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0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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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7章

    赵红霞跟赵红英虽非亲姐妹, 可因为打小在一块儿长大,嫁的又是一家的亲兄弟,几十年来毗邻而居, 直接导致这两人性格格外相似, 比亲姐妹还像亲姐妹, 就连埋汰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瞅着院子里的亲姑,再瞥一眼身边的堂姑,赵建设只觉得心里苦。

    幸好, 里头的人听到动静往外瞧了瞧,见是他, 就叫他进来说话。见状, 赵红霞立马跟上,一副看不到好戏绝不罢休的模样。

    她还问:“姐你咋就跟建设怼上了呢?”可怜赵建设还没开口, 赵红英就啥都明白了, 随口把事儿一说,她只撇了撇嘴:“我干啥要跟个傻子计较那么多?”

    傻子——赵建设哭丧着脸站在原地被两个姑姑奚落, 除此之外还得接受毛头和喜宝好奇的注视。

    喜宝倒是无所谓,她本来就不说话, 好奇的瞅了两眼后, 关注点就又回到奶奶身上了。可毛头却不同了,他刚演完了赵建设,这不正主就登场了,急得他一把拽着人家衣角,非叫人帮忙点评不可:“建设叔, 你就说说,我演的像不像你?”

    赵建设:“……像。”

    这下,毛头高兴坏了,直接就在院子里翻了个跟头,看得喜宝眼睛都瞪直:“哥哥,我要学!”

    前几年两人都还小的时候,连路都不会走呢,毛头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在床上翻跟头,喜宝羡慕了好久,又跟着学了好久,才勉强会翻了。可现在毛头却又会了站着翻空心跟头,叫她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跟着练。

    “好!我教……”话还没说完,毛头就遭了毒手,捂着后脑勺抬头看,“奶,是喜宝想学。”

    赵红英虎着脸瞪他:“哪凉快给我待哪儿去,不准教喜宝乱七八糟的东西!”瞅着毛头老实了点儿,她这才看向赵建设,“听说隔壁的大队长非要他们队上的孩子来咱们队上小学念书?”

    “可不是?”一提起这事儿,赵建设就满肚子的苦水,“盖个小学是没花太多钱,可咱们队上每家每户都出了人力的,还有三个老师,他们往后除了春耕秋收外,都不下地干活了,可工分照样拿。姑你说说看,我能不要钱白叫其他队上的孩子来念书吗?”

    “这事儿你做得对,咱们啥都能吃,就是独独不能吃亏!”赵红英又问,“你来找我干啥?就为了说这事儿?”

    当然不可能了,虽说这事儿赵建设占了理,可保不准队上就有那格外善心的人。这跟借粮可不一样,借粮那是别人家借走了自家就没了,可在很多人看来,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为了避免队上出现拎不清的,赵建设原也没打算把这事儿跟别人提起,哪会想到却叫毛头这小东西听了个全场。

    不由的,赵建设又看了眼毛头,无奈的说:“姑你就不能给他做身新衣裳吗?长得黑不溜丢的,还穿成这样,我都想不出来那会儿他是躲哪儿偷听的。”

    赵红英横了他一眼:“说正事!”

    “对了,卫军来信了。”赵建设终于想起了所谓的正事儿,从兜里掏出一封对折起来的信,叨叨的说着,“我还特地拿了纸笔过来,顺便在你家就把信给写了。”

    “念。”

    摊上这么个姑,赵建设还能咋样?横竖反抗了那么多回都无效,他现在已经没了那份心气了。

    宋卫军不是那种喜欢长篇大论的人,他的文化水平倒是不错,听说在部队里也经常跟着学习,写的字比起前些年也愈发的刚劲有力了。不过,信的内容倒是格外得简单,先问候了家里所有人,着重问了亲妈和小侄女喜宝,又说了自己的情况,又立功了,说不定收到这封信时,职位升了工资也涨了,然后才叮嘱亲妈,别为他的婚事操心了,他心里有数,又说今年恐怕回不来了,他得执行任务,至于啥时候能回来,他也说不准。

    赵红英一开始听着倒是挺高兴的,可听到后来,脸一下子就拉长了:“又不回来!他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这个亲妈了?”

