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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干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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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大哥大嫂心疼兄弟们, 如今大哥不在了, 大嫂还是当避瓜田李下之嫌的。”

    “我给官人纳了个房里的,他果然就少来找大嫂了呢。”

    “哎哟, 大嫂身子不适?可别憋坏了。既然不爱见我,我就不进去,让大嫂看着我难受了。”

    ……

    ……

    ……

    十多年前的往事突然涌上了心头,郦氏感到了一阵的寒意。郦氏很确定,这些话叶氏是对亲儿子都没法说出口的。叶氏太好强了, 太追求完美了, 也从来不善于将难题交给别人。只能吃这个闷亏,将自己憋死。

    十多年来, 她也暗自得意于自己的手段如此的不着痕迹。

    这是压在郦氏心底的秘密,一直以来,她最不忿的便是大嫂叶氏。叶氏出身名门,她的出身也不差。然而两人前半生的际遇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叶氏得嫁谢渊, 正室嫡出,样样出色。郦氏嫁的谢源, 却是个母亲溺爱之下的平庸货色, 甚至不如庶弟们机灵。

    婆婆是很疼爱二房, 疼爱之余, 却不忘提醒, 一定要尊敬大哥大嫂。

    一步嫁错, 步步都要被压一头。哪怕自己先生了长孙谢鹤, 叶氏无所出,谢家上下还是敬服叶氏。过不两年,长房嫡子谢麟出世,从此之后,生了谢鹤所带来的一点优越感也被打击得荡然无存。那是一个不到二十岁就能连中三元的美男子,自幼的表现,仿佛不与凡人是同一个品种。

    堂兄不如堂弟,这一对堂兄弟偏偏都姓谢!

    从头到脚,样样不如人,身份前程,样样不如人,家业也是别人的,以后二房只好仰人鼻息。郦氏心中积满了毒汁,却又拿长房没有任何的办法。她只能忍着,伏低做小。叶氏呢?事事周全,有什么事儿郦氏做不到的,叶氏总要设法完成得很完美。

    就在她以为要一生被人压一头,不见天日的时候,天可怜见,谢渊死了!

    机会来了!

    郦氏知道,凭谢源的本事,想要日后还能保持相府的生活水准,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设法弄到爵位、家产。谢渊居嫡居长,本领又高,实在没法与他抗衡。现在他死了,长房的顶梁柱塌了,正是二房翻身的好机会。

    孤儿寡母,没了男人!这是上天的眷顾。

    叶氏颇受府中上下之敬爱,郦氏心里又羡慕嫉妒恨了很久很久。对付这样的贤淑女子,郦氏已经模拟了无数回,终于使上了她认为最有效的办法。而失去了母亲看护的谢麟,就更容易下手了。

    感谢大房伉俪情深,感谢叶氏只生了一个儿子!昔日嫉妒的东西,现在成了对郦氏最有利的东西!

    真是风水轮流转呐!前半生顺遂又如何?谁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风水,真的轮流转了,在飞扬跋扈了十余年后,她被年轻的侄媳妇说了“小贱人”。这手段与她当年对付叶氏,如出一辙,用词更恶毒,语意更直白。

    “小贱人”?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么骂过她!读书人家的闺女!怎么能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怎么能反应得这么迅捷而猛烈?!

    郦氏的尖叫险些冲破喉咙,又不知道要叫什么好了。叶氏昔年的感受,她算是明白了,这样恶毒的言辞,确实是能将斯文人气死的。尤其是来自晚辈的言语攻击!

    郦氏气得一阵头晕,眼睛发花,颤抖着手,扶着桌子,用得着指节都泛白了。

    “夫人!”这是她侍女的惊呼。

    郦氏是带着丫环来的,丫环的身手比程素素慢了好几拍。不等丫环伸手,程素素已经搀起了她来,附耳道:“想装晕留下来自荐枕席呐?你这样的货色也配?”

    郦氏想挥手,赏这个不懂尊敬长辈的小贱人一巴掌,却看到程素素笑吟吟的脸。笑意与眼中的恶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小贱人一定会还手的!郦氏从程素素的脸上明确无误地读到了这个信号。——程素素“搀”她的手劲儿捏得她半边身子都疼得发麻,这个泼货是吃什么长大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在长房,若是这个泼妇拼着挨家法,也要将自己打上一顿……

    郦氏想,自己是没有泼妇这般狠心的,恨恨地道:“呸!”

