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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7.第三十五片龙鳞(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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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数九寒冬, 水面都已结冰, 鹅毛大雪铺了厚厚一层,寻常人家早已准备过冬, 永安侯府的院子里却是温暖如春。侯夫人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之上, 妖妖娆娆的提溜着一颗圆溜溜的剥了皮的葡萄往嘴里放。她生得美,更是有一双招人的眸子,便是姿势慵懒,远远谈不上高贵典雅, 也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久,婢女进来了:“夫人, 侯爷回来了。”

    侯夫人摆了摆手表示知道, 并未多在意。又过了片刻,永安侯走了进来, 他身形高大容貌俊美, 是上京人人垂涎的佳婿, 只可惜他自幼便同丞相家的小姐定了亲, 两人一年前成婚,迄今为止,永安侯不纳一妾, 独钟爱妻, 夫妻情深, 实在叫人艳羡。

    只是这内里究竟如何, 就只有当事人自个儿知晓了。

    侯爷身上满是落雪, 若是往常, 夫人早担忧地起来为他褪下大氅,可今日夫人却仍旧懒洋洋地斜倚在美人榻上,眸色清淡,侯爷进来了,她竟是动也不动,与素日里的贤妻模样判若两人。

    “初芷是犯了什么错,这样的天气,夫人竟叫她跪在外头?”永安侯轻笑,来到妻子身边坐下,就着她的手想吃她的葡萄,夫人却笑吟吟地收回手,饱满的果肉在侯爷薄唇上轻轻一擦,便掠过放入自己口中。

    朱唇玉齿,汁水四溢,只这份倾城色,就叫侯爷喉头微动。夫人将他神情纳入眼中,不免有几分轻视,答道:“她自是犯了错,惹了妾身不快。侯爷可不许心疼她,要心疼,也得心疼妾身才是。”

    “这是自然。”侯爷轻笑,黑眸深沉。“只她跟你多年,你们二人又情同姐妹,我才过问一声。”

    多会说话的男人呀,竟然以这种方式来委婉提醒她与初芷姐妹情深,若真是那位天真心软的侯夫人,倒真会悔恨惩罚初芷了。玲珑又懒懒地剥了颗葡萄,杏眼睨向侯爷:“侯爷这说的什么话,跟妾身多年的婢子多了去了,焉能都与妾身称姐道妹?侯爷且问问这在场的婢子,她们敢是不敢?”

    “奴婢不敢!”

    有眼色的婢子们跪了一地,心中都暗自惊疑。虽说她们都是陪嫁来的大丫鬟,可夫人在闺中时便与初芷要好,初芷名义上是婢女,实则与小姐也差不离,只近日侯爷外出办差,夫人突然对初芷挑剔起来,今日一早还特意把人罚出去跪着。

    玲珑笑起来:“侯爷日后可莫要将妾身和卑贱的婢子拿到一起比了。怎么说,妾身也是丞相之女,比不上金枝玉叶,亦是娇生惯养,跟婢子相提并论,侯爷不是糟践妾身么。”

    说着,她将剥好的葡萄送入侯爷口中,摸了摸他英俊的面容,颇为欣赏。她来到这个世界时,永安侯正好被天家派去办差,今儿个还是头一回见,只瞧这脸,玲珑是喜爱的。她是耿直的颜控,长得好看的人,她总会对他仁慈一些,毕竟美貌的食物能够掩盖一些味道上的瑕疵。

    她太饿了。

    于荒海归墟沉睡数百年,玲珑现在饥饿的程度,已经接近到想吞噬所有遇见的灵魂。

    腹中那个懦弱的女人灵魂,实在是充不了饥,只是叫她维持着清醒的姿态。幸而原主的身份还算可以,让她吃了些人间食物,只可惜满足了口福,却仍无饱腹之感。

    永安侯听玲珑说初芷身份卑贱,眉头微微皱了一皱,只是妻子娇媚异常,丝毫不见平日的贤惠温婉,叫他奇怪之余,又有一种莫名的新鲜感。“是为夫的错,我的爱妻,自然是千娇百贵。”

    玲珑笑起来,挥手道:“既然侯爷为初芷求情,妾身自然要给侯爷面子,初霜,去叫初芷进来。”

    “是。”

    片刻后,在冰天雪地跪了快两个时辰,一张清丽小脸已经惨白的初芷进来了,她的双膝因为跪的时间太久,走路颤抖,一进来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配合着孱弱的身躯,楚楚可怜的神情,真是我见犹怜,叫人心都化了。玲珑看向永安侯,男人眼中闪现过一抹怜惜,她心中冷笑,却不想叫他们好过,伸手揽住永安侯的颈项,居高临下地看向初芷:“今儿个我罚你,你可有不服?”