    搁别人身上,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可宋卫军是谁?这个红旗公社出了名的大孝子啊!凭良心说,赵建设自己扪心自问,也不可能每回一拿到津贴,一分钱都不留,就全给亲爹。就他还是家里的独子呢,老宋家四儿一女,宋卫军也是真信任他妈。

    “来,我说,你替我写信!”

    得知宋卫军没法回家后,赵红英就一直憋着股火气。赵红霞一早就踮着脚尖回隔壁去了,就连毛头也拉过喜宝往屋后走去。反正等赵建设回过神来时,院子里就只剩下他和他姑两人了。

    赵建设欲哭无泪,然而他还得写信。

    ……

    屋后,俩小只先是帮着喂了鸡,然后就站在两棵歪脖子树下,仰着头看上头的果子。

    秋收过了,暑假也过了,两颗酸橙树又结了不少的果子,虽然还没到可以吃的时候,不过就算只是用看的,看着这满树的果子,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酸。”喜宝把小脸挤成一团,她小时候因为奶奶的阻止,从不吃橙子。可等她大一些了,也就是去年那会儿,瞅着奶奶没注意,她悄悄的跟强子哥哥讨了一瓣吃。酸橙都是由大人切成小块搁在碗里叫孩子们吃的,她当时也是瞅着那果肉黄橙橙水灵灵的,瞧着就特别棒,忍不住吃了一点点。

    结果,那酸爽的滋味,叫她过了一整年都难以忘怀。

    “再酸也总比没的吃好。”毛头“呸呸”两下,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然后在喜宝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就跟个猴子似的,麻溜儿的窜上了树,“我瞅瞅有没有已经熟了的。”

    必须要找成熟的,毛头去年就忍不住吃了没熟的,那味道不是酸,而是涩,涩中泛着苦,叫他连灌了一缸子凉水,也没把这味儿给去掉。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瞅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熟了的酸橙,反而把久等不着喜宝的赵红英给招来了。等她来屋后一瞅,顿时大怒:“毛头你给我下来!”

    毛头“噌”的一下就给蹦跶下来了,笑嘻嘻的说:“奶,我是给喜宝摘果子呢。”

    喜宝:“……………………对。”

    虽然接收信息慢了点儿,可到底她还是接收到了。问题是,这个回答只会让赵红英更生气:“你可真能耐!行啊,等回头果子熟了,我让你吃,吃个够!”

    不得不说,这个威胁还是很有用的,隔了一年,毛头是挺想念酸橙子的,可一想到奶奶要叫他吃个够……

    他很快就决定,最近乖一点,尽可能的降低一下存在感。

    宋家上下清楚这事儿的人不多,反正赵红英是没帮着解释,就冷眼看着毛头徒然间变得安静乖巧起来。她实在是没空陪着这小子瞎折腾,隔了一天,就揣着信拎着竹篮子进城了。

    这回,她是一个人进城的,上个月忙于秋收,都没去城里取钱,连收上来的花生也没给菊花拿去。好在,邮局那头不管你啥时候来拿钱,至于花生,趁着前段时间日头毒,原本已经收好了的花生又被张秀禾和王萍翻出来暴晒了一遍,保证晒得干透了,放上个半年都不带坏的。

    取了钱,寄了信,拐个弯儿就进了百货大楼。

    赵红英熟门熟路的走上二楼,结果刚到楼上,就看到一对小年轻正站在二楼口子上的钟表柜台上,头挨着头正在看手表,时不时的还凑在耳边说两句悄悄话。

    两个小年轻,男的倒是还好,一身笔挺的工作装,那女的就时髦多了,大红色的连衣裙,一看就是从大城市里买的,他们这个小县城统共就一个百货大楼,卖的多半都是布,偶尔也会出现一些老头汗衫、女士衬衫之类的,像这种颜色艳丽的大裙子,绝对没有。

    多瞅了两眼后,赵红英就往卖布柜台去了,横竖那是别人家的事儿,她才懒得多管。把手里的花生连带篮子都给了菊花,母女俩又说了一席话,谈谈队上的收成、家人的情况,再就是赵红英单方面的抱怨宋卫军。

    宋卫军都二十好几了,到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可把赵红英给愁坏了。偏偏那小子机灵得很,跑了老远不说,还总把事儿往国家大义上扯,好像成家了就不能给国家做贡献一样,气得她恨不得上手抽那臭小子!可惜,离得太远了,就连写信都只能通过赵建设,想也知道,赵建设不可能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把话写上去,当然就算面对面的说了,估计效果也不佳。

