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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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

    只刚刚放下去而已,那人的整个胳膊都痉挛起来,像是忍受了巨大的痛楚,人更轻轻抖了几下,竟被痛