    初芷美目含泪,卑微地匍匐在地:“奴婢不敢,夫人心情不愉,是奴婢伺候不周,还请夫人重罚。”

    她轻巧一句话,便告诉了永安侯,自己受罚纯粹是侯夫人无理取闹,又表现了自己的委曲求全,永安侯怎能不更怜惜她。若非顾忌妻子,怕是已经上去将佳人拥在怀中安抚怜爱了。

    玲珑却不给她这机会,这么点小手段,大概也只有原主才瞧不出,傻乎乎的给他人做嫁衣裳,最终连灵魂都被她吞噬。不过玲珑从来不吃免费的午餐,她吃了侯夫人的灵魂,就会消除她记忆中的遗憾——否则吃下去不能消化,真是难受极了,她又不用排泄。

    “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侯爷面前给我上眼药呢。”玲珑取过一颗葡萄,她有一双美手,自幼娇生惯养,肤质细腻滑嫩宛若凝脂,剥开葡萄果皮的动作当真是美丽之极。“否则你倒是给我说说,你那块暖玉佩从何而来?我可没赏过你,难道不是你偷的?你无父无母,自幼跟随于我,你若是说出那块玉佩的来历,我便不罚你了,可你又不肯说,我那嫁妆单子素来叫你掌管,却不曾想你监守自盗。侯爷,你说妾身罚的对不对?似这等手脚不干净的婢子,在其他人家,怕是要打杀的。”

    永安侯神色如常,虽心中怜惜初芷,却不能告诉妻子那块玉佩是他千方百计寻来送与初芷的,只因为她天生体寒,他担忧她平素手脚冰冷,才费尽心机寻来一块暖玉赠予,不曾想却被妻子发现。“你说的都对,只是念在她初犯,便饶了她这回吧。”

    他言语温存,可话里话外都在维护初芷,也只有原主才听不出来,明明这两人的苗头已经如此清晰了。

    玲珑微笑:“妾身都听侯爷的。”她将那块暖玉拿起来,“只是这东西,既然叫她带了,妾身也瞧不上了,还是毁了的好。”说着随手一抛,丢入火盆之中,那价值千金的暖玉,瞬间就碎裂开来。

    永安侯只觉她看似娇纵,神色间却稚纯的可爱,他的这位夫人,容貌过人,向来人尽皆知。“日后我再为你寻一块更好的……”

    话未说完就叫玲珑打断了:“侯爷不必挂心,妾身的东西,别人戴过了,妾身就不喜欢了。”她说完,突然又嫣然一笑。“不过侯爷挂怀于妾身,妾身心中着实欢喜。”

    初芷跪在地上,只觉得齿冷。

    与她海誓山盟的男人,她仰望的神,如今在她面前,和另外一个女子情深意浓。即使知道那是假的,是逢场作戏,她心中也仍然难受的要崩溃。

    上天何其不公。明明她与侯爷相识在先,相爱在先,却要眼睁睁看着他娶妻,卑微地等待他短暂的怜惜,迄今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如今他们夫妻二人高高在上,却叫她跪在地上,膝盖冷的透骨,心却更冷。

    玲珑瞧见初芷哀戚的眼神,似笑非笑,这两人,一个都别想逃过,毕竟她可是收了原主的献祭,若是不能满足原主心愿,她要饿的更久了。“行了,瞧你那丧门星的模样,我看着便不舒服,下去吧,外头伺候着。”

    初芷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似是不经意看了永安侯一眼,一瘸一拐的走了。永安侯薄唇微动,正准备再求求情,玲珑便先开了口:“当初母亲让她陪嫁,就是看她老实本分,不曾想是个手脚长的。”

    没偷别的,倒是偷了原主的丈夫。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叫人作呕。初芷幼年孤苦,是原主将她留在身边做了大丫鬟,吃穿用度,寻常人家的小姐都比不得,岂知这初芷不思回报,竟与小姐的未婚夫看对了眼。两人一来二去,郎情妾意,若是真爱,永安侯去相府退婚求娶初芷,倒也能叫人高看一眼,偏他忌惮丞相,娶其爱女,却要瞒着原主,又与初芷暗中来往。待到时机成熟,便理所当然的叫原主暴毙,原主死后,又作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不肯续娶,过了几年,便以怀念亡妻的名义娶了妻子的陪嫁丫鬟,与初芷双栖双飞。