    “妈,你也不用太操心,四哥长得好,脑子活络,能耐也不小。不说别的,单就是他这津贴,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几年里,宋卫军的津贴从最初的二十七块五,变成了四十一块一。虽然他平时寄回家的信里,很少提到任务啥的,哪怕说自个儿的情况,多半也是提两句吃得好穿得暖,部队样样都有啥都不缺,再详细却是没有了。可津贴数目其实就已经可以看出不少端倪来了,赵红英直觉儿子可能在做一些需要保密的事儿,所以从不多过问,只叮嘱他好好听部队领导的话,再就是结婚一事了。

    可以说,对于宋卫军,赵红英一贯都是哪哪儿都满意的,唯独结婚这事儿,叫她操碎了心。想当初,老三宋卫民因为长得太普通,性子还木讷,愣是没说到好亲事,可就算这样,到最后也不也讨上了媳妇儿吗?到现在,儿女双全,袁弟来安生不闹腾了,不挺好的吗?

    想到这里,赵红英只能长叹一口气:“津贴多有啥用?我倒是能给在队上挑个好的,可也得他亲自瞧瞧吧?万一人家姑娘样样都好,偏跟他合不来,那咋办?对了,我这回特地叫建设帮我写上,让卫军在部队里找一个。”

    宋菊花有点儿懵:“啊?”

    “不是都说部队上有文艺兵吗?横竖卫军这样儿应该是不会回乡下种地了,我也不管他找咋样的媳妇儿,不会种地不会干活都不打紧,只要他喜欢就成。”赵红英深以为着自己这个想法很不错,这要是给他在乡下寻一个,俩口子长年累月的见不着面,那日子能过好?还不如干脆在部队找一个,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见赵红英已经打定了主意,宋菊花只默默的闭了嘴,其实宋家五兄妹里头,真正称得上聪明的只有宋卫军一人。宋菊花之所以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主要还是因为她牢记亲妈的每一句话,尤其是人蠢就要少说话多干活,她自问做得还是挺不错的。

    俩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呢,那头忽然就闹腾起来了。

    回头一看,好家伙,刚才那对年轻男女居然被几个人给抓起来了。

    抓人的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从十五六到十七八的都有,各个都是头戴绿军帽身穿绿军装,胳膊上别着红袖标,手里还都握着红宝书。

    赵红英微微一愣,还没明白发生啥事儿了,就有绿军装叫嚷着要带那对年轻男女去革委会,说他们乱搞男女关系,应该被批.斗。还想看下去,宋菊花伸手拽了拽她,压低声音说:“妈,你别管这事儿,最近县里都这样,估计是刚才有人举报了。”

    “啥意思?”被气氛感染,赵红英也跟着低声说,“啥叫举报了?搞对象?”

    “嗯,最近特别严格,看那女的还梳着麻花辫,应该是没结婚的。前两天,俩口子都被人抓进去了,也说是作风问题。”俩口子亲热一下都不被允许,未婚的几乎是明晃晃的出来作死了。宋菊花因为工作的缘故,最近一段时间真没少看到,谁让那些搞对象的就是喜欢往百货大楼里钻呢?这下好了吧,成落难鸳鸯了。

    宋菊花还告诉赵红英,像前两天那俩口子还算好,只是被批.斗了一场,一番严厉的训斥之后,还是放他们回家去了,眼下这对男女就不好说了,保不准得遭大难。这些事儿又不是才发生的,早在去年就有苗头了,今年秋收后这段时间,不知道抓了多少对了,连她现在吃过晚饭全家一道儿去遛弯时,也是她跟婆婆走在一起,叫她男人跟公公并排走,生怕叫人逮了去。

    她一个结婚多年的都那么小心了,结果小年轻们反而不拿这当回事儿,那怪得了谁呢?自作孽不可活。

    虽然宋菊花也说了,那些人只会在县里抓人,还得是有人去举报后,才会派人过来的,乡下地头该是安全的。不过,赵红英听了这话还是多了个心眼,想着回头就去找赵建设好好聊聊,他们生产队连着多年被评为先进,可不能叫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办完事儿,又买了一块处理布,赵红英就急急的出城去了。等一回到队上,她就杀去了老赵家,直截了当的把在县里发生的事儿尽数告诉了赵建设,叫他看着办!

