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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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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广志那是承恩公府钱老夫人的眼珠子心肝儿,一听说宝贝孙儿要被流放三千里,老太太登时气都喘不过来了,捂着胸口就要往后倒。

    吓得钱太后一张脸都白了,赶紧扶住老母亲。钱老夫人一把抓住女儿已经不再年轻的手,沟壑丛生的脸上滚下泪来,颤颤巍巍道:“志儿是不争气,可何至于要被流放三千里,那秀娥不过是个贱婢而已,还是咱们自己家的奴婢,死了便是死了,老婆子

    活了七十年就没听说过哪家主子要为奴婢受罚的。”

    ‘奴婢畜产,类同资财’这是律法中明文规定的,奴婢就是主家私有物,便是打杀了,名不告便官不究,有人告了交赎金即可。

    乍听是这个理,可秀娥那情况不同,她是皇后流产一案的关键人物,事发地点还是在宗人府,在祁王眼皮子底下。

    外戚和宗室的关系有点微妙。因为太后的缘故,皇帝优容外戚,待遇甚至在大部分宗室之上,可宗室觉得自己和皇帝才是一家人啊,外戚那是两姓。钱广志在宗人府杀人,这事踩到了宗室的痛处。

    钱太后张了张嘴,嘴里就像是被塞了铅块,说不出话来。钱老夫人老泪纵横,紧紧的抓着钱太后的手哭诉:“明眼人都知道这事背后有人在捣鬼,可陆家为何还是抓着我们不放,他们这是记恨咱们家把舜华送进宫来。他们要趁机报复咱们家!还是要拿咱们钱家立

    威,杀鸡儆猴呢!要是这案子就这么结了,外头人怎么瞧你,怎么瞧我们钱家,堂堂太后连娘家人都护不住,从此以后谁还把你这太后看在眼里!”

    钱太后霎时一怔,瞳孔微微一缩。

    ……

    听闻钱太后晕倒,皇后握着印玺的手瞬间僵直,再是按不下去。母后为何晕过去,他心知肚明,这一刻皇帝心乱如麻,便觉有两股力量在拉扯他。

    一边是含辛茹苦养大他的母亲,饮泣吞声说着钱家的无辜。另一边则是憔悴苍白的陆静怡,神情哀婉的默默流泪。

    皇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裂成两半,他该怎么办。皇帝犹豫不决,遇上了人生中最令他左右为难的问题。承恩公见皇帝面露挣扎之色,陷于两难之中,知道这是钱家唯一的机会了,一旦发出明文,就再也没有回旋的机会。承恩公再一次跪倒在地:“陛下,您赶紧去看看娘娘吧,娘娘身体向来不好。”钱太后总

    能让皇帝回心转意,且那儿还有老母亲在呢。

    声若响雷,震得皇帝倏尔回过神来,到底是对母后的担忧占据了上风,皇帝含糊道:“诸位卿家,此事容后再议,朕先去瞧一瞧太后。”说着快步从御案后走出来,垂着眼不去看诸人的脸。

    承恩公赶紧跟上,经过儿子身边时还拉了他一把:“还不去看看你姑母!”

    钱广志大喜过望,立马站起来,顿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以及不可为人道的得意。

    皇帝要去当孝子,大家能怎么办?

    让行呗。

    “恭送陛下!”在场大臣不约而同道。

    皇帝的脚步有那么一瞬间的凌乱,可没有回头,反而越走越快,像是逃难似的。

    皇帝走了,钱家父子也走了。

    被招来的大臣们就这么站在上书房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落针可闻。

    祁王清咳一声,打破凝滞,尴尬的看了一圈,身为叔王不得不为皇帝圆场:“诸位大人先散了吧,这事明儿再议,再议!”能议出个什么鬼哦!

    钱家真是拖了一手好后腿。

    在这一瞬,祁王想到了先帝期间的郑家,他敢打赌不只他一个人这么想。有人已经开始对皇帝失望了吧,皇帝初登大宝,威望不足,老臣们本就有些轻视他,他不好好表现拉拢人心,反而去寒人心。

    祁王暗暗一摇头。

    “散了吧!”说话的是凌渊,声色平平,让人听不出他心情如何。

    说着他带头往外走,他一动,旁的人才动了起来。

    见状,祁王目光一闪,复又笑了笑。

    ……

    皇帝与钱家父子匆匆忙忙到了慈宁宫,钱太后正虚弱的躺在床上,钱老夫人则在一旁抹眼泪。

    但见憔悴不堪的母亲和白发苍苍的外祖母面上皆是泪痕,皇帝的心就这么揪了一下,难受的慌。

    “母后如何?”皇帝连忙去看御医。

    御医垂着眼恭恭敬敬道:“回陛下,太后娘娘晕倒是伤心过度所致。太后年事已高,早年又亏了身子,万万不可大喜大悲,否则有伤寿元。”

