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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沈记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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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后。

    “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响起,一片跳跃的火花肆无忌惮地欢腾着,绽放耀眼的光芒,映照着大门正上方挂了大红绸的乌漆木招牌,只见上面写着金灿灿的五个大字——“沈记华服店”。

    店门前站着三女两男,中间的女子穿着一件鱼白滚红边的红梅图案旗袍,外面罩了件海棠色软葛挖鸡心领单衫,旗袍的小圆领衣角只半寸高,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领口处别了一枚碎钻镶嵌祖母绿的胸针。这女子穿着打扮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端庄有礼,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她笑容温婉,似如今这三月初的微风,暖中带着一丝雪花的清寒和淡淡的梅香。

    “新店开张,恭喜恭喜呀,子衿姐,现在得改口叫你一声叶老板啦。”小虾穿着警服,一手提着贺礼,一手搀扶着秦奶奶前来道贺。

    叶子衿忙引了客人进屋,给秦奶奶和小虾倒茶。秦奶奶接过茶,拍着子衿的手背笑眯眯道:“我早就看出你这闺女呀有出息,我看人可是很准的。”

    叶子衿替秦奶奶揉了揉腿,笑道:“是,都是托了您的福。您看我当初怎么说来着,小虾现在可出息了,都升做了巡逻队队长了,您就安心享清福吧,以后我这儿还得靠小虾照看着。”

    小虾拍了拍胸脯朗声道:“子衿姐,在这法租界,不用你吩咐今后我也要罩着沈记华服啦。”

    子峥碰了碰小虾的肩膀,打趣道:“你这巡逻小队长当得还有模有样,比当年虾兵蟹将威风多了。”

    小虾开玩笑道:“你这酸学生,少来这套啊,兄弟我还等着吃你和密斯汪的喜酒哩,子衿姐,我说你什么时候也该张罗一下啦,其实今天本可以双喜临门的。”

    旁边汪新雨羞得红了脸,往子峥身后挪了挪,叶子衿笑着解围道:“哎呀,人家小情侣还在念书,天天谈的是理想信仰,哪能这么快就说柴米油盐,一看你就是没对象的,不懂儿女情长。”

    小虾摆了摆手,叹息道:“果然还是有个姐姐好呀,什么都能护着弟弟,叶子峥,你前世哪修来的好运气,有个这么能干漂亮的姐姐,还有个温柔体贴的未婚妻,真是羡煞旁人哟……”

    子峥牵住汪新雨的手,耸了耸肩故作无奈道:“运气是比你好了那么一点点,谁让你长了张油嘴。”

    秦奶奶戳了戳孙儿的额头道:“一天到处晃荡巡什么逻,也不见你给我找个孙媳妇儿,赶明儿叫汪小姐介绍介绍,我就喜欢读书识字的闺女。”

    小武小月早已在后院备齐了一桌好菜,这时摆好碗筷招呼众人过去吃。一群人欢欢喜喜地围坐在圆桌旁庆祝沈记华服店开张,谈笑间其乐融融,像一家人一样。

    饭桌上,小虾一一敬酒,轮到敬叶子峥时,他除了说百年好合之类的话,忽然想起了什么,凑近子峥耳旁谨慎道:“兄弟呀,最近上海滩可不太平,凡是学生游行演讲一类的事情别去凑热闹,听说上面在抓共党哩。”

    叶子峥与小虾碰了碰杯,笑着点头答应道:“我才没那个闲工夫,考试都应付不过来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拖得老长的声音,“叶小姐在吗?送花来咯……”

    叶子衿听有人叫她,忙放下筷子走出去看,只见一个胖胖的光头男人推了一车的水仙花来到门前,叶子衿看这人有些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以为这人是瞅准了开店的时机过来卖花的,不过她看这一盆盆水仙亭亭玉立清香怡人,也着实喜欢,想着买几盆放进店里添添喜庆,于是问道:“你这水仙怎么卖的?”

    那光头胖男人忙摇头道:“这些都不要钱的,特意给送来庆贺沈记华服开张。”

    叶子衿这下懵了,这男人竟然送给她这么多水仙花不收钱,不过她马上想到了一个人,质问道:“你老实交待,是不是有人派你来送花的?”

    光头胖男人吓得脸色一白,退后几步,怯怯道:“没有……没有啊……”

    叶子衿见他这副表情,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想,她脑中忽然闪现一个跪地的身影,不禁叫出声:“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当初想坑钱的那个花贩,拿了银盏玉台充金盏的那人!”