    老宋家这边不用操心,倒是赵家那头,因为族人比较多,哪怕不是近亲,那也是没出五服的。旁的不说,单就是赵建跃那小子,先前不就跟个女知青好上了吗?说是要结婚,可人家曾庆华都已经摆过酒了,还有那许家闺女也都嫁了,他那头是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在搞啥名堂。

    赵红英是不知道内情,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嫁出去了的。可赵建设却是心知肚明,赵建跃根本搞不定那个女知青,简单地说,人家就算承认被他占了便宜,可就是不松口说办酒。

    说真的,赵建设也是大开眼界,见过男的占了便宜转身不认账的,就没见过还有女的会这么干。偏偏,对方死活不愿意,说啥都要等,又不说在等啥,他这个当大队长的又能咋样?拖着呗。

    这下倒好,这头还没出个结果,那头县里先乱起来了。

    身为第七生产队大队长,又是公社干部格外信任的,赵建设多多少少知晓一些内情。思来想去,他决定开个大会,好好整顿一下队上的风气,而在这之前,他得先把自家的事儿给收拾干净了。

    当下,他就去了赵建跃家,又让他媳妇儿去知青点把姚燕红叫来,开门见山的说了事儿,并直接给出了选择。

    可以不结婚,那去县里革委会,他不会包庇自家人,这事儿也不能说是一个人的错,那就两个人一起去,该批.斗的批.斗,该游街的游街,等事情都处理完了再回来。

    姚燕红一听这话,立刻改了口:“我也不是不愿意摆酒,而是……”她一个大城市来的姑娘,会不知道革委会的事儿?又不是像曾庆华那样在乡下待了三年多了,她才来了几个月,门儿清,就是没料到这么快就波及到了乡下地头。

    既然没回头路了,她索性提了自己的要求:“我不求新衣服婚房三转一响啥的,就一个要求,让我去当小学老师。”

    赵建设黑了脸,其实这事儿他早就知道,本来调个工种也没啥,像老宋家不就把张秀禾弄到猪场去了吗?亲戚之间,互相照应下没啥,可当小学老师……姚燕红的学历是够的,初中毕业,还念了两年高中,可她这人一看就不安分,哪敢叫她去教学生呢?赵建设的大儿子今年就上一年级了,这是坑谁啊!

    没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赵建设直接要求二选一,要么结婚,要么去革委会,三天之内决定好后通知他。

    等出了赵建跃家的大门,赵建设就让队上的干部们四下去通知,今天傍晚下工后,开大会。

    大会的主要内容就是关于乱搞男女关系的,当着所有社员和知青的面,赵建设义正言辞的表示,偷偷耍在一起搞对象的,该摆酒的赶紧摆酒,最高领导人说过,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只要有人举报,一经查核就要拉出来批.斗,还会在档案上记一笔,最终后果有多惨,现在还不好说。

    赵建设说得那叫一个铿锵有力,摆事实讲道理,只差别直接威胁了。他不是为了谁的利益,而是希望生产队能恢复到以前那种平静生活中,也并非想要反对自由恋爱,如果两人看对了眼,请人说合一下不就成事儿了?正好叫那些只想着占便宜的人收敛一下。

    上头说着,下头直接乱了。

    毛头是喜欢听壁角,可他就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咋可能知道队上发生的所有事儿呢?目前为止,被他察觉的也就那么几对,真正叫他说破的,更是只有赵建跃和姚燕红那一对。对了,许静也算是,不过毛头并没有对外提过许静,这事儿是赵红英看不过眼给捅破了。

    而事实上,队上看对眼的可不止那么几个人。

    很快,赵建设就收了到了一摞的举报信,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出自于同一个人的笔迹,甚至后头大概烦了,就写在了一块。非但有男女各自的名姓,还有曾经私下约会的时间、地点,甚至还明确的点明了某些定情信物。

    赵建设也是大开眼界,跟着就开始约谈了。

    知青们的心眼儿是不少,可心理素质却是一般。赵建设也没咋吓唬,只是把举报信上的一些内容透露了下,就轻轻松松的攻破了防线。等事后一统计,好家伙,居然有足足二十七对,里头有女社员跟男知青的,有男社员跟女知青的,更有双方都是知青的,倒是队上社员互相看对眼的,一对都没有。

