:“阿青,和我赛一场?若是赢了,下次出征,我点你为前锋。”

    “前锋?”卫青终归还是个少年,哪怕有白切黑的潜质,在赵嘉面前也不会遮掩情绪。

    “对。”赵嘉背起牛角弓,接过赵信递上的箭壶,单手按住卫青的肩膀,笑道,“雄鹰理当翱翔蓝天。是否还记得你曾发下的宏愿?我对你的期许,可不仅是做个亲兵。”

    对上赵嘉的目光,听到他口中所言,卫青眼眶发热,一股澎湃的情感在胸中激荡。压在心头的憋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对战场的渴望,是征讨匈奴、为国诛灭强敌的豪情壮志。

    “郎君,青绝不敢忘!”

    “善!”

    赵嘉郎笑出声,让卫青穿戴好皮甲,备好弓箭。见赵破奴和公孙敖几个双眼晶亮,干脆让他们也加入进来。

    “一起来,能赢我,均点为前锋。”

    “诺!”

    鼓声起,几道身影如闪电疾射而出。

    营旗随风招展,猎猎作响。

    魏悦登上高处,眺望越过长桥、攀上索道的赵嘉,眼底盛满笑意。

    芝兰玉树,翩翩佳公子,令人不自觉心生好感。

    深谙他为人的李当户和曹时对视一眼,同时在心中腹诽:黑到骨子里却长成这样,当真没有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