    赚了美名,也赚了丞相的看重,还让丞相将初芷当作了逝去女儿的化身。

    真是好一出大戏。

    瞧初芷那表情,似乎还在心底怨恨原主后来居上呢,她倒是不想想,永安侯跟原主的婚约可是打娘胎里来的!似这等毫无感恩之心,恩将仇报之人,给她一点甜头,就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

    啧,真是感人。

    屋子里就更不必说了,虽然桌椅板凳床板仍然老旧,但用的碗筷,铺的床褥,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虽然被套都洗的发白了,可里头的被子却是上好的——玲珑缺了什么就去成王府顺一波,至于她那条缠枝云锦的名贵寝衣,早已被她穿坏,又被废太子改成了抹布。

    他身上,是再没有一丝太子的架子了。他甚至亲自挑水浇菜洗衣煮饭照顾玲珑,对她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完全活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男子。

    这世上唯有玲珑一人愿意在他满身污秽不堪时留在他身边,所以为了留住这个人,他势必要谋划一些什么。

    在西祠巷子的日子安宁而祥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真是寻常人家,这样活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可废太子每每看见玲珑,都觉得她应该过上更好的日子。她的美貌不该在这样的地方默默无闻,她应该配上锦衣绸缎玉盘珍馐,住进金屋受世人膜拜。就像是玲珑所说,这个世间,唯独那个真龙天子才能坐的皇位,尚且有资格让她注目一二。

    废太子长得可真好看。

    “修文!修文!”

    废太子听见玲珑在屋子里叫他,忙将湿漉漉的双手在简易的围裙上擦干走进房,她刚刚睡醒,尚且美目朦胧,正娇嗔地望着他:“我的肚兜找不着了!”

    听闻她要找肚兜,废太子面不改色,“我给你做了新的,旧的我拿去洗了。”说着转身去将红漆斑驳的衣柜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件粉白绣花的肚兜来。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练,天资聪颖被众大臣夸赞睿智卓绝的修文太子,连绣花裁衣都摸索着学会了。前几日玲珑不知从哪儿弄来精致的料子,她肌肤娇嫩,他便将布料做成了贴身衣物,还绣上了几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玲珑歪着头看他从柜子里取出新肚兜,接过来:“可是那件我只穿了一天啊,又不脏。”

    “嗯……”废太子语焉不详,“你先换衣服,我出去了。”

    活似身后有什么鬼怪在追一样,玲珑看着他的背影,扑哧一声笑出来:“呆头鹅。”他们日日夜夜睡在同一张床上,她毫不设防,他却谨遵礼数不敢碰她,可能是觉得自己如今待罪之身埋没了她,平时玲珑滚进了废太子怀里,他都浑身僵硬,又想抱又不敢抱,生怕唐突。可最近一段时间,呆头鹅似乎也开窍了,虽然仍然没对玲珑做些什么,却敢大着胆子亲亲她,虽然最亲密也不过如此,可玲珑怎么会不知他拿她的贴身衣物做了什么事。

    废太子出去后,瞧见已经洗干净挂在绳子上半干的牡丹肚兜,俊脸一红,旋即镇定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也绝不会告诉她自己做了什么……

    玲珑的早饭很简单,一碗熬的稀烂的米粥,两碟废太子亲自做的酱菜还有一小碗蛋羹。废太子早早起了,她起不早,向来是他吃过了,再做一份她喜欢的。不过最近他又开始折腾自己,又瘦的不成人形,可丑了,玲珑也不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粗茶淡饭清粥小菜虽然也别有一番滋味,却到底比不上山珍海味鱼翅熊掌,尤其玲珑本就深受饥饿之苦,口腹之欲若还要如此煎熬,真和杀了她没什么分别。

    龙女的一天除却吃之外,大部分都在睡,她在归墟龙宫的时候,如果没有飘来灵魂,甚至可以睡上很久很久以阻止消化太快。人间虽然烟火旺盛,但玲珑活了这么久,再好玩的东西也比不上美味的爱来得诱人。

    她坐在屋子外走廊上的长椅上,这是废太子给她做的,他饱读诗书,涉猎颇广,因而那会儿摸索着做木工,还险些将手指头锯断,最后做出的长木椅虽说粗糙了些,可放上软绵绵的棉花垫子,倒也舒服。玲珑坐在上面看废太子舀水种菜,又掀开咸菜缸子上的石头查看里头的腌菜情况,眼神放空。