    光头胖男人见被认出来了,有些惭愧地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惭愧道:“这次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金盏玉台了,叶小姐,花我给您放这了,我先走了……”说完一溜烟跑了,连推车也不要。

    小月闻声走了出来,看见一车的水仙花,笑道:“咱们沈记华服店可是要历久弥香了,那个人还真是有心了。”

    叶子衿知道小月指的是谁,故意岔开话题道:“你现在倒很会用词,我怎么发现你跟阿成在一起后越发嘴甜了。”

    小月没好气地从车上卸下一盆水仙,往她怀中一塞,道:“你又取笑我,人家是跟新雨学的,你们都识文断字的,我也不能拖了沈记的后腿呀,好歹要会说几个词嘛。”

    叶子衿抱着这盆水仙,忽然想起那日和孟昊翔一同在花市买水仙的一幕,现在回想当时的场景还有些好笑,只不过那时的自己却是紧张不已。一晃两年过去了,小武欠赌场的债已经全部还清,孟昊翔没有再来找过她,可是她总有一种感觉,他还在身边,从来不曾离去,就像这水仙的香气,飘荡在空气里,和呼吸一样自然。

    小月叫来了小武一行人出来帮忙搬花,不一会儿,后院小月本来打算放月季的花架上摆满了水仙花,远远望去仿佛一堆堆的白雪,雪里还星星点点地冒出鹅黄色的嫩芽。

    叶子峥见姐姐伫立在花架前若有所思,他本以为两年后孟昊翔这个人应该会淡出他们的生活,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对孟昊翔却有了更深的印象,他渐渐有些后悔了,后悔当初那样做。这两年来孟昊翔的确信守承诺没有来找过姐姐,可是他在暗中为姐姐做的点点滴滴叶子峥都看在眼里。如果说两年前那段日子只是孟昊翔对姐姐的一时新鲜,那这两年下来,孟昊翔的坚持与守护又证明了什么……

    “姐,如果你想当面谢送花的人,我不会拦着,我想清楚了,虽然我是你弟弟,但我也不能左右你的幸福,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支持你。”子峥望着叶子衿,正色道。

    叶子衿听了一愣,见弟弟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道:“你在说什么呢,我刚才是在想这么多的水仙放一起会不会太香了,都快把人熏晕过去了,呵呵……”

    叶子峥知道姐姐在故意回避这个话题,他也不再说什么,笑了笑,道:“姐,现在开了新铺子,老铺子那边又请了得力的裁缝,你只需偶尔过去监督就好,不要再两边忙了。”

    叶子衿帮弟弟拍了拍袖口刚沾上的泥土,道:“我知道啦,不会再把自己累垮了。”

    小月走过来,高兴地递给叶子衿两封信,急不可耐道:“子衿,快拆开念念,是北平寄来的信,应该是师父写的。”

    叶子衿撕开其中一封,从里面倒出了一张信纸和一张照片。照片里沈康同和桂香姐站在沈师傅身后,沈师父安详地在藤椅上端坐,笑容和蔼,调皮的小家琦则坐在他怀里笑。

    小月拿着照片看了又看,拭了拭眼角,又笑道:“家琦长高了,师父看着比以前胖了些。”

    叶子衿念了信上的内容,沈师傅得知他们开了新店,十分高兴,写信来祝贺,还称赞沈记华服这个名字好,并鼓励叶子衿在旗袍设计上多推陈出新。

    这另外一封从北平寄来的信居然是卢伯的,自从叶子衿从北平回来后,卢伯便时不时托人捎来几样以前都统府的点心吃食,在做生意这块她也偶尔会写信请教卢伯。前不久卢伯听说她要开新店,特意派人千里迢迢送来了挂在门上的那块牌匾,“沈记华服店”这几个字是卢伯在北平的一位书法家朋友亲自提写的。叶子衿看着信上的祝词和细微嘱咐,心中倍感温暖。

    这两年来,叶子衿认真对待每一件经手的衣服,为沈记逐渐积累了信誉,加之有新雨的帮助和宣传,众人齐心协力熬过了最艰难的还债时光。没想到还清债和利息后还积攒下来一笔钱,叶子衿用这笔钱在法租界盘下了一个破旧的铺子,又和小武他们忙了两月,亲自将旧铺子翻修一新,还别出心裁在后院开辟了一小块地方养花喝茶。如今的沈记华服店,可谓是凝结了他们所有人的心血和汗水。

    晋安堂今天来了贵客,不过孟昊翔到会客厅时,贵客已经走了。冯厉和华爷正在商讨什么,见孟昊翔来了,华爷让他坐到身边。

    华爷托着茶杯,用盖子捋去浮在上面的茶渣,缓缓对孟昊翔道:“刚才国府来了人,想跟我们晋安堂合作,让我们加入他们围剿共党的行动。你有什么看法?”