    光这些也就够了。

    约谈之后,赵建设照例给出了选择的机会,也都给了他们三天的考虑时间,欢迎他们想通后随时来找他。

    先有开大会,后有举报信,再接着就是约谈了。一桩桩事儿凑在一起,第七生产队难得的热闹起来,这还不到过年呢,竟是比大过年的都闹腾。

    而就在这时,赵建跃和姚燕红结婚了。

    这年头结婚简单得很,叫上亲朋好友,摆上几桌酒,要是家里实在是困难的,就叫大家凑个热闹,不请客吃饭就完事了。当然,老赵家肯定不能这么干,他们还是想方设法凑了点儿好东西,邀请了好些个亲眷,热热闹闹的庆祝了一回。

    自然,老宋家也在被邀请的人之列。

    难得有吃席面的机会,哪怕知道伙食未必有自家的好,赵红英还是带着一大家子欢欢喜喜的过去了。

    还好,赵建跃爹妈似乎是觉得自家先前丢了脸,在席面上下了很大的工夫,居然还托人弄来了不少肉皮。这年头,吃个肉格外难得,哪怕是肉皮好了,起码也是带了油腥的,跟白菜烩在一起,也算是个大菜了。又恰逢瓜熟丰收之际,赵家很是下血本弄出了好些个菜,荤的素的加上馒头菜包凑足了八个盆,新娘子姚燕红见了,面上倒也露了笑。

    等回头吃饱喝足了,多半亲朋好友都是直接走人的,当然每家都留了一两个人帮着主家收拾碗筷送还桌椅啥的。撇开这些人不论,还有一帮人却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态,哪怕现在不提倡闹洞房,也有十来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伙子,早不早的等在人家窗子底下听壁脚。

    “你答应我的,只要结婚了就能给我弄到小学去,你得说话算数。明个儿就去找你哥说说,我都成了你的人了。”

    “对对,明个儿就去,咱们先睡吧。”

    “猴急个啥?我告诉你,你可别光嘴皮子上说说就完事了,反正我不要下地干活了,这也太糟蹋人了,你看我这一身晒的,都快成黑炭头了。长那么大,我就没吃过那么多苦头。建跃……”

    “行行,你说啥都行。”

    “那说定了,我要去当小学老师,你把那个李春玲弄下来,反正她也不是个好的,成日里跟人眉来眼去的,这下好了吧,我也举报她了,看她咋收场。”

    “咱们睡吧,睡吧。”

    “哎哟,你往哪里弄?你这是干啥呢?”

    “……”

    屋里一声声的,外头也没闲着。秋天的蚊子毒啊,尤其赵建跃他们家窗子底下长了半人高的草,一群人为了能听个真切,愣是挤成了一堆,耳朵紧紧的贴在窗台底下的土墙上。这等于是给蚊子送大餐去了,一会儿啪的一下,全在忙着打蚊子。

    不过,因为里头太热闹了,愣是没人愿意提前离开。尤其是赵建跃摸不着地儿时,就有人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替他打气。

    ……

    等一切尘埃落地,里头彻底没了声音,这帮子人才意犹未尽的起身走了。

    黑灯瞎火的,得亏半空中的月亮还是明晃晃的挂着,勉强照亮了去路。又因为刚才听了好大一出戏,他们忍不住边走边叨逼着。这走着说着,冷不丁的有人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啊!!你……”

    边上居然还有个矮了半截的人,又因为那人通体乌黑,愣是走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发觉。等感觉到不对时,这帮人都傻眼了。

    毛头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催促道:“走啊,咋不走了?赶紧回家去,晚了奶要骂人。”

    他奶会不会骂人他们并不知道,可他们这会儿就想骂人了:“你啥时候跟上来的?等等,刚才你也在外面?”