    随着他的话,皇帝脸色越来越苍白。

    这时,钱广志噗通一下子跪下来,膝行向钱太后:“姑母,姑母,都是志儿不孝,闯下如此弥天大祸。可姑母,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想杀她,我巴不得她活的好好的,把幕后黑手说出来。”

    皇帝嘴唇颤了颤。

    钱太后突然抓紧了他的手,哀哀的看着皇帝的眼睛,哽咽道:“皇帝,母后只问你一句话,你真的觉得皇后流产之事,是你外家做的吗?你若是认定是他们做的,你要杀要剐我都不会反对。”

    钱老夫人敲了敲床榻,老泪纵横:“陛下,皇后怀的可是您的嫡长子,咱们家便是再铁石心肠怎么可能去谋害皇后。”承恩公悲声道:“老臣知道他们都觉得我们家舜华在宫里,所以觉得我们有动机。可别人不知道,陛下还不知道。舜华打小就喜欢陛下,非陛下不嫁,我们也是拗不过她,只得成全她。送她进宫只是想全了她一片女儿家心思,并非是与皇后要争什么,皇后娘娘出身显赫又是正宫嫡妻,我们怎么敢呢。再退一步就是要争,舜华能不能进宫都是两说,进宫后有没有皇子也尚未可知,现在就害皇后娘娘,对我们

    有什么好处,陛下明鉴啊!”

    接着便是钱广志,他痛哭流涕,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陛下,都是微臣莽撞,请陛下降罪!”

    连番攻势之下,皇帝已是溃不成军,他支支吾吾:“朕自是相信外家,可……”钱太后截过话头:“既然皇帝你相信外家,那你为何要如此重惩承恩公府?”说到伤心处,钱太后泪流满面:“你舅母十五岁嫁进钱家,孝顺恭谨,送走了你曾外祖父母,又送走了你外祖父,这些年照顾你外

    祖母无一不妥帖。又为钱家生儿育女,打理上上下下,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临老临老却要被她外甥送进庵堂剃发出家,你让她情何以堪。

    还有你表弟,他是鲁莽犯了错,可何至于要流放西北,西北那是什么地界,你表弟养尊处优惯了,只怕还没到西北人就没了。”

    钱太后伤心欲绝的捶着床榻:“你明知他们是无辜的,怎么还能如此狠心啊!”

    见母亲悲痛不已,皇帝六神无主,手足无措道:“可大臣们说……”

    “大臣们还不是看凌渊看陆承泽的脸色行事。”钱太后见自己都说到这份上,皇帝还是不改口,还是在家人面前,顿觉颜面无存,怒气冲冲的打断儿子的话:“这天下到底是你在做主还是凌家陆家?”

    此言一出,屋里霎时静下来,静的可怕。这问题太诛心了!饶是皇帝都变了色,至于钱家人亦是屏气凝神,不想钱太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话一出口,便是钱太后自己都吓了一跳,然出了口就不可能再当没说过。之前没想过,或者说是不敢细想,可经此一事不得不考虑了,这事如此棘手,不就是因为凌陆两家权柄太过吗?

    钱太后一个眼色下去,宫人便退了下去,只剩下帝后以及钱家祖孙三。“政儿,”钱太后唤起了皇帝小名,一脸肃容的看着皇帝:“功高能盖主,权大也能欺主。这事明眼人都知道和你外家无关,可为什么他们都逼你重罚钱家,因为他们畏惧凌陆两家,哪怕钱家是你外家。这次

    你依了他们,下次呢!长此以往,你的威望何在?”

    钱太后咬了咬牙:“你正可借此事立威,叫他们知道,你才是皇帝,你才是这天下之主!”

    皇帝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他第一次和两家出现分歧,说实话皇帝也感受到了那种压力,在上书房面对慷慨激昂的大臣时,他深深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知子莫若母,太后知道皇帝已经意动了,钱太后看一眼钱老夫人后,慢慢儿的说道:“皇帝,那护卫已经被抓到了,他招供是奉福王之命行事,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陆家和钱家的关系,让两家斗起来

    ,他们便可浑水摸鱼。”皇帝登时一喜,这事闹成这样不就是因为说是有幕后黑手,可又找不到证据吗。眼下抓到了真凶,如此一来钱家能保全,他也能给皇后一个交代,正高兴着,皇帝撞进钱太后眼里,霎时心头一凉,瞠目结

    舌,良久才问道:“母后,那护卫真的抓到了?”

