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小说网 > 女帝师(全集) > 第283章 女帝师五(8)

第283章 女帝师五(8)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摇头道:“这一次未必是她有意为之。慧太嫔的行事,你们不是不知道,当年夺取内阜院、告发颖妃,证据确凿。陷害我的几件事虽然是无中生有,手段却还巧妙。最愚蠢便是流言伤了玉枢那一次,好歹也寻好淳太妃背祸。若不是芳馨姑姑锲而不舍地追查,也就被她躲过了。”

    小钱道:“这一次又是流言伤人。”

    我笑道:“是流言伤人,只是这次的流言中,裹挟了圣上。”

    银杏笑道:“是了!慧太嫔对慎妃一向敬重,打理历星楼和太子宫的时候也十分用心,定然不会有意冒犯陛下。想来是她的丫头口没遮拦,谁知竟闯下大祸。”

    小钱道:“依奴婢看,太皇太后定是想起当年先帝未及处置慧太嫔,大人一气之下轰了她两铳的事情。生怕大人又端着铳冲到宫里,那就大事不妙了。”

    银杏一拍手,娇俏道:“咦?这也算是‘吾畏其卒,故怖其始’吧。”话音刚落,三人都笑了起来。

    如此说笑一番,心中也没那么烦闷了。这里是新平县侯府,身边的人都是我的知己心腹,从这里望出去的月色似被弥河水涤净般新鲜清亮,与别的不同。我笑道:“咱们不是把先帝赏赐的火器都带出宫了么?若这一次仍是无人理会,说不得,只好再带着火器去一趟济宁宫了。”

    第二日一早,小钱亲自去了高淳县侯府,将昨晚宫中的事禀告母亲。母亲专程绕道兴隆里,问我愿不愿随她一道进宫。虽只是淡淡相问,那注定无望的口气和悬望一线的目光,像两件极不合体的衣裳,挂在肩头飘来荡去,不着边际。

    送母亲上车时,天尚未全亮。深青色的雾气萦绕四周,母亲淡蓝的衣裳融进晨岚中,却有未尽的无奈。登车前,母亲还要做最后的努力,话却是南辕北辙:“你不去……也好。玉枢这孩子,也该长进些才是,不能一辈子依靠妹妹。”

    我只得宽慰她:“母亲一进宫,姐姐就会好的。”

    车去得远了,绿萼笑道:“老夫人竟然没有责备姑娘?当真是奇了。”

    银杏瞥一眼绿萼,得意道:“奴婢当初说得如何?老夫人是最疼姑娘的,只要姑娘平安出宫,老夫人怎么都无话。”

    绿萼哼了一声:“偏你什么都知道。”

    身上有些凉了。论理高晅病了我理应探望,然而她无颜面对我,我无心面对她。苦尽甘来之时,反倒倦怠生疏了。我拢一拢斗篷,叹道:“午后启姐姐要来,该预备起来了。”

    【第六节 山河一色】

    午膳后,启春果然带着安定县主来了。小钱和绿萼带了十几个女人在正门外迎接,我只在二门立着。启春容色明艳,银丝抹额若有若无,赤红宝石如晨露凝聚在眉心,摇摇欲坠。身着樱桃红长衫,微微透着衬衣的樱草色,似薄云遮住了朝阳。十分丽色中,暗藏两分英气。

    一个身材健壮的女人抱着雪团一般的安定县主,跟在启春身后。我连忙迎了上去。尚未见礼,彼此哽咽难言。

    启春紧紧握住我被风吹得冰凉的手,含泪道:“三年未见,妹妹一切可好?”

