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了个丁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添了个丁

    夜里高氏去婆婆家一起纺棉线,姐妹两个坐在炕上纳鞋底。

    柳无暇在一旁的面桌子上帮人写文书,他从不打草稿,腹稿一成便一气呵成,字迹飘逸流畅,内容贴切凝练。找他帮忙的人越来越多,他来者不拒。这几日景椿也有给他帮忙,顺便再学几个字能够读写一些常见的文书。原本他觉得自己种地就好,如今认识了秦小姐,便觉得自己识字太少无形中有种自卑感。柳无暇理解他的心思自然耐心传授,教他常见文书的格式、写法、措辞等等,每想起什么,便写样本留给他。景椿学得很是用心,进步也挺快。

    杏儿识字也有限,她没那个耐心,不像纳鞋底嗤啦得飞快,一点不耽误说话。唐妙虽然认字这些方面厉害,可长大之后做家务就不擅长,干活的时候不能说话,一说话就停了手里的营生,总是被杏儿笑。

    杏儿笑她:“幸亏你去了小山家不必再纳鞋底,否则到时候婆婆说你偷懒。”

    唐妙手势一顿,扯了扯嘴角,继续默默地纳鞋底,过了一会,她扭头去看一旁写字的柳无暇,他穿着素色的棉袍,左手扯着右手的衣袖,黑润的眉微微蹙着。

    他似是感觉她的注视便抬头看向她,灯影里温润的眸子聚敛着湛湛清光,深邃幽渺,她怔了下忙低头。

    柳无暇叹了口气,笑着跟景椿说了两句话,继续教他。

    唐妙下去给牲口添草出来的时候,恰好柳无暇从西屋拿了本书出来,两人在冬夜的白霜里默默地对视了一瞬,寒月挂在南天上,悠然而寂静。

    唐妙笑了笑道:“才几天,他们都说你柳神医了,我真要佩服你,做什么像什么。”

    柳无暇温软一笑,双手卷着书站在离她三步开外处,“我跟大婶说过了,这两日需要回县里去。”

    唐妙惊讶地看他,“为什么?不是说好的住在我家,来年开春再去还州府的吗?”

    想起仝芳说要定亲的时候他那一瞬间的失神,她心下发紧,只是他未明言,两人也没有一丝纠缠的情愫,她便也当没看见,只是心底里总有那么一个未解的恍惚。不知道他的心思到底是如何的,若说有意,却不曾明说,若说无情,却对她那般特别,幽深的眸子里情意款款。

    心底里丝丝的遗憾便被理智慢慢地梳拢理顺,他是柳无暇,有着高远志向,将来要做大事的人,她不应该这般胡思乱想。

    她已经订了亲,有了自己的归宿,以后都不会在做他想。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就永远都不要说,假以时日,也只是午夜梦回的一声叹息。

    既然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果当日他肯对她明说,她的那份懵懂好感有个回应,就算刀山火海,她也愿意趟的。可他眼中的深情就算浓得流出来,也不肯溢于言表。如果她脸皮厚一点,应该主动去问的,可他这样体贴有礼的人,向来什么都做到让人熨帖舒适,既然他不曾说出口就说明他在犹豫,她不值得他迈出那一步。那她的表白最终也会被他用一种温雅和气,周到体贴的方式给不轻不重地化解开去。

    他的心太大,她那股春风只能形成一点小小的旋流,便归于沉寂。她没有怨恨,像他这样温柔优异的男子,能有几个女人守得住心?她只庆幸,他们都没说出口,就免去了诸多可能存在的尴尬,这也是他的体贴吧。让她虽然惶惑过,却不会出于左右为难的境地。

    她虽然对萧朗说不清楚爱不爱,可她自己却很清楚的知道,对萧朗她的心软到什么程度。她对他恼过,可每每生气之后却又是软化在他的眼波里,发狠地对他越发的好。有时候她甚至不断地重复做那个梦,梦里幼年萧朗少年萧朗,立在那山崖危峦处摇摇欲坠,她想也不想便去拉他,每一次都随他摔下去,之后她就不断告诫自己下一次再也不这么傻了。可就算心里明显的知道那是梦,或者清楚自己也会摔下去,她还是来不及想随他跌落,然后在梦醒来的时候慢慢地等待心悸过去。

