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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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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心塔下的琛华,虽然在第一轰天雷击下前与璟华交换了身体,但也许是因为太过于匆忙,仍旧有一缕神识受到了些震荡,导致部分失忆。

    他忘掉了自己是谁,忘掉了自己曾经享过的福,也忘掉了曾经做过的恶。生命里唯余两个最清晰的记忆,一个铭心之爱,一个刻骨之恨。

    但现在,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对璟华的感情本来就一言难尽,而现在就更加糊涂。他口口声声地要让小林去找他二哥来救他,他潜意识里仍旧觉得那是他的靠山,他的救星,他最崇敬和依赖的人。

    他的魔功早已被去除干净,现在身上流淌的是璟华温润纯良的灵力,他不再愤世嫉俗,不再阴鸷难测,不再歇斯底里,也不再一意孤行。

    他倒好像退回到了以前三殿下时的样子,被父君母后独宠的,没什么长处,但也没什么坏心的三殿下。

    只是他彻底忘了自己是谁,他在梦里常听到那个美丽的女人这么叫自己,便以为自己是姓陈人家的三公子。

    天女花四季常开,四季常艳。小林每天都给他摘最新鲜好看的花,让他放在塔里。住在那个阴暗又潮湿的塔底,让生来好洁的他很是嫌弃,唯有看着这些美丽的花,想到那个女人才让他心情略微愉悦一些。

    只禁几次瓶花换,断关春光又一年。

    小林很高兴,因为虽然没有替琛华找到他二哥,但法术学了不少,现在师兄们都不敢轻易惹他。

    蒄瑶很焦躁,因为腹部已经隆得老高,但花灵带来的那些花里,仍旧没有一朵有她要的记号。

    玹华和妙沅每天惊喜不断,因为胤龙翼真的有无穷潜能,不但令璟华筋骨重生,甚至连赤胆情都许久都没有发作过,整个人就如脱胎换骨一般!

    迦南栩很煎熬,他想揭穿那个人偶天帝,但青澜与玹华总是遮掩得天衣无缝,他想不管不顾向阿沫表白,却又怕连现在的师徒都没得做。

    最激动的当属尨璃,因为离阿沫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能放下来。另外,他在户部做得风生水起,在天族也算站稳了一席之地。唯一耿耿于怀的便是那把金钥,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令他产生莫名其妙的幻听。

    而这些人中,唯有璟华与阿沫觉得日子最无趣,遥遥无期,度日如年。

    因为他们在思念,没有对方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瞬都那么难熬,相思焚心,寸骨成灰。

    但不管怎么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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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尺青锋,寒凉如水。

    那是揽月,今天进屋的时候,璟华就看到这柄天下第一神兵放在自己的桌案上。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大哥从宸安宫给他带回来的。

    璟华凤眸蓦地一亮,像是有一束光点燃了那片寂静已久的深海,海上翻腾起巨浪,是他沸扬的热血,对征服与力量本能的渴望。

    他缓缓地向前走去,走到桌边,轻轻将手搭在揽月的剑身上,立时便感受那刺骨的寒意。他就这么触摸着,却不敢将它举起来,更不敢抽出剑鞘。

    多久没有碰过它了?这柄曾经从不离身,断头饮血的神兵!

    那些在战场上叱咤的日子,那些刀口舔血、今日不知明日事的韶光,是它始终陪着自己,带领将士们杀出一条条生路,也为自己在森森白骨上建下无上功勋。

    而自己,差一点就要放弃它了!

    这是习武之人才能有的体会,在刚到菩提镇的那一年里,他连一支笔都拿不起来,那种深彻入骨的哀痛与绝望,并不仅仅是因为再也见不到沫沫,同样也有因为不得不放弃从前的那个自己。

    那个修为披靡四海,剑光可撼五岳的战神——轩辕璟华!

    璟华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就像在与一个阔别了多年的老友互诉衷肠,把酒言欢。

    真的可以了吗?自己可以再一次拿起它,舞一套剑法?许久没动武,会不会全忘记了?会不会连四绝杀的招式都忘记了?

    他一抬手,将剑抽了出来。

    彻骨的凉意让他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却更加莫名兴奋。

    “看了半天了,还能看出朵花儿来?”玹华忍不住在外头取笑他,“我把剑带回来,可不是让你这么看的!”

    璟华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我……”

    “你什么你?阿沅说了,悠着点来没事。”玹华催他,“还愣着干嘛,快到院子里耍两招给大哥瞧瞧!里头地方小,别把我屋子拆了。”

    璟华笑了笑,缓步走到院子中间,轻轻挽了个剑花。

    就这么一下,熟悉的感觉就都回来了。

    大哥面前,璟华自然不会用那些对敌时的剑术,不过是一套家常的,带了一些轻舞性质的剑法,名曰《水月长风》。而今晚皓月当空,公子如风,倒也名副其实。

    玹华喝着酒,过两颗茴香豆,像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心里头其实却颇为紧张,不晓得如今的璟华还能不能舞得动这柄天下第一名剑,更不晓得他还能不能担得起天下第一人?