    废太子一回头看见的就是玲珑这副神游天外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下顿时一慌。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经过这半年多的相处,他的一颗心已经完全扑在了玲珑身上。她高兴了,他就跟着开心,做事也更有干劲,她皱一皱眉头,他就心慌不已,想方设法要她高兴起来。可不管过去多久,废太子仍然担心有朝一日她觉得不耐烦要离开,自己又如何去留住她。

    西祠巷子这种地方,太过简陋清苦,她生活在这里,着实是十足委屈。

    “玲珑。”他洗了手,擦干净,来到她身边,没有坐下,而是在她身前单膝跪地,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放在膝上的青葱玉手。这双柔荑白嫩纤细,没有一点点茧子,那是他拼尽力气娇养的,可仍旧不够。她住在这里,没有漂亮的衣裳,没有华丽的首饰,更没有妆点容颜的胭脂水粉。

    她本可以活得更美丽、更动人。

    “你不要生气,我会带你离开这儿的。”他亲了亲她的小手,认真地说。

    玲珑懒洋洋地看他,她想要的是废太子的爱,并不会帮他做什么,更不会为他去夺皇位,他自己的事,当然要他自己去做。“什么时候,何时何分何秒?”

    “很快的。”废太子见她表情微变,立刻露出笑容,他向来知道她喜爱自己的容貌,也不吝于用这张俊秀的面孔来讨好她。“你暂且忍耐最后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比所有人都好的日子。”

    此时此刻,皇位也好,报仇也好,竟然都不再重要。废太子只想留住眼前这个少女,用他的全部。

    玲珑看了他几秒,本来面无表情的脸突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当然相信你啦,我很想出去的。”她抱抱废太子。“凭什么我们要被这样欺负啊,随遇而安也不是这样的对不对?我还等着你带我出去,让我风光,我好去把嫡姐也欺负回来呢!”

    废太子这才放下心来,任他如何谋算,也算不出究竟要如何讨好疼爱,才能叫她对自己的情意更多几分。

    此后第三天,宫里便来了人。

    这可是西祠巷子里头一回来了宫里的人,还是皇帝的贴身大太监总管江公公!

    这位江公公是看着废太子长大的,皇后还在的时候,他受过皇后恩惠,所以皇后不在了,他也一直很照顾修文太子。后来修文太子被废,他想方设法找人多多照拂一下西祠巷子里的修文太子,只可惜西祠巷子这个地方,即便是江公公也不能任意来往。此番收到修文太子给自己递的密信,他自然唯命是从,皇帝果真心软,叫他来西祠巷子,召太子入宫。

    “殿下——”

    “江公公。”废太子先一步扶住江公公,“我已不是东宫,担不起这殿下二字了。”

    “殿下这说的什么话,在奴才心里,您永远都是太子殿下。”江公公抹了抹眼角的泪,“一切都按照殿下的吩咐做了,皇上心里还是惦记您的,否则不会叫奴才深夜来请您入宫——”

    “我不去。”

    “届时与皇上见了面,殿下您服个软也就——什么?”

    “我不进宫。”

    江公公惊呆了:“殿下糊涂!此番正是与皇上和解的机会,您怎能——”

    “公公不信我吗?”废太子轻轻一笑,眼中却丝毫没有被皇帝想起的激动,他瞎掉的那只眼睛此刻漆黑如深夜,再也没有比这只眼睛更冷的了。“你回去就如实告诉皇上,说罪人修文欲求在此了却残生,没有福分再做帝王之子。”

    江公公瞪大眼:“殿下——”

    “照我说的做,如果你心中还认我这个主子的话。”

    江公公欲言又止,却终究是退了出去。

    他回宫后,皇帝正在寝宫等着,见江公公回来身后却没有其它人,顿时变了脸色,再听江公公说废太子根本不愿回来,甚至不愿再承认彼此之间的父子亲情,皇帝勃然大怒,拂袖摔了桌上的茶具,气恼的胸口不住起伏:“反了他!反了他!他竟敢这样说!他竟敢——”

    “皇上!”江公公跪了下来,抹了一把眼泪。“老奴还记得,殿下出生时那小小一团,后来长得多好呀,皇上疼他,皇后娘娘更是把殿下当成眼珠子,可后来皇后娘娘走了,殿下就没人疼了。皇上若是见到如今的殿下,定然是认不出来了。殿下的一只眼睛瞧不见了,右手也废了,写不了字,拿不起笔,老奴见了,这心底,就如刀割一般的难受啊,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不知要多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