    她掌心的热力在血脉中奔涌,冲击着我的掌缘。她身材瘦削,往日微微丰腴的双颊只余两条笔直的轮廓,整个人就像用胭脂自上而下随手画就的写意,虽则夺目,却显孤独。我流泪道:“玉机一切都好。倒是姐姐,在西南这两年,定是辛苦得很。姐姐瘦了许多。”

    启春道:“在外面自然不比京中养尊处优。我虽瘦了,身子和从前一样好,妹妹不必担忧。”又唤跟在自己身后的乳母,“安定快来拜见朱姨娘。”

    乳母抱着安定县主上前,屈一屈膝道:“安定拜见朱姨娘。”安定的眉眼有启春的秀丽英气,口鼻却像高旸。亦是一身樱桃红的绣花衣裳,母女粲然成双。

    我拉一拉安定白腻娇软的小手,微笑道:“果然和启姐姐生得一模一样,是个美人胚子。”安定静静地看了我一眼,拨弄乳母的银珠耳珰玩耍。

    启春叹道:“黎州人口稀少,州衙和军镇中的一切都仰赖成都府的供给,加之南蛮常常滋扰,不但吃喝不好,人也不得安宁。安定生下来,寻不到好的乳母,连一口米汤也难喝到。我总怕她长不大。如今回京了,这才能安心。”

    安定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从乳母的怀中探出身子,双手欲勾启春的脖子。启春抱过她,安定便用左颊摩挲着启春的右颊,仿佛在安慰母亲。我笑道:“安定对姐姐很孝顺,将来必是善解人意的好女儿。”

    绿萼上前行了一礼,笑吟吟道:“茶点都备好了,请小王妃与姑娘移步说话。”

    一时坐定,又奉了茶。乳母坐在一边,把安定抱在腿上玩耍。启春细细打量我,欣喜道:“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妹妹的脸色比往年好多了。我还没有恭喜妹妹封侯开府之喜呢。妹妹大喜。”

    我微笑道:“多谢姐姐。”

    启春含泪道:“那一年妹妹要去寿光,因我病了,竟不能送行。后来我又去了西南。还想着与妹妹分隔南北,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想不到今日相见,妹妹不但回了京,更是封侯开府。好,当真是好……”

    我笑道:“姐姐知道的,我这不过是虚名。比之姐姐在西南立了大功,实是远远不及。姐姐是名闻朝野的巾帼名将,我可是倾慕得很呢。”

    启春垂眸一笑:“这立功也是侥幸。什么巾帼名将,也是虚名,倒不如边境安安定定的好。”说罢看一眼女儿,目光怜惜,“正因如此,所以先帝才为这孩子赐号安定。”

    我微微一笑:“当时是何情形,妹妹可是好奇得很,姐姐快与我说说。”

    启春道:“当时国家在西北用兵,西南的兵力实在捉襟见肘。吐蕃入寇,以南蛮为向导,侵扰我乌蒙、马湖各部。朝廷多番晓谕,令其向化,奈何总有人冥顽不灵。咸平十九年春天,那一日,世子去蛮国阳苴咩城,想说服其王牟亦归顺我大昭。为表诚意,他只带了数百兵士随行。我实在是担心,便坚持同他一道去。”

    安定一岁有余,算日子,咸平十九年的春天,启春应当已经有孕。虽然安定好好地坐在面前,闻言仍是不免担忧:“姐姐当时怀着安定县主,如何能身犯险境?若伤了孩子可怎么好?”

    启春又愧疚又骄傲:“她是我的孩子,自然应当与父亲母亲在一起。生死由命,我实在也顾不得了。”

    我慨然道:“姐姐是想和世子生死与共。”

    启春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进了城,那牟亦甚是倨傲,见了世子不但不拜,更整列夸兵,耀武扬威。世子为了表明诚意,把几百卫士都留在城外,身边只有十几名亲随。世子晓谕顺逆祸福,牟亦不耐烦听。他仰仗天生神力,只一心想与世子比武,趁机羞辱他一番。”

    “世子的武功怎及得上姐姐?”

