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秋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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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宫里出了这么一桩大事,西苑秋猎便被取消了。天气一日寒似一日,宫人们生病得尤其多,我整日忙着视诊出诊,便忙得不可开交。不必去西苑,有时候我出诊路过宫里的御花园及九州池边的枫叶,红红黄黄地似云一样,或者衬着日渐苍翠的的松柏,或者倚着青灰色的宫墙,如春花般地渲染着秋色。蓝色的天空中不时地有一队队的雁阵飞过。它们在空中张开翅膀滑翔,互相扶持着飞向温暖的南方。那时我会停下来,与悠兰或者春雨一起抬头观看,感慨一番。

    方城县主回家备嫁;长信县主闭门养病兼思过;西门雀被打入冷宫禁足;杨玉芝暂时回家;惜福郡主帮太平公主筹备公主府的迎亲及后宫琐事;寿昌郡主与荆州郡主又回东宫协理豆卢氏打理两位郡王将要举行的婚礼,宫学便休学了。我们这些宫学的同学,有些相处了一些日子,有些才短短的数月,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似乎不久便嫁人的嫁人,回家的回家,各奔东西了。

    “人生便是不断地相聚,不断地分离。”那一日我站在宫道中,仰头看着天空,对悠兰说。我与父亲的缘分,以天计数,我与母亲的缘分,也不过十几年。一别便是生死之间。不知我与张大娘此生还有没有缘分再见,我与阿丑姐又能否相顾一生。

    还有,阿忠呢?我与他的缘分又有多久?

    从阿忠那里回来后,我便亲自到拿了存药给阿丑制作暖宫养血丸。想着以后也许出宫艰难,便要多做一些。自己宫里存药不多,便托了小鱼儿自宫外采买。

    那一日刚回百草居,他便亲自将药送了进来。他见了我,便向我行礼,请安问好。

    我赶紧扶着他制止道:“不可不可。如今你品级比我高,如何倒向我行礼!”

    悠兰在他跟前屈膝道:“林大人请坐!奴婢这去看茶。不过必得先恭贺林大人节节高升,大富大贵!”

    小鱼儿涨红了脸,拱手道:“悠兰姐姐也取笑小鱼儿!小鱼儿虽然此时暂时得陛下恩赏,在姐姐面前却永远是弟弟!再说小鱼儿得此恩赏,并非因为小鱼儿有甚么功劳,完全因为常在陛下身边效力,混个脸熟罢了,哪比得姐姐杏林妙手,造福宫人,实在宫人们的再造父母。当年小鱼儿这条贱命若不是姐姐,焉有今日?”

    悠兰睇他一眼,看他窘得认真,不禁笑道:“跟你说笑,看把你急的!既如此,大人且坐,我去看茶。”说着笑着去了。

    小鱼儿坐下,忐忑地看着我,问道:“这些日子宫里忙碌,许久没见姐姐了,姐姐可好?”

    我笑着点点头:“日子还算过得,只是宫里宫外地奔波,略累些。也还好。”

    小鱼儿凑近我,低声问道:“姐姐身子可还好?如何用这许多药?我问过药店,伙计说这些要全是治妇人科的——”

    这大约是他不解的地方。若是我和宫人用这药,自会走太医院的药房,如今我自掏腰包让他带药进来,又是这么多,让他猜不透情况。

    我赶紧小声解释:“是我在宫外的姐姐小产不调。前些日子我在宫外遇见她,便给她诊了诊。如今我买这些药给她制成丸药慢慢调理。妇人科不比别的科恢复得快,所以要多做些。如今请你带药进来,以后丸药做好,还要请你帮我带出去交给她。”

    小鱼儿松了口气。这是悠兰送了茶点过来。小鱼儿赶紧站起来谦道:“姐姐费心!”

    悠兰微微一笑,再次退下。小鱼儿喝口茶,放下茶盅,又把头探过来低声问道:“姐姐说前几日出宫,可是去探望武大人?”

    我看他一眼,解释道:“奉旨出诊。”

    小鱼儿道:“可是之前他在关押的时候,姐姐也去看他。”他顿了顿,仍旧压低声音道,“这件事虽然他洗刷了,到底还是有些不清不楚。姐姐想想,程大人也教县主骑马,怎么这事儿没摊在程大人身上?武大人必然有些不检点,才招此大祸。也正是如此,陛下才心有不喜。否则他护卫陛下这许多年,如何洗刷了罪名也不让他回来了?反而要他去了大营!”

    难道不是他自己要求跟随狄相征讨突厥?我疑惑地看着小鱼儿——他是陛下贴身伺候的人,莫非他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小鱼儿道:“姐姐以后还是远着他吧。先是西门姑娘,又是县主,他不过一个小小金吾卫,还是出身乡间的,难道这些贵女都哭着喊着要嫁他?姐姐不觉得蹊跷吗?这样的人姐姐若还跟他相交如故,只怕以后要被他拖累。”

    我耳边响起那日阿忠在狱中对我说的话——你要信我。我的直觉告诉我,阿忠不是小鱼儿说的那种人。可是小鱼儿为什么要这样说阿忠,我百思不得其解。

    小鱼儿看看我的表情,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岔开了说道:”陛下对县主倒还网开一面,没有太过苛责,只让惜福郡主安排了姑姑给她学规矩。可是西门姑娘惨咯!她如今被放在宣城公主宫院的隔壁。那位公主现在天天念经抄经,每天的念经声,木鱼声和宫里烧香的气息,飞跃宫墙飘进西门姑娘的院子里。那宫里的一些宫人有些原是服侍义阳公主的老姑姑,是陛下特地让人安排的,跟西门姑娘将一些义阳公主生前旧事,差点没把西门姑娘吓疯!如今整日哭着要求见陛下,说是要叩头谢罪。“

    她也有今日。这位西门家长不大的小鸟也是个银样镴枪头,外强中干。她不过是被禁足,听了点前朝故事便被吓成这样,如果她像我们一样被上刑,被打到皮开肉绽,骨头几乎断掉,又当如何呢?

    “陛下哪有功夫见她!”小鱼儿阴冷地笑了一声,“这位整天把自己当成宗室正主儿的野姑娘,当初来长生院请安的时候,哪一次拿正眼看过我们这些打杂的小宫人?人呢,风水轮流转,今日趾高气扬,指不定明日便落得阶下囚的下场!”

    他这笑声落下的时候,眼角寒光一闪,带着幸灾乐祸的意思,又不仅仅是幸灾乐祸的意思。他又说道:“这些年她怎么欺负姐姐,我都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