    老宋家的小炭人嘛,别说队上的社员们了,连知青那头都对他印象深刻,更别提今个儿来赵家喝酒的,本来就是沾亲带故的一些人家。等看到毛头重重点头,表示他听了个全场后,那些人……

    认命的把这小孩崽子给送回老宋家,那几人也没精力再叨逼啥了,赶紧回家歇着去,明个儿还得忙呢。这秋收结束了,不还有秋种吗?是没秋收那么折腾人,可也没给他们闲着的机会。

    万幸的是,毛头这回没出去瞎逼逼,他只是在家里闹腾了一场,被赵红英连哄带骗加威胁了一通,他表示自己一定会很乖很乖的。

    可他是乖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二天,知青点那头就闹腾起来了。那些被约谈的知青们,越想越来气,思量了一天一夜后,到底有几个憋不住火气,追问起了到底是谁将事情捅开的。他们也不是没怀疑过毛头,毕竟分粮食那天毛头的当众表演叫人印象深刻到无法忘怀,可凭良心说,很多事儿毛头是不可能知道的,再一个,赵建设明确的表示,他是接到了举报信之后,才开始约谈的,毛头他懂个球!

    又有女知青表示,这绝对是出了内贼,只有人在知青点,跟他们同吃同住同睡的人,才有可能知道那么详尽的情况,甚至她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这个说是那个干的,那个说自己是清白的,还有人瞄向了已经跟队上社员结婚的几个知青,想着是不是他们自己落不到好处,索性把所有人都给拖下水。

    一时间,知青点闹腾不休,最终有人压抑不住火气动了手。

    很快,救火大队长赵建设又被招来了,听完了前因后果,他只一句话:“如果是被冤枉的,大可以私底下来找我说个清楚明白。可要是真的,你们还闹个啥?当初搞对象时不想明白,现在倒是后悔了,那也迟了!”

    是迟了,谁叫世上没后悔药呢?再说了,上头政策是这样的,除非你能挑战权威,不然就老老实实缩着呗,还能咋地?再一个,也不是所有的知青都被牵连进去了,起码有一半人都是清白的。瞅着知青点乱作一团,他们只顾着看戏,还想着,幸好没图一时爽快把自己搭进去,现在好了吧?要是将来能回城了,想也知道,肯定是单身优先的。

    在赵建设的插手下,这场闹剧最终还是落了幕,而且他还提出了一个跨时代的建议。

    不是有二十多对新人吗?干脆来个集体婚礼得了,有队上出面安排各家各户出面借锅碗瓢盆和桌椅,再自带些吃的,好歹里头多是背井离乡来到他们这儿的知青们,这都要结婚落户了,可不得好好热闹一番?

    原本,举报约谈啥的,都是私底下进行的,虽然第七生产队上下人人都知道,可大家都是很有集体荣誉感的,压根就没人把这事儿往外说。当然,也多亏了队上平时很少有外人过来,愣是将事情瞒了个严严实实。

    可这眼瞅着就要办集体婚礼了,赵建设琢磨着,大概瞒不住了,干脆提前跟公社干部打了个招呼,还盛情邀请他们来队上参观。

    公社干部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不过集体婚礼跟上头的政策并不冲突,反而能够节约成本,又能营造出幸福的氛围来,尤其这回结婚的新人里头绝大多数都是知青,谁都知道结婚安家后心就定下来了,单这一桩事儿,就叫公社干部们对赵建设刮目相看。

    于是,等到了正日子,第七生产队再度陷入了欢天喜地的氛围中,参加集体婚礼的不单有新人们、社员们,被赵建设邀请过来的公社干部们,甚至连其他生产队的大队长们都到了个齐全。

    凑热闹是一回事儿,大队长们都想过来取取经,好好问一下赵建设是咋样撮合社员和知青的。要知道,这些大城市过来的知青们,各个都心高气傲的,咋就突然集体想不开,跟社员们凑作堆了呢?当然,里头也有两对是知青跟知青的,可大部分还是错开来的。

    赵建设倒是没有作任何隐瞒,实话实说啊,这有啥好隐瞒的?

    “不就是县里一直在加强作风问题吗?我彻查了一下,问了问那些人的意思,他们都说有意向结婚,身为大队长,我当然得鼓励他们。这不,我已经同他们说好了,如果是女知青要嫁到咱们队上,那就跟着人家过。反过来要是男知青娶了咱们队上的姑娘,或者两个知青结婚的,我号召社员给他们盖房子!”

    大队长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是一脸的怀疑。作风问题哪个地方不查了?也没见其他生产队搞成这样呢,难不成就第七生产队胆子比耗子都小?就这样怂了?

    眼见问不出别的,大队长们也只能低头认了,总觉得赵建设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偏偏运气特别好,手底下的社员能耐不说,分给他的知青们还都是耗子胆。

    唉,这人比人简直能气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