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小说网 > 女帝师(全集) > 第282章 女帝师五(7)

第282章 女帝师五(7)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见她一脸认真的神气,心中甚是感动:“多谢县主还惦记着玉机。”

    柔桑一旋身坐在石桌旁,双脚一荡一荡,鲜红的罗裙似旌旗招展:“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小时候我记得最牢的事情,便是姐姐入宫那一年在这棵梨树下看画儿说典故,旸表哥还给杜撰了一个‘梨花忘典’赠给姐姐呢。姐姐还记得么?”说罢拧着身子,仰起头尽情体味花香。

    我笑道:“县主不说,玉机都快忘记了。”

    柔桑笑道:“都说姐姐是最聪明的,原来记性还不如我。别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这件事情却记得清清楚楚。”说着缓缓低下了头,“从前玉枢姐姐在,玉机姐姐却在宫里。好容易玉机姐姐出宫了,玉枢姐姐又在宫里。再过两年,连我也不在这里了。这棵梨树就越发寂寞了。”说到最后,竟有一丝哽咽。

    我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心头有些迟钝,闷闷不语。柔桑笑道:“玉机姐姐以后能常回来照看它么?”

    我笑道:“若将它移植到家中,玉机自然会派人照料。”

    柔桑瞥了我一眼,甚是不满:“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还惦记着,你们都忘了。怨不得母亲说,只有我一个是长不大的傻子。”

    因在席上多饮了两杯酒,慧珠便吩咐带一罐醒酒汤在车中。车身摇晃起来,腹中酒气翻涌,心中却沉闷不已。行到汴河边,吩咐停车,又命银杏盛一碗醒酒汤来。连唤了两声,银杏才如梦方醒。饮过汤,我笑道:“果然还是不能饮酒。”

    银杏笑道:“那柔桑县主,是皇后娘娘的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竟引着姑娘去旧居,害得姑娘伤怀。”

    我笑斥:“又胡说了!”

    银杏掀开车帘,一抹溶溶澹澹的灯光覆上她的双眼,增添了几分喜色:“这会儿外面正热闹,姑娘不若下车走几步,散散酒气。”

    “也好。”

    汴河边的酒坊歌馆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一街的灯火似星河飘落。夜风中飘着汴河的湿气、食物的香气、陈年的酒气、牛马的臊气、女人的脂粉气和醉生梦死的活气。汴河上游弋着闪闪发亮的船,成片成片地把河面晕染成飘忽不定的梦境。虽是在夜晚,却再寻不到比这些更鲜明的颜色了。

    银杏甚是新奇:“从没在晚上逛过汴河,想不到竟热闹到不堪的地步。”

    我笑道:“既没有逛过,便好生瞧瞧。”

    银杏得意道:“姑娘从此以后不在宫中了,且兴隆里就在汴河南面,想瞧多少没有?不急在这一时。”

    我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挑了一处好地方。”

    银杏好奇道:“姑娘究竟为什么把府邸挑在兴隆里?离汴河那么近,奴婢觉得太嘈杂了些。”

    我笑道:“齐景公想为晏子更换宅子,说:‘子之宅近市,湫隘嚣尘,不可以居,请更诸爽垲者。’晏子道:‘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16]”说罢举起旧文具摊上的一把刻着小篆的旧乌木镇尺,在她眼前晃了一晃,“我和晏子一般,只是想让府里想起要买什么来,图个便利罢了。”

    银杏一怔,忙付了钱,追上两步,笑吟吟道:“奴婢知道了,姑娘也是为了告诉圣上‘踊贵屦贱’!对不对?”

    我叹道:“我何敢比晏子,饮酒太闷,说笑罢了。是了,才刚在车中,见你发呆。莫非有心事么?”

    银杏道:“奴婢一心一意跟着姑娘,哪里有什么心事?才刚只是觉得柔桑县主有些奇怪罢了。”

    我笑道:“说来听听。”

    银杏点着下颌,斟酌道:“这个嘛,奴婢也说不好。若说错了,姑娘可别嫌奴婢胡言乱语。”

    今日柔桑应对反常,我心中了然:“只管说便是。”

    银杏道:“姑娘常说柔桑县主最是谨慎有礼,可是今日待客,却口吐大不敬之语。虽然县主和姑娘自幼相熟,可是毕竟不是家里人,且姑娘还是圣上的心腹呢。此奇一。再者,柔桑县主喜欢公子,这个奴婢和绿萼姐姐都看得出来,想来大长公主殿下也是心知肚明。既然要做皇后,论理该严防才是,可是县主说要到咱们府上来,大长公主明知会见到公子,竟然没有阻拦。此奇二。奇三,大长公主当着姑娘的面呵斥柔桑县主,县主的神情当真是有些怪,但是究竟哪里怪,奴婢却说不好了。”周遭车水马龙,喧嚣不已,银杏心无旁骛,屈指侃侃而谈。

    我不禁赞赏道:“你不但读书的记性好,眼力也不错。日后我出京,非带着你不可了。”

    银杏笑道:“姑娘出门,奴婢自然死也要跟着。这样说来,姑娘也发觉那柔桑县主不一般了?”