    “世子的火器骑射尚可,武术一道自是远远不如我。我见情势危急,实在也顾不得了,只得越众而出。我对牟亦说,要比武,我大昭一个小小的女子也比你强。”

    “若赤手空拳,姐姐毕竟是女子,气力上是比不得牟亦的。姐姐这是激将,想用兵器赢他。”

    启春笑道:“不错,所以我先拔出了长剑,请他亮出兵刃。牟亦托大,竟不肯用兵刃。”

    我顿时想起当年启春与昱贵太妃邢茜仪在粲英宫比剑的情形。如今想来,启春剑势凌厉,邢茜仪华而不实,白虹剑削断了蝉翼剑,启春还有余力特意做出平手的局面,可谓高下立判。只要她手持利剑,自是高枕无忧。“以姐姐的剑术,三招之内,足以刺中那牟亦的咽喉。”

    启春掩口一笑:“我因怀着孩子,不敢过分用力。因此用了六招,才将他的护心镜刺穿。谁知牟亦恼了,拖了棍棒过来,还要再打。于是二十三招后,我削断了他的棍棒。最后他又换了铁叉来,当时我连战两场,已经有些吃不消了。铁叉是长大的兵器,又锋利。想来这一场,没有百招,是拿不下他了。”

    绿萼忍不住嫌恶道:“这牟亦也太可恶了!”

    启春道:“当时我已下定决心,要与他死战到底。谁知世子挺身而出,将我护在身后。当时牟亦的铁叉离世子的咽喉不过半寸,默然对峙中,那铁叉也一分分近了。”虽然在说一件惊险的往事,她的语调却充满了甜蜜与柔情,“当时的情形,已容不得我再鲁莽一次。我心中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他却不动如山,巍巍无惧。”说罢微微出神。我从未见过启春如此娇羞与沉浸的模样,遂与绿萼相视,忍不住偷笑。“好在牟亦主动放下铁叉,我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抬眼见我和绿萼的神情,不禁双颊微红。

    我笑道:“那牟亦定是真心倾慕姐姐剑术玄通,又感世子情深义重,所以才带着周遭十山三百六十洞,都一齐归顺了。”

    启春笑道:“说起来,也是侥幸。我当时真怕牟亦狂性大发——”

    我忙道:“世子待姐姐的真心真情,别说牟亦和他的阳苴咩城,就连上天也会感动的。”

    启春的脸更加红了:“你的嘴也和采薇一样坏了!”

    我笑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所谓‘胜而后和,威德两全’[19],姐姐为国立功,玉机代姐姐高兴。”

    启春忙转了话题:“说到为国立功,你的帝师之号,也不是白给的。”

    我笑叹:“姐姐‘蛮荆来威’[20],乃是保家卫国。我不过保傅宠嬖之流,不能与姐姐相较。”

    启春一怔:“保傅宠嬖?妹妹这样说,便是说自己和当年驱赶出宫的王嬷嬷一样么?”

    乳母王氏是我初入宫时,高曜身边最贴心的乳母。当年曾是我最大的烦恼,如今提起,不过一抹云烟。我不禁慨然:“时至今日,姐姐竟还记得王嬷嬷。”

    启春道:“如何不记得?当年为了她,你也费了不少心思。妹妹的耐心颇好,依我的脾性,定不能容忍她这么久。”

    我叹道:“玉机出身卑微,怎能与姐姐相较。”

    启春恳切道:“你虽然出身低微,但我一见妹妹便知妹妹不是久困之人,将来必有出头之日。我从未有一分一毫轻视妹妹。果然我的眼光是不错的。”

    我感激道:“多谢姐姐。”

    启春道:“我听妹妹的兄弟提起,妹妹想出宫游历?”

    我笑道:“读万卷书,也该行万里路。姐姐当年出京游历,妹妹羡慕极了。姐姐可不能拦着我。”

    启春道:“我怎能不知妹妹的心意?我也并非想拦着妹妹。只是……妹妹难道从未想过嫁人么?”

    我笑道:“出宫前,太皇太后险些给我指了一门婚事,妹妹坚辞,这才狼狈出宫。莫非姐姐也要为我说一门亲不成?”

    启春关切道:“好妹妹,不论你在宫里如何得先帝的恩宠,先帝既然不在了,妹妹年纪轻轻的,倒由着自己孤独一世么?我听说那史易珠万幸被放出宫来,又封了越国夫人,这才几日,就有官媒往她家说亲去了。妹妹也要好好想一想才是。”

    我根本无心嫁人,听她的话,又感激又好笑,遂佯作正色道:“好吧,那我便听一听姐姐要为我说哪家的公子。”

    启春缓缓饮了一口茶,挥一挥手,令乳母带着安定县主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纱窗外响起安定糯脆的笑声。启春微微沉吟,似从女儿的笑声中吸取了勇气,这才抬眸缓缓道:“我要为妹妹说的佳公子,便是信王世子高旸。”

    我见她遣开乳母丫头,便知事不寻常,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她的答案会是高旸。我先是诧异,继而戒备:“姐姐莫不是在与我玩笑?世子是姐姐的夫君。”

    启春微微一笑,不徐不疾:“事关妹妹的终身大事,我如何能拿来玩笑?”

    我低了头思忖片刻,始终不得要领。启春也不催促,只端着茶盏,凝神倾听窗外的笑语。我微微冷笑:“才刚听姐姐说了许多伉俪情深的话,这会儿姐姐就让我嫁给世子。恕妹妹愚钝,不明白姐姐的好意。”

    我冷淡的态度似在启春的意料之中。“妹妹别误会,我告诉你这些话的意思是,世子待我尚且如此,待妹妹只会更好。”我默然。她又道,“妹妹与世子自幼相识,这些年,他的心思我都知道。”

    当年高旸还在御史台北狱的时候,信王府的姬妾宋氏为了让自己的庶子取代高旸,妄图将我与高旸小时候的事告诉慧贵嫔。幸而启春及时发现,杖毙了宋氏一主二仆,这才避免横生枝节。也许她连当年在大长公主府的后花园,蔷薇架下私许终身的事都知道了。我笑道:“妹妹一直很好奇,姐姐究竟是如何发现宋氏的图谋?又是如何将她主仆杖毙的?”

    启春一怔,随即面有难色,似乎极其不愿回忆这段往事:“妹妹不问,我险些忘记了。当时王妃病得厉害,宋氏来侍疾。我见她心不在焉的,水也洒了,药也拿错,便提醒了她两句。谁知她看着我的目光像是要吃了我一般。王妃告诉我,从前世子因为她对主母无礼,罚她下了马厩,还曾羞辱过她。想是她心怀怨恨,所以这般看我。”

    高旸第一次接我出宫回家的时候,曾让宋氏伏地做我的肉凳,被我严词拒绝。“是曾羞辱过。”

    启春道:“莫非妹妹知道此事?”

    我叹道:“都是许久以前的荒唐事了。”

    启春也不追问,续道:“虽然王妃意图息事宁人,我的心却隐隐不安。于是我派人潜入她的居所监视,这才发现她的图谋。她原本只是想让先帝痛恨世子,令世子死在御史台北狱,自己的儿子好取而代之。可是她这样愚蠢的人怎会明白,她的举动会毁掉信王府。先帝最戒备信王府,若知道世子与妹——”她停一停,仿佛在整理自己惊魂未定的思绪,“先帝如此喜爱妹妹,妹妹尚且两度入狱,身边的人被查问用刑。倘若知道妹妹与信王府有密切关联……我左思右想,只好借口她侍药不谨,将她杖毙,以绝后患。”

    我叹道:“姐姐虽然自幼习武,却从未蓄意伤过谁。”

    启春笑意苦涩,透着事过境迁的庆幸与后怕:“我本来想,告诫她一下也就罢了,只是当时王爷整日饮酒,王妃病着,世子又在狱中。我实在不敢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