    她没爱过,却知道爱情让人受伤,见过诸多为情所困,为爱疯狂自残的人,她不理解。各人的路他人也无法设身处地的体会,她可以毫无保留地祝福柳无暇,帮助他,如果他需要就算倾其所有也在所不辞,可她不能再深一步地爱他。

    她笑起来,“我多管闲事啦,你自然有自己的安排,无论如何,我们都支持你的。”

    柳无暇凝视着她如泉水般清澈的眸子,没有一丝躲闪,坦荡无垠,轻笑道:“你别多心,你大哥成亲我自然即刻赶回来。我要拜师的那位陈先生已经到了县里,不必再去还州。”

    唐妙由衷地替他高兴,“这倒是好,免得你山高路远的,可你如何知道……哦,二姐给你一封信是说这个的吧?”她想起二姐给柳无暇捎的那封信,他看完的时候似喜似忧,看不出真的情绪,当时没好意思问。

    柳无暇点了点头,轻声道:“周诺神通广大,竟然能请动那位弃富贵如浮云,享寂寞为益友的陈乐山先生,我……自然要第一时间去拜访的。”

    唐妙好奇道:“你曾说那位陈先生不喜欢与人打交道,隐居山林间吟诗作赋,琴棋书画,与鸟兽虫鱼为伴的,周诺如何请的动他?”

    柳无暇笑了笑,“所以说周诺神通广大。”

    想起周诺那样肆无忌惮的笑,一双泛着水光眼波横流的眼,唐妙撇撇嘴,这家伙一见面就演那么一出戏,果然是加深了印象,让人一下子就能想起他那么一大棵臭美的梨花。

    月亮明晃晃的映着她含笑的眼,没有半分的委屈伤感,一如既往,给他温暖鼓励的感觉。他心底叹息,她似乎习惯了,有难过的东西掩藏在心里,将最美的一面给人看,让人感觉到的永远是她的清澈温暖。

    她这般善解人意,他又如何能让她担心呢?他轻轻地笑着,神态越发自然坦荡,没有半点忧伤介怀。

    因为景椿没去过县里,高氏便让他送柳无暇去玩儿一天再回来。景椿跟吴妈打了声招呼,她之前就想让人帮忙捎点东西,既然景椿去她便想搭个便车。

    吴妈来请杏儿或者唐妙去跟秦小姐做伴儿,高氏笑道:“你真是客气,让景椿给小姐接来在我们家住几日不是更好。”

    吴妈连连拍自己的大腿,笑道:“看我,糊涂了,这样好。”

    景椿用四叔家的马车把秦小姐接来,在大门口下车的时候,因为没注意,秦小姐的裙摆被车辕上一枚松动的铁钉剐住,“嗤啦”一声,她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下来,吓得唐妙等人惊呼忙上前去接,早有一人抢上去张臂抱住她。

    秦小姐原本脸色惨白,现下却红若晚霞,出于矜持想道谢让他放下自己,可心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浑身虚软无力又怕出糗。

    杏儿忙道:“秦小姐可能吓着了,快送屋里去吧。”

    吴妈和高氏才回过神来,忙去准备。

    杏儿跟唐妙笑道:“现在二哥抱了媳妇儿进门,可比什么定亲都管用。”

    唐妙嘿嘿笑了笑,“这样好,咱家可热闹多了,来年开春把门前的房子盖起来,西屋也得挂挂瓦,可有的忙。”

    杏儿跟她一边往家拿秦小姐的行李,笑道:“看你得意样儿,去帮柳先生收拾一下吧。”

    高氏昨儿蒸了很多饼,煮了三把鸡蛋,还做了蒸肉面,用猪皮熬了猪冻儿,还有十几个咸鸭蛋。今儿唐妙都一样样的给柳无暇收拾了一些,他回到县学也能吃,就算不吃也可以分给那些不归家的生员尝尝。

    唐妙把给他做的新鞋子,还有两件青布衣衫也包进去,见他正倚在北边的书案上看着她笑,不禁有点羞涩,笑了笑道:“你不必笑话我,虽然我才十三就定亲,可你二十一了还没定。回头我要笑话你了。”