    孟昊翔想了想,沉声道:“我觉得还是不要轻易插手政治上的事,杀几个人在帮会里很正常,可是杀共党就不是帮会范围内那么好掌控了,万一最后国府压不下去社会的言论,势必会把我们推出来当替罪羊,到时他们也可以打着旗号光明正大来围剿我们。”

    华爷啜了一口茶,点头道:“我也有这个顾虑,再者我年纪大了,不想再淌政治这趟浑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我们晋安堂的生意也走上正道了,这当口还是谨慎些好。”

    冯厉见华晋坤偏向孟昊翔,将自己刚才一番苦口婆心地劝都抛到脑后了,顿时心生气恼,对孟昊翔道:“现在是国府当权,你知不知道跟他们合作晋安堂可以得到多少好处,说不定围剿成功过后我义父就立了第一大功,晋安堂的兄弟们也能跟着做官,从此辉煌腾达了。”

    孟昊翔淡淡扫了他一眼,笑道:“你以为帮他们杀几个人就能做官发财了?就算他们给我们几个官做,顶多不过是些虚衔,不可能有什么实权。国府那群人普遍都任用自己的嫡系,要是他们肯放权给我们这样的外人,那些黄埔出身的嫡系派肯定不会服气。”

    冯厉听孟昊翔说得头头是道,见华晋坤又十分赞同,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奈何在华晋坤面前不能发作,只能一脸不屑地忍着。

    华晋坤放下茶杯,轻轻拍了拍孟昊翔的肩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回绝了,你在国府的人脉多,不要让他们以为晋安堂不参与就是要与他们作对,你就拿我老了体弱多病去做说辞。”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华爷您放心。”孟昊翔恭敬应道。

    华晋坤看了冯厉一眼,没好气斥责道:“你做事总是心浮气躁目光短浅,得好好向昊翔学学,不然以后怎么接管晋安堂。想当年我和你爹出生入死,大风大浪都扛过来了,你怎么连他一半的能耐都不及。”

    冯厉低着头,有些不悦道:“义父教训得是。”

    孟昊翔清楚华晋坤此话的用意,劝慰道:“冯少爷将大舞台打理得井然有条生意红火,可见还是很有实力的,只是有点年轻气盛而已,华爷您别着急。”

    华晋坤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昊翔呐,我还指望你以后多帮着这小子处理帮会事宜,有你在,我到时就能放心把晋安堂交给他了。”

    孟昊翔扶着华晋坤起身,道:“华爷,当初您救了我,我就发誓要誓死忠于你,冯少爷是您的义子,我自然也是要效忠他的。”

    华晋坤微微颔首,满意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呀也不要总是忙洋行和赌场的生意,很多事情大可交给下面人做嘛,你有时间替我多陪陪漫苓,她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可是我的心头肉,我最怕见她不高兴了。”

    “嗯,好。”孟昊翔应了声送华爷出门,身后的冯厉一脸得意,心中窃喜刚才华晋坤替自己出了一口气,走到门前时挤开孟昊翔亲自上前搀扶华晋坤上车。

    二人目送华晋坤的汽车开走后,冯厉趾高气扬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孟昊翔,极为不屑道:“你孟老板不争权夺名,倒是尽帮着外人去争了,就段立鹏那个倒夜香的草包也配拿法领馆发的银质奖章?不是你在中间帮忙,他拿个屁的勋章。你这样讨好段立鹏岂不是让道上的人笑话晋安堂?真是给我义父脸上抹黑。”

    孟昊翔面无表情,只是见眼前这人如此骄纵跋扈目光短浅,不禁有几分替华爷惋惜。他唇角微微上扬,道:“段老大出生低不代表他潮帮的势力不行,码头那边有潮帮的照应对晋安堂百利而无一害,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晋安堂的生意。明晚冯少爷如果有时间不妨来参加法领馆的授奖章仪式。”

    冯厉鼻中轻哼一声,不屑地笑了笑,扬手道:“算了吧,我才没兴趣看那夜香佬戴奖章,怕是要熏臭了那枚奖章。”

    孟昊翔看着冯厉离去的身影,淡淡一笑,就冯厉这样的人还曾经谋划杀了他取而代之,简直是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