    许是久病卧床,令璟华的身形有几分僵硬,腾挪之间也有些勉强,但好在今日的这套剑法还是颇缓和的,几个回身、跃起、挑剑,他便慢慢熟悉起来。

    一招一式渐渐有了样子,变化时也灵活顺畅了, 极薄的剑身轻颤,倒映出月光华彩,这套平缓的剑法里虽无震敌煞气,但凛然之意也不容小觑。

    再渐渐的,璟华的身法越发灵活起来,气势融会贯通,竟是剑走游龙,其意盎然。再往后,玹华已逐渐难辨他招式,只觉小小的院子中四处可感受到他森然剑气,身随剑走,剑化骤雨,时而如轻灵燕起, 时而如奔雷疾行。

    玹华见他舞得兴起,也不来出声打扰,又过得片刻,璟华却仍无停下来的意思,玹华便喝了声:“二弟,今日便到这里。你有了揽月,以后每日都可练的。”

    璟华这才收了剑,几步奔到玹华身边。

    “大哥,我好像全好了!”璟华有些微喘,却极兴奋道。

    玹华微微笑了笑,他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下来,却不动声色地给璟华倒了杯水。

    “这才不到你之前修为的三分之一!这就满足的话,也太对不起老祖宗给你的胤龙翼了!

    璟华,我可不单单是要你恢复到受刑前的样子,我要你的修为比之前更高,甚至能超过咱们胤龙老祖,能扑扑翅膀就扇死蚩尤那样的神!你行么?”

    他望着自己的弟弟,提出看似不切实际的愿望。

    璟华刚练完剑,平素苍白的脸上浅浅一片红晕,几颗细汗默默挂在纤长羽睫之上。许是在妙沅这里调养得当,他比在之前在天庭时气色更要好上许多,也没那么消瘦,真正盛世美颜,霁月风华。

    “我尽力而为。”璟华微笑。

    “有你这句话,我这两年的辛苦便不枉了!”

    玹华望着如今神采奕奕的二弟,肃然道:“有件事早就想跟你说,只是你一直病着,也就没提。”

    “何事?”璟华动容道。

    “这两年,我代你掌管望星阁,发现胤龙母星有所暗示,说近日来族内将有大劫,你是一族之长,这劫多半是应在了你的身上。”

    玹华低头喝了口酒,道:“本来我一直反对你替三弟受刑,但如今看来,这也是你的劫数,躲不掉的。如今既应了劫,心倒也定了。”

    “他是我三弟,不论要不要应劫,我总不能袖手旁观。何况,他误入歧途,我也有责任。”

    “少来!你就是这个臭毛病,什么事儿都要往自个儿身上揽!琛华要有你一半的悟性,就能让人少操许多的心了!”

    玹华又白他一眼,道:“别以为我是夸你,你可比琛华更讨厌多了!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摆着张臭脸也不知给谁看。若不是阿沅拦着,我早就想揍你一顿!”

    璟华想着自己往日劣迹,也着实不好意思,干了一大口,愧道:“我那时确实……确实过分,若不是沫沫她点醒我,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玹华与他对干一口,道:“是啊,二弟,所以说你这一辈子谁都可以得罪,千万不能得罪的就是阿沫姑娘。她是你命里救星,你若没有她,那必定是厄运缠身,生不如死!”

    璟华感慨一声,想起沫沫,又是无限思念涌上心头,微微笑了一笑道:“我哪敢得罪她?我是把她捧起来,供起来都唯恐不及。”

    玹华点头赞同:“如今她又为我们胤龙家立下如此大的功劳,自然是要好好对待人家,供起来也是应该的。”

    这个大功劳,玹华指的是阿沫为璟华怀了龙嗣,璟华却只当玹华指的是阿沫鼓励他走出困境,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居然也都听得点头称是,然后又互相干了一杯。

    “对了,二弟,这是阿沫今日给你的信。”玹华从怀里掏出信来,交到璟华手里。

    已经一年了,阿沫的信从未间断,但每一封画来画去都是这么个弧。弧到后面,她也懒得再装什么信封,不过就随手拿了张纸,小手一挥,就扔给玹华。玹华心下略有狐疑,觉得阿沫这弧倒是越画越大,但她自己却一直肚子瘪瘪,看不出什么内容来。

    但他是男人,也不好多问,也就装糊涂似的只低头送信。

    阿沫今日的这封信略有不同,这弧与昨日的倒也差不多,只是已连续一年都用黑墨做的画,今日突然改成了朱丹红。

    璟华见了,如玉俊颜上有一些不同以往的触动,他默了默,突然道:“大哥等我一会儿,我去写个回信,明日劳烦大哥再替我交给沫沫。”

    说罢便匆匆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