    柳无暇按下心头的痛意,走到她跟前,把包袱拿在手里,淡淡道:“我脸皮厚得很,就算七老八十也随便你笑话。”像是想起什么,浅笑道:“你送给萧朗的定情信物,说起来应该是我那时候送给三岁妙妙的。”说完拎着包袱转身出去,唐妙愣了下,看着他秀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叹了口气,爬上炕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住。

    等母亲在外面喊:“妙妙,柳先生要走,你怎么不来送送。快点。”她才回过神来,嗅到被子上一股子孩子的奶香嘟囔了一句,忙跑出去。

    原本嫌人多拥挤的家突然空阔下来,只有四个女人,便显得有些冷清。

    杏儿抽空把二哥和秦小姐的苗头跟高氏嘀咕了一下,晚上大家一起纺线纳鞋底的时候,高氏便上了心。高氏原本一直想给景椿找个粗壮点的姑娘,利索能干,也能帮衬景椿,秦小姐细细弱弱,提不动水,做不了饭,这以后要是成了亲只怕一点忙也帮不上。

    秦小姐坐在灯影里绣花,一张细嫩娇艳的脸蛋越看越好看,她穿着一身藕荷色对襟袄儿,大袄儿的边缘镶着精致的绣花边,虽然不是绫罗绸缎,可那气质扮相也绝对是大家闺秀。

    “秦小姐,你可有什么打算?”高氏停了手里的动作,嗡嗡的纺线声便停了。

    秦小姐起眼看她,温柔轻笑,“还能有什么打算。能这般安耽过日子,我已经求之不得了。”

    高氏心里叹了口气,那句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为了招待客人,唐妙细心地护养那些大蒜,前几天还特意请人做了两只带眼的浅木盆,请四叔帮忙做了两只草屯子放在地窖里专门用来生绿豆、黄豆芽。为了控制温度她又把地窖单独辟出一小块挖了个简易壁炉,适量地生火,如此发芽需要的时间短,能接连吃上。

    在这个冬天除了大白菜和萝卜没有多少蔬菜的地方,豆芽无疑也是极好的菜。

    村里很多人豆芽生不好,要么烂掉要么出芽参差不齐,听说唐妙家的好便来取经,只不过各人心思不同,有人就算知道方法还是做不好。开始有人想拿黄豆来让唐妙帮忙发豆芽,给豆子做报酬,后来便直接拿钱或者粮食换,这样也能跟大白菜、大酱、咸菜的换着吃。

    第二日大清早,唐妙起身去看大黑花,老唐头算计下牛犊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儿,夜里守到很晚没抱,那就是白天了,他跟唐妙说早点开门,他一早过来看。

    天黑蒙蒙的,突然一物朝她冲来,吓得她嗷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随后大黑花叫了一声。她定睛一看,视线适应过来才发现竟然是一头小牛犊。身上的毛被母牛舔得亮晶晶跟打了发蜡一样,竟然还是个大背头!小牛犊看似刚学会走跑,四蹄不稳,趔趔趄趄的,瞪着一双圆鼓鼓湿漉漉地大眼看她,似是怕她有攻击动作,立刻四蹄一撇,将它未生角的牛头低垂着做出捍卫的架势。

    大黑花又叫了一声,它也似是而非地“哞”了一声,撒蹄跑回母牛身边,因为太快加上腿脚尚不利索,“啪嗒”一个大马趴摔在地上,大黑花立刻探头舔它,一直将它舔得又站起来。

    唐妙哈哈大笑,然后立刻去叫爷爷和四叔来,天亮一点大家才发现小牛犊浑身黑色,头上却一簇白毛,算是小白花,惹得小蔷薇和弟弟一个劲地跟着看它。老唐头他们给和泥在牛棚墙根糊了马蜂窝,又找了只破鞋拴住胞衣,等全部下来就拿去外面挂在路边的树杈上。

    大家少不得议论了一天,说这大黑花就是通人性,下牛犊都不打扰人,高氏让杏儿煮了棒子面和地瓜面掺的饲料喂她,每日多加点豆饼之类的,给她补养身子还下奶。

    两日后景椿和大哥父亲一起回转,同来的还有一位张嬷嬷,是三小姐的奶娘。唐文清带儿子由周诺陪着去了曹家,算是真的开了一回眼,初八提了亲,定了本月二十六亲迎。这几天就好开始准备新房,成亲需要的物事等等。