    “你说抓到了,就是抓到了!”钱太后一字一顿道。

    皇帝张了张嘴,半响说不出话来。

    ……

    皇帝以为当宣布罪魁祸首是福王时,必有人跳出来发难,可没有,事情比他想象中顺利的多,顺利的皇帝都有点不安了。

    不安的皇帝还是照常宣布了对承恩公府的惩罚,承恩公夫人因为失察,诰命降了二等,并且要去妙音庵为不幸流产的小皇子诵经祈福三年。至于钱广志被以扰乱公堂的罪名杖责二十大板。

    皇后流产一案就这么结束了!

    下朝前往宗人府的路上,祁王被陆承泽似笑非笑的陆承泽堵了去路。

    从轿子里出来的祁王老脸一红,抱歉的向他拱了拱手。这案子是他办的,别人不知道,他当然知道那护卫是真是假,可皇帝都求他这个皇叔了,他能怎么办。

    祁王只能硬着头皮帮皇帝圆了谎,说来钱家人这心也够黑的,这时候还要踩被关在皇陵的福王一脚。

    祁王苦笑:“再这么闹下去,伤得是陛下和你们的情分。”眼下这个结果,钱家和陆家都能下台了。

    陆承泽扯了扯嘴角:“辛苦王爷了!”

    祁王脸皮绷了绷。

    陆承泽朝他抬手一拱:“告辞。”说罢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一转身,陆承泽的脸就沉了下来,一沉到底。

    ……

    洛婉兮派去书房打探的丫鬟回来了:“夫人,客人们都走了?”

    凌渊一回来就进了书房,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陆承泽,接着又来了几位相熟的大人。

    朝上的事她也听说了,若是没有钱太后那一闹,说是福王一党做的,她还是肯信的。可钱太后闹了那么一出,审讯时也不让陆家旁听。这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哄了。

    皇帝此举着实有些寒人心了!

    洛婉兮秀眉轻蹙,皇帝尚未及冠,到底年轻犯一两次错不打紧。怕就怕他一错再错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又搅得一塌糊涂。

    洛婉兮揉了揉眉心,披上了湖绿色披风,然后带着宵夜前往书房。

    院里的下人见了她,忙殷勤的迎上来,又有人飞奔而去通知凌渊。

    橘黄色的灯火下,凌渊眉目瞬间舒展开来,凝在眉宇间的沉郁不翼而飞。他起身过去亲自打开了书房的门,便见洛婉兮俏生生的立在门口。

    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头上只插了一只碧玉簪,粉黛不施,清丽无双。

    凌渊伸手拥着她入内:“风这么大怎么就过来了。”

    想过来就过来了呗。

    洛婉兮含笑道:“这个点了,我想着你可能饿了,就让人做了碗面条。”

    喜欢做面条当宵夜,这习惯还真是十几年都没变,凌渊问她:“你吃了吗?”

    “我刚刚吃了一大碗!”好像怀孕以后,她的胃口越来越好了,洛婉兮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果然胖了。

    见她小动作,凌渊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脸,温软柔腻如丝绸:“不胖,再长些肉就更好了。”丰腴些抱起来也舒服。

    洛婉兮嗔他:“我才不要再长肉了,去年做的衣服,今年都穿不上了。”发现自己穿不上那一瞬,简直是晴天霹雳,洛婉兮都想哭了,她决定生完孩子就开始修身。

    听她语气悲愤,凌渊眼底笑意更浓:“你还在长身体,去年的衣服自然穿不上了。”

    洛婉兮嘴角一扬,不觉笑起来。

    两人说着闲话,不知不觉一碗面就吃完了。凌渊便给洛婉兮披上披风,拥着她回漪澜院。

    走在回去的路上,凌渊说了李四舅后天出狱之事。

    二月里皇帝就大赦天下,因为各种程序和公文的缘故,李四舅要后天才能被赦免。比起旁人已经是加快之后的结果。

    就着路旁的灯火洛婉兮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想了想道:“在里头关了四个月,希望四舅能汲取教训。眼下四房家产充公,我想着给四舅他们送一些钱银过去,再安排人送他们回山东。”

    如此全了亲戚的情分,也省了麻烦。那一家子,她瞧着就不是省心的,留在京城指不定又要闹幺蛾子。

    凌渊颔首:“我让人安排。”洛婉兮弯了弯眉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