    程素素一脸老实人受欺负了之后的解释模样:“知道您急着让官人纳小的,可也得有合适的呀。您说的,我都会认真想的。眼下是真的不能立时如您的愿的。今天有劳您了,我送您回去吧?”

    郦氏再忍不住了,用力推开了程素素:“小猫,我们走!”她的心腹丫环,名字就叫小猫。

    走?

    程素素一脸的愕然,顺着她的力道往后一倒,顺势被卢氏与小青张开手接到了。卢氏可是纯正的劳动妇女,因在读书人家伺候,才压着嗓门儿。今日一见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受欺负,这怎么能忍?

    “读书人家当婶子的,怎么跑到侄儿房里打人呐?!欺负这长房没父母呀!天啊天啊!”卢氏这一嗓子,将原本在外面徘徊不敢走近的福伯给召了来!

    福伯对二房的恶感向不流露于面,客客气气地道:“二夫人,请回吧。”

    郦氏一刻也不想在这个混账地方呆!恨恨地张口便要骂,冷不防遇上了程素素一双眸子,登时将要骂的话都咽了下去——她不敢了。虎口张开,用力掐着小猫的胳膊,郦氏愤愤地离开了。

    她能熬死叶氏,就不信会栽在这小东西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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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氏走了,福伯却急得不行!

    长房心里,二房每个人都是包藏祸心的。“请”走了郦氏,一看程素素还倒在小青怀里,福伯就担心郦氏将程素素给打坏了!急急道:“快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程素素低声道:“我没事的,长辈教训晚辈,应该的。再找大夫,岂不是陷婶子于不义了?三娘,别再骂了,传出去了不好听。叫外人听到了,不会单指二房,是要说这府里没规矩的。”

    卢氏果然闭了口。

    福伯心道,这是多么懂事啊!同仇敌忾之心大炽,马上说:“即便如此,也要告知老夫人的。”可不能让二房那位恶人先告状!

    程素素犹豫地道:“这……不好吧?我把二婶给气着了……”

    福伯心道,气得好呀!

    可怜福伯,原在谢渊在世的时候也是处事明断的大管事,近年来沦为在相府里为小主人看院子。对二房记恨之心,实不比当事人少。

    卢氏也在一边撺掇着:“娘子,这样的大事儿,娘子年纪小,也不能自己做主的不是?请教请教老夫人,该怎么处置。您知道怎么挑人吗?不知道吧?咱们老娘家可没有这纳小的事儿呀。您也没见过,也没处学呀。”这会儿她的声音又低下来了,柔声细语的。

    程素素道:“那好吧。我也没那么好欺负的,你们别担心啦。”

    她说的是实话,然而一提到二房,平素也很精明稳重的福伯却有些激动:“容老奴倚老卖老了,娘子,咱们现在还要及时告知二郎。二郎还在相公书房呢,万一老夫人生气要斥责,恐怕二郎也逃不了这一顿的,得让他先知道了,心里有个数儿呀。”

    程素素连连点头:“好好。唉,又给谢先生惹麻烦了。”

    福伯听了,不由一笑:“娘子,速去上房。”

    小青将程素素扶起,一不小心,程素素头上的钗子还掉了一根——她今日妆束颇盛,然而本人型号还没膨胀,脑袋上顶的东西略多,方才一番动作,插得不太紧的一根钗子就掉了下来了。

    程素素道:“哎呀,我得收拾一下再去。”

    福伯心中叹气,自己昔年好好的大管事,开始给婆娘斗法支起招来了:“就这样就好,哪有请罪反而盛妆的呢?”

    程素素在福伯的建议下,当即动身,去了上房。

    上房里,林老夫人还没歇下,才除了外面穿的礼服,一面摘簪子一面笑道:“二郎这娘子,很像样子了。”

    胡妈妈笑道:“是您教导有方。”

    主仆二人正说着开心的话,“教导有方”来请罪了。

    二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林老夫人道:“快叫进来呀。”

    程素素一脸的纠结,进来便先向林老夫人跪下了:“阿婆,我把婶婶气着了。”

    林老夫人一怔:“什么?怎么了?这么会儿功夫,能有什么事儿?”

    程素素道:“就在刚才,二婶来找我,说,我该给官人纳个妾什么的。这事儿,官人与我说过,官人说,他现在还不急这个。我就对二婶说,谢二婶提点,可是眼下不合适,先不能如她所愿,不过我会想的!二婶好像就生气了。”

    卢氏紧跟着就发挥了:“老夫人,您对娘子好,咱们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可是,您对她好,还有人要打她呢。”

    程素素忙说:“三娘!阿婆,许是我没对二婶说,官人眼下也没这个打算。这才让二婶误会的。我也是不想什么事都推着官人出来顶着,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林老夫人没有被模糊重点,而是问卢氏:“打人是怎么回事儿?”

    卢氏原原本本地将程素素拒绝之后,郦氏脸色就不好看,程素素搀她说好话,她反而将人推倒,一一道明。

    林老夫才开心了一天,就被扰了兴,脸色不好看了起来。这十多年来,郦氏可没有原先那么乖巧,新妇进门不久就急不可待地来撺掇着纳妾的事儿,可见是没有什么耐心的。老羞成怒之下,推了侄媳妇一下,这还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林老夫人越想越是这个理儿了。

    “你起来!她这个臭毛病,也该治治了!”

    卢氏麻利地将程素素扶了起来,程素素膝盖软了一下,软软地靠着卢氏,对林老夫人道:“毕竟气着了二婶,二婶是长辈,再……我也该赔个礼、领个罪过的。可又怕过去了,二婶看到我更生气了。以前娘家人口少,没见过这样的事儿,所以向阿婆讨个主意。”

    林老夫人道:“用不着!她的手伸得太长了。你房里的事,只管与阿麟商议就好。”

    程素素道:“哎、哎。”

    “好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也不要担忧,谁个说你的不是,让她找我。”

    “是。”

    “回去吧,这,怎么头发也乱了?快去收拾收拾,阿麟那儿与你阿翁说完话,就要回去了呢。”

    “哎。”

    程素素顺势离开,迈过门槛儿,还回头张望了一下,林老夫人对她摆手,她才接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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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房之后,谢麟已经到了,福伯早将事情告诉了他,这个时候谢麟的脸色十分难看。

    程素素再机灵,对上这些积年的内宅妇人,恐怕也难施展。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而是经验积累的问题。有些贱人,就是能让你施展不开手脚,再用犯贱的经验打败你!

    “谢先生,怎么啦?”程素素表情还算平静。

    谢麟问道:“那个人对你动手了?”

    程素素看看福伯,又看看谢麟,小声说:“我也没吃亏呀。”

    “嗯?”

    “她说那个话,我心里也不是很高兴嘛,就……掐了她一下。”

    “干得漂亮!”谢麟鼓掌。

    程素素小声道:“我还有事要问你,进来说吧。”

    谢麟对福伯一点头,福伯去示意人关好大门,到东厢谢麟门前守着。

    过不多久,忽然听到谢麟捶桌大骂:“这个贱人!”

    福伯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一下,里面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了。

    过不多久,又是一顿暴捶桌面的声音。福伯担心地:“二郎?”

    “我没事!”谢麟的声音饱含着怒火。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程素素露出半个脑袋来:“放心,有我呢,事儿已经挑明啦。说了,我不吃亏的。咱们都不会再吃亏了。”

    接着“嗖”一下,人就被拎开了,谢麟露出半张脸来:“福伯,不用担心。上房问今天的事情,就照实说。”

    “是。”福伯答应着,心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呢?二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喜怒外露了。

    就在方才,一关门,程素素就问谢麟:“你知道当年二婶对阿家都说过什么吗?”

    谢麟不知道。

    他只记得当年谢渊死后,每逢郦氏来“开解”大嫂,叶氏都要更低沉一些。当时以为是叶氏思念谢渊,郦氏开解无效,他自己便去劝说叶氏,叶氏每次都是有口难口的模样。一次两次,谢麟当年就很聪明地觉出了不对,然而叶氏总是不讲原因。

    谢麟只能推断,叶氏情况变糟,与郦氏有关系,也是没有证据。直到他自己遭了毒手,才最终断定,郦氏一定对叶氏也做了什么。只可惜,他问遍了当年伺候叶氏的人,也没能问出什么来。连叶府那里,也都不知道。只有谢府有些冲克的流言流传了一阵,被老夫人压下去了。

    他只知道,程素素不会这么随便发问:“怎么?她说了?”这个她说的是郦氏。

    “我猜的。原本只有五分,今天看那一位的样子,倒有八、九分了。”

    谢麟有些焦急地道:“快说!”

    程素素也不卖关子:“大概,就是拣最恶心的,私阴的话说。能让一个寡妇,连对亲生儿子都不说的,还能有什么呢?有你,阿家心里总有些牵挂,何至于这样早就走了?多半是与你无关又难以启齿的。”

    点到即止,以谢麟的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郦氏当年说了哪方面的内容了,便有了捶桌骂“贱人”。

    程素素道:“哦,那我没说错她。”

    “你说什么了?”

    “小贱人。”程素素面无表情地道。

    谢麟一顿捶桌:“那她得气死。”

    “还没有,”程素素很平静地说,“要不要我去探望她一下?”

    “理她做甚?!搞郦树芳去!”郦树芳完了,才是对郦氏的沉重打击。

    现在没有什么能令谢麟放缓对付郦树芳的步伐了。当年郦树芳选择维护女儿和外孙,现在哪怕他说要舍弃一个女儿,来维护郦家的利益与谢麟使有,谢麟也不会信他。

    即便谢麟想,程素素也要抗议,催促他在离京之前,至少捅郦树芳一刀,让郦树芳没有功夫为难谢麟。

    不过……

    “你都准备好了吗?”

    谢麟也有些踌躇,搞翻一个吏部尚书?凭他一人之力,还是有大的困难的。当年大理寺翻船,是因为丞相角力,现在呢?郦树芳是谢府的姻亲,与谢相的利益上不知道有多少扯不开的纠葛。郦树芳倒了,谢相一脉是要元气大伤的。

    哪怕顶上的是谢系的人马,在扳倒郦树芳的过程中,谢相一系也难保不被波及受损。

    谢麟道:“不能令他立时就死,也要让他一时缓不过气来。他还有门生,有儿孙,一点一点的剪,总有剪光的一天。”

    “好。”程素素没再追问谢麟的计划,要说的时候,谢麟自然会讲。现在么……

    “好了,来,这是你今天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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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房二人没事人一样,又开始了教学相长,二房那里却是乱了营。

    谢源头一回动手打了老婆。

    侄媳妇的生日,从头坐到尾算什么事?谢源吃了两杯酒就推说不舒服回房了。回来之后召了自家婢妾陪饮,不久便吃醉去睡了。妻子去做了什么,他全然不知。谢源在家睡了个昏天黑地,郦氏受了一肚子气回来,踩进门槛就闻到满屋子的酒气。

    谢源鼾声如雷,睡得香极了。郦氏一口气没提上来,扑上去冲着谢源就是一顿胡掐乱拧!“你还有心情睡!”她委屈大了!

    谢源睡梦中被人偷袭,四肢一阵翻腾,将郦氏打倒在地。郦氏傻眼了,谢源有种种毛病,平庸、胆小,有事推老婆上前。对老婆动手是还是没有过的,今天可算是开了戒了。

    郦氏坐在地上捂着脸,眼睛哗哗地往下掉:“啊——”

    一嗓子,将儿女、仆妇都召了来。谢鹤心情就没有好的时候,不过还是慰问了一下母亲:“阿娘,怎么了?”

    郦氏张张口,跟个醉汉置气,他现在还在打鼾呢!更大的火气来自程素素,可是要怎么跟儿子讲?“大房那个小贱人说我小贱人,把手伸她男人……”呸呸呸!“说我自荐……”呸呸呸呸呸!

    谢鹤见郦氏不说话,耐着性子说:“阿爹醉了,您就不要在这个时候与他计较了,等他醒了,就明白了,会和您好好说话的。”说完,示意自己的妻子与妹妹上去扶郦氏起来,让妹妹七娘“今天让阿娘到你那里住一晚吧。”

    办完这些,谢鹤自觉该做的都做完了,一瘸一拐地回去休息了。

    他的妻子一句话也不多说,只管看七娘怎么做,就跟着做。七娘倒贴心:“阿娘,到我那儿将就一晚吧。跟阿爹怄什么气呢?有这功夫,跟那边的计较计较算个账。”

    在二房“那边的”就是指长房,只是长房二字戳心,便用了“那边的”来代替。

    真是亲生的闺女啊!这一刀戳得十分之准,郦氏就是被“那边的”给气着的,这说话的内容,你拿刀顶着她的脊梁,她都未必能重复得顺溜了。郦氏反手把七娘背上捶了好几下:“养你们有什么用?”

    七娘被打懵了:“我又怎么了?”懵着懵着就哭了。她嫂子更加不敢接话了。

    好不容易,郦氏累得偃旗息鼓,梆子都敲到了二更。郦氏没去女儿那里住,她觉得儿女都不贴心极了!没用极了!将女儿、儿媳都赶走,对小猫说:“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咱们就回娘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