    曹家知道唐家的情况,三小姐也说自己是来嫁人过日子的,不是来显示自己跟唐家有多大差距,所以一切随唐家的规矩,不必太过铺张宣扬,什么晒嫁妆的便也免了,因为两家隔着将近两百里,要成亲当日摆嫁妆也不现实,这几日就让人分趟送过来,等出嫁那日便轻车简从,只带吹打队伍就好。

    张嬷嬷一下车真真地吓了一跳,险险落下泪来。虽然有准备唐家很穷,可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穷法儿。地方窄窄巴巴的,门前街道回不了车,所有的房子除了门楼有点气派其他都土里土气,挂瓦的也是灰突突的,没挂瓦的更别提。老唐家准备给儿子成亲的家具,除了那对红漆大柜子和两只小炕橱还说得过去,其他的联三橱黑漆漆的,牙子还砰磕了一角,那铜盆架没有漆,又破又旧,再就是两张案桌,便也没什么了。

    想想自己家千娇百贵的小姐,进了这样的蓬门筚户,这日子可怎么熬?她是三小姐的奶娘,以后跟贴身丫头陪嫁过来,难不成还要她们下地干活,动手做饭洒扫庭除?奶娘自小比父母还亲近,很多事情小姐也愿意说,这次三小姐让她来而不是让家里的管家过来指挥,自然也是因为信得过自己这个奶娘。

    张嬷嬷由高氏陪着走了一圈,回来往炕上一坐,沉着脸没说话,末了又把腿一盘,脸更沉。

    高氏不解地看了自己男人一眼,去提亲说的好好的,怎么回来看了家又不乐意了?

    张嬷嬷试了几次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想说那房子破,可不止如此,想说家里穷不能让小姐来干活,可还有其他的,所以干脆不开口,一个劲地唱秧子。

    高氏陪着小心,斟了杯茶,笑道:“张大姐,喝茶。”

    张嬷嬷不接,摇了摇头,“唐夫人,要是我们曹家在外头另盖一栋大宅子,小两口搬出去……”

    不等她说完,一旁的景枫蹙眉,淡淡道:“张嬷嬷,三小姐是让你来挑刺儿的,还是来布置新房的,可要先说清楚。”

    张嬷嬷对上他黑泠泠的眼,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突然醒悟过来,当时三小姐粉面含春,一脸的笑意,悄悄地跟她说,“嬷嬷,他们家定然是穷的,这个我倒不怕,可万一他们觉得我是娇娇小姐,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总想着沾娘家光。这样便跟他们有了隔膜,到时候妯娌婆婆小姑只怕会不与我亲近。你且先去看看,把那家仔细看看,能帮忙的就帮着布置布置,咱家拿去的东西,先尽着婆婆和小姑用,热络热络。”

    张嬷嬷立刻哈哈笑起来,忙下了地,扶着高氏道:“夫人可折杀老奴婢了,我这叫老婆子先来坐坐炕,认认门,等新媳妇儿进门不怕生。”她转身把茶端给高氏,笑道:“甚好,甚好的,只是送东西来,可要让我来安置,夫人可千万别跟老奴婢我客气。”

    高氏顿时受宠若惊,忙推让了一番,张嬷嬷在曹家是三小姐的奶娘,曹家一直当半个主子看待,从没人拿她当奴仆,高氏自然也将她看做是三小姐的干娘一样,不敢怠慢了。

    看母亲那般应酬张嬷嬷,景枫有些不是滋味,让他自己挑的话,他宁愿找一个粗手大脚,勤快一点,能伺候父母的姑娘。可因为他读了书,父母家人就总觉得他该找一个知书达理模样俊俏的小姐,只要父母喜欢,他自然不会违逆。

    只是这次匆忙间在屏风一角瞥了一眼那位三小姐,模样并不是极美的,可干净淡雅,一双清明的眸子像水晶一样透彻,一下子便让他的心陷了进去。在曹家的时候,他们几乎没谈什么条件,都是为唐家着想的,他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今番回了家,初见张嬷嬷挑三拣四,有些失望,及至认识到是嬷嬷自己的想法,又见她对母亲越发恭谨,心下对三小姐便又多了一份慕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