    我微笑道:“柔桑县主当着我的面说不想嫁,已经好几次了,这一次是出格了些,就当她是与我熟惯些吧。此其一。大长公主大约是碍着我的颜面,不好当面拒绝柔桑。此其二。至于第三点,柔桑的神情的确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银杏忙道:“大长公主和柔桑县主这母女二人,当真是别扭得很。”

    我笑道:“再别扭,也是她母女之间的事。好在我们以后不必再上门了。”

    银杏奇道:“姑娘以后不去大长公主府了?”

    我笑道:“若无要紧事,应当不会再来了。只因大长公主是我的旧主,才不得不来谢一谢恩。”

    银杏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怨不得今早夫人说,早些去,也早些了。原来却是这个意思!”

    我叹道:“母亲和我想的一样,只是她更心急一些罢了。冷了,上车吧。”

    牛车穿过夜晚繁华的街市,过了桥,转向南行,便进了兴隆里。远远只见府里两个小厮站在街口,一面跺脚取暖,一面伸长了脖子张望,见牛车回来,一人飞奔回去报信,一人迎上来牵牛。到了门口,小钱已带了两个亲信小厮恭恭敬敬候着了。

    我一面下车,一面笑道:“我寻常出去一次,何必大家都在冷风里站着?”

    小钱笑道:“奴婢知道大人一向宽仁,可这是老夫人立下的规矩,更何况别的府里都是这样。咱们是新府,更不能含糊。”

    我也不便煞他总管的威风,只笑道:“罢了。我出去后家中可有什么事么?”

    小钱道:“倒是有两件。第一件,信王府的世子王妃送了拜帖过来,说是明日午后要带着定安县主来拜访大人。”

    我一怔,不禁惭愧道:“还想着我先去拜访启姐姐,不想这一日耽搁,倒是启姐姐先来了。那就好生备着,歌舞虽不用,酒品菜肴一律要最好的。别忘了备些小孩子能吃的。这些我也不懂,明日记得问一问母亲。”

    小钱笑道:“大人放心,奴婢都记下了。还有一事,越国夫人的府上今日派了两个女人送礼来,是史老夫人和越国夫人亲手缝制的八件锦衣和八双鞋袜。奴婢知道大人素来看重越国夫人,别人送的礼都收起来了,唯有越国夫人的还放在那里,等大人回来好看的。”

    我又惊又喜,复又感慨:“我还说怎么不见易珠妹妹的踪影,原来在缝衣裳呢。易珠妹妹的手拨惯了算盘珠子,飞针走线的事,实在难为她了。”

    小钱道:“这才显出越国夫人待大人的一片心意。只是关氏和段氏二人见来人衣着俭朴,又嫌礼物微薄,竟给了冷脸瞧。奴婢已经严厉申斥过了。”

    关氏和段氏便是母亲送给我的两个管家娘子。母亲来了,通常指使她们做事,对小钱甚是客气。银杏嘻嘻笑道:“钱总管好大威风!”

    我不觉冷笑:“想当年高淳县侯刚刚开府,多少捉襟见肘,每日入不敷出,她们这样快便忘记了。不止如此,想必还到母亲面前告了你一状吧。”

    小钱一怔,道:“是。本来奴婢不想说的,大人料事如神。老夫人宽容,没有理论。”

    我淡淡道:“新平县侯府容不下这等势利的奴婢,不过既然是母亲送来的,也只得留下。日后更得严加管教,以免出去胡乱得罪人。你做得很好。”

    小钱笑道:“谢大人赞赏。奴婢只是怕越国夫人会不高兴。”

    我笑道:“易珠妹妹是个明白人,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不高兴的。只是这府里人还少,他们已经会拿捏作势了,往后我不在府中,还不要翻了天?”

    银杏忙道:“姑娘得想个法子治一治这风气。”

    我驻足片刻,笑道:“那就让她们带领府里的女人,三日之内赶制三十二套衣裳出来,要不同花色,不同样子的。十六套送给史老夫人,八套送给易珠妹妹,剩下八套,送给易珠的弟弟妹妹。若针脚不好,或是绣得粗疏,我可是要罚的。”

    银杏拍手笑道:“这个法子好,大人常说,绣花能静心。且收一收她们的心!”

    眼见快到正堂,我问道:“母亲还在府中么?我先去拜见她老人家。”

    小钱道:“老夫人早就回府去了。”

    我点点头:“那就打水洗漱。实在有些累了。”于是也不进正堂,直往后角门走。

    忽听关氏在身后朗声道:“启禀大人,宫里来人了。”

    我和银杏相视一眼,俱道:“这样晚了,宫里来人做什么?”于是只得依旧回正堂坐下。

    但见来人是一个脸生的小内监,十七八岁,却是一副老成的眉眼。他伏地叩首,口中道:“奴婢薛景珍,向朱大人请安。”起身时,笑意稳定得体,像是一出娘胎就雷打不动地挂在脸上,从未抹去,“启禀大人,奴婢是服侍贞嫔娘娘的。”原来是芸儿派来的。

    我笑道:“薛公公辛苦。不知贞嫔娘娘有何吩咐?”

