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小说网 > 山河表里 > 第8章 现世

第8章 现世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他们花了半个多小时,经过了无数轮“你来比划我来猜”,始终处于鸡同鸭讲的状态。

    说得口干舌燥了,就暂且休息,俩人无计可施地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南山就会给他倒一杯酒——这已经成了沟通感情的唯一方法。

    这样润润喉咙,喝完再来比划。

    褚桓渐渐习惯了酒里的腥味,从中品出了些许野性的醇香来,最后他自己也不记得这样一碗一碗的喝了多少,反正是开始上头了,他在微醺的状态里往床头上一靠,观赏小芳如何领衔表演一番上蹿下跳的哑剧。

    只见这汉子气沉丹田,横跨马步,大叫一声,双手展开,做出一个拦路的样子。

    褚桓困惑地想了想:“站住?不许动?此路不通?”

    南山大笑,小芳泄气地摇摇头,接着,他双手并拢,垂手腕,十分有节奏地晃了晃。

    褚桓还以为这个自己看懂了,恍然大悟:“骑马!”

    南山把他的话转述给小芳听,把那位仁兄气得亮出嗓子哇哇大叫了几声,忽闪着铁锤大的拳头,看样子很想把褚桓的脑浆砸出来好好洗一洗。

    褚桓苦笑着摸摸鼻子:“……总不能是江南style吧?”

    南山出声制止了小芳,以防他自己把自己气死,褚桓发现这帅哥说话十分管用,只一开口,不忿的小芳立刻就令行禁止地闭了嘴。

    小芳困兽一样怒气冲冲地在原地转了几圈,依然不肯放弃,过了一会,他站定,伸出一只大熊掌,立在自己面前,然后挥起蒲扇一般的巴掌,来回扇动。

    褚桓:“呃……”

    其他两个人期盼地看着他。

    褚桓略微有些牙疼:“那个……大耳光子扇一打?”

    这位长着美丽大眼与长辫子的兄弟看来是没有一个表演细胞,不过上天给他开了另外一扇窗——就他的表演来看,褚桓感觉他应该是打家劫舍的一把好手。

    褚桓讪笑一下:“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小芳不懂,南山代他回答了一个名字,在褚桓听来,那就是一串漫长而动听的乱码。

    他这才明白,“南山”很可能是某个会说汉语的人替他起的,人家本族的名字听起来还要更曲折离奇一些。

    见褚桓神色游移,南山就热情地讲解了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他笑容灿烂地翻开字典,指了指一边的长辫汉子,竖了竖拇指表达赞赏,而后赞赏地把“凶猛的毛猴”这五个血淋淋的大字摊在褚桓面前。

    褚桓:“……”

    那个啥,“凶猛的毛猴”是他们那边奇特的审美文化,还是帅哥又查错字了?

    直到褚桓三口一干杯地喝空了南山的第一坛酒,他才摸到一点与对方沟通的门道。

    “你是说,你昨天在车站接的人,是要到你们族里教课的支教老师吗?”褚桓问。

    “老师”两个字一出口,南山的眼睛顿时就亮了,里面好像落了两颗小金乌,褚桓觉得自己被少数民族兄弟的自酿酒灌醉了,他让那双眼睛晃得直晕。

    南山麻利地在字典里找到了“老”“帅”两个字,他甚至没有从部首查起,一翻就到,对这两个字比对自己的名字还要熟悉。

    ……当然,熟悉不代表就是对的。

    “是老师,不是老帅。”褚桓纠正,他伸出手,本想把那本字典拿过来指给对方看,忽而想起了人家对待字典那郑重其事的态度。

    褚桓心里嘀咕:“别是有什么神附在这玩意上了吧?”

    他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于是动作一顿,把伸出了几厘米的手又给缩了回来。

    他伸手又缩手的动作不过尺寸之间,南山却看懂了,他立刻双手捧起那把鸡零狗碎的字典,进贡似地捧到褚桓面前,热情洋溢地险些戳了褚桓鼻子,整套动作如同献上了一条圣洁的哈达。

    褚桓只好接过,翻到“师”字,指给他看:“这个,老师的师。”

    南山:“老……师。”

    “别,”褚桓干咳一声,“不敢当。”

    南山不明白什么叫“不敢当”,他虔诚地抓住了褚桓的手,动作飞快,褚桓整个人一僵,愣是没躲开。

    南山握着他的拳头,先是在自己的胸口上轻轻捶打了几下,而后闭上眼睛,低下头,轻轻地用额头碰着褚桓的手指。

    褚桓又嗅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当即觉得自己是醉得有点糊涂了。

    褚桓:“哎——等等等,不不不不,你……你先别激动。”

    也不知道是谁比较激动。

    褚桓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用了个巧劲,不着痕迹地挣脱南山。

    “我,”他指了指自己,配合上简单的手势,尽可能地把话说的清晰明了,“不是你要找的人。”

    南山一愣。

    旁边的小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人不凶神恶煞的时候,还显得怪憨厚的,他抓了抓茅草一样的乱发,看着褚桓的表情有些眼巴巴的。

    南山对他说了句什么,小芳听了睁大了眼睛,凑到褚桓跟前,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长方形,又攥起拳头做滚动状,而后用两根手指交替,模拟人走路的样子,最后指了指褚桓,伸出了一根手指。

    这次褚桓终于精准的接收到了他的信息。

    小芳说的是:昨天从车上下来的只有你一个人。

    褚桓用力掐了掐眉心,仔细回忆了一番,头天上车的时候,车上有几十号人,他下意识地把每一个人都扫了一眼,此刻稍稍一想,每个人的特征还都在他脑子里。

    乘客中,有搭车返乡的进城务工人员,有去临近的乡镇探亲的,还有背着行李送孩子去途径的县城里读书的……嗯,还有一个人。

    褚桓想起来了,那是个戴眼镜的青年,细皮嫩肉,看得出不是体力工作者,他记得那个年轻人的行李箱很大很沉,看样子是要出远门,并且打算住上一阵的样子。

    那青年上车很早,却偏偏坐在了最不舒服的侧座上,应该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手离开行李,他身上带着很少出远门的人那种特有的紧张,而每到一站,青年都会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站牌,不像走亲访友,应该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

    哦,楮桓记得他手里还捧着一本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本。

    应该是他。

    到了终点站,褚桓就没见过那个青年了,想来大概是年轻人在半路上深刻体会了什么叫穷乡僻壤,感受到了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一时打了退堂鼓,在中途下车跑了。

    “你说的那个人,我可能……”褚桓话音一顿,他看着南山期盼的表情,忽然就不忍心了。

    这对于褚桓而言,又是个不怎么熟悉的感受,无论是中二时期四处惹是生非,还是他后来沉潜下来一路腥风血雨,褚桓都没有对谁不忍心过,可是到了这里,他居然硬是把心里的话来回斟酌了两三遍,搜肠刮肚也没找到一个委婉些、又能让对方理解的说辞。

    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好一会,褚桓放缓了声音,近乎轻柔地说:“我可能遇见过你们等的老师,嗯……他个子不高,拿着一本小学生教材——小学生,就是孩子,这么高满地跑的那种,教材就是书,书你知道吧?像你拿的这个一样的——就是给孩子看的书。”

    南山吃力地听懂了他的意思,皱了皱眉。

    褚桓:“但是下车的时候没再看见他,我猜他可能是中途遇上了什么事,临时改了目的地……”

    南山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小芳听不懂是怎么回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急得脸都涨红了。

    褚桓立刻改口:“不过说不定他只是晚点过来,可能过几天就……”

    他的安慰是徒劳的,不知道南山听懂了多少。

    南山忽然叹了口气,微微抬起头,半阖上眼睛,俊秀的面孔显露出坚硬的线条,他像一块固守而又孤独的石像。

    他好一会一言不发,褚桓却感觉到了那种沉重的失落。

    不需要语言传达。

    “我……我这不好。”南山轻声说,“不来。”

    他的学习能力让褚桓惊异——方才南山用字典找字的时候,由于错处太多,褚桓为了便于交流,会把他指到的每个字都念出来,没想到一转眼,他竟然就记住了大半,读音模仿得像模像样,这句话虽然说得不大连贯,用词也精简得让人发指,但褚桓确实听懂了。

    褚桓犹豫了一下,提醒说:“其实如果需要老师,你们可以找自己的行政人员,就类似村长、族长的这些人,让他们向县里提交申请,每年都有支教大学生报名的……”

    这话说完,褚桓自己都觉得对方肯定听不明白,但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一点。

    南山却勉强一笑,摇了摇头:“不好,不喜欢来。”

    说完,南山站了起来,伸手为褚桓拢了拢被子,又把他的眼镜和换下来的衣服取过来,放在床边便于取放的地方,衣服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而他随身的东西——军刺和枪都还别在原来的地方,连随身的迷你救生包都原封不动地躺在他的兜里,对方仿佛没有碰过。

    褚桓:“南山……”

    南山伸出一根食指,打住了他的话音,把熬好的草药端过来递给他。

    那时绿油油黏糊糊的一碗,卖相十分险恶,可是褚桓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居然二话没说,接过来就喝光了。

    南山扶着他躺下,而后又走到窗边,拿出了一片叶子,叶笛的小调再次响起,这一回听起来没有那么欢快了,却也没有多怨念多沉重,只是尾音悠长,显得有一点寂寞。

    褚桓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连只猫走过来都能惊醒他,别说屋里有两个大活人,可在那叶笛声中,他莫名地感到一阵疲惫的放松,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昏昏沉沉地迷糊了过去。

    误会看来是解释清楚了,等他再醒来地时候,那两个人差不多也应该已经走了吧?

    他真的还想再听一次之前那让人心情愉悦的叶笛小调。

    半睡半醒的时候,褚桓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要么我跟他们走得了。

    随即,他又觉得这想法是E乌宁宁想天开一一去偏远少数民族地区教汉语?专业也不对DI阿。”肯定是酒喝多了。”他把自己所有失态的缘由都一言以蔽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