    薛景珍道:“不敢。只因宫里出了点事,贞嫔娘娘特命奴婢出宫通禀。”

    若非急事,何须夜晚出宫,着急忙慌地向我禀告?多半是玉枢出了事。我叹道:“何事?”

    薛景珍依旧不慌不忙,天塌下来也是这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回大人,事情是这样的。今日午后,慧太嫔的两个贴身宫女在济宁宫的后花园散步,一面说着闲话。谁知被四皇子的两个乳母和两个宫女听见了,于是理论起来。四皇子一时无人照管,爬上假山石头,摔了下来。好在摔得不重,太医已经来瞧过,吃了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我满心疲惫,又焦灼又无奈:“若摔得不重,何用夤夜出宫?实情究竟怎样?”

    薛景珍道:“四皇子殿下摔在地上,把鼻子摔断了。”

    银杏和小钱俱是大吃一惊,齐齐道:“什么!?”银杏道:“那慧太嫔的宫女究竟说了些什么?都做了太嫔了还整日生事——”我微微侧过头,银杏只得噤声。

    薛景珍道:“这两人在花园谈论前两日婉太妃和大人口角的事情,又说婉太妃与大人表面上是好的,实则婉太妃嫉恨大人得先帝的敬重与宠爱,大人则对婉太妃借着自己的样貌入宫耿耿于怀。姐妹二人早已反目。不然怎么大人专拣高枝飞,却不帮一帮自己的亲外甥呢?”

    这话是在说我没有为高晅争取储君之位。薛景珍学长舌妇的飞短流长,口气却平静得像一刀子切断了所有的眉飞色舞。闲闲听着,倒也不怎么生气。“你们娘娘如何处置了?”

    薛景珍道:“贞嫔娘娘说,这两个宫女不但造谣生事,更是在离间圣上与四殿下的手足之情。因此禀明圣上和太皇太后,已将这二人杖毙。太皇太后命慧太嫔迁离济宁宫,去济慈宫服侍了。”

    我这才吃惊起来:“贞嫔娘娘倒快!”

    薛景珍道:“贞嫔娘娘处置内务,素来是雷厉风行的。”

    我又问:“姐姐现下如何了?”

    薛景珍道:“婉太妃心疼四殿下,哭得厉害,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贞嫔娘娘只好命奴婢来请大人入宫了。”

    我一身酒气,如何入宫?况且玉枢也未必愿意见我。既然芸儿都已处置妥当,我并没什么可担忧的:“我知道了,公公先回宫去吧。请回禀贞嫔娘娘,我的母亲明早会进宫去。”

    薛景珍虽有好奇,却忍住没问。只得躬身应了,行礼告退。

    两条腿像是陷在深深的污泥之中,整个身子都没有力气。逃离了皇城,却逃不开城中的是非。我呆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些担心起来:“晅儿摔断了鼻梁,也不知怎样了。姐姐定是觉得孤苦无助。”

    银杏忙道:“薛公公说,太医已经医治过了,想来是无碍。”

    小钱道:“大人既然担心四殿下,何不入宫瞧一瞧?这会儿把薛公公追回来还来得及。”

    我合目叹道:“酒后入宫乃是大不敬,况且见了玉枢也不知说什么。难道要我陪着她一道哭么?既然贞嫔已经处置妥当,随她去吧。”

    小钱道:“贞嫔娘娘才入宫几日,虽然位分低了些,却雷厉风行,决断分明。当真不可小觑。”

    宫中幸而有芸儿在,我才可以躲一躲懒。“贞嫔掌管王府内务也有些年了,自然得心应手。何况正因位分低,容颜有损,恐宫人轻视,才更要立威。”

    银杏沉吟道:“只是着意立威,倒显得心虚。慧太嫔怎么说也是贞嫔娘娘的长辈,当真一点儿情面也不留。好像慧太嫔这些年在宫里的威风都是假的。”

    平氏罪婢出身,她的威风是高思谚借给她的。全凭恩宠得来的权势,好比在流沙上建屋,不那么真,也不那么假。“慧太嫔是长辈,难道姐姐就不是她的长辈了么?‘事有易断,较然不疑’[17],剖判是非,最怕因人废事。何况,这实在是圣上和贞嫔的一片慈悲之心。‘吾畏其卒,故怖其始’[18]。”

    “吾畏其卒,故怖其始……”银杏支着下颌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奴婢懂了。因为怕宫人们轻视贞嫔,犯下大错,最终害了自己的性命。所以贞嫔娘娘才要尽早立威。”

    小钱道:“小时候常与贞嫔见面,倒并不觉得她有这等手段和魄力。”

    银杏忽然抿嘴一笑:“陛下身边那几个美貌的小宫女都是当年慧太嫔精心安排的,看起来全然不是贞嫔的对手。”

    我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宫里娘娘们的事情,津津乐道、幸灾乐祸的,像什么样子?!”

    银杏忙道:“是那慧太嫔太过可恶,都做了太嫔了,太平日子不过,就又生事。奴婢是为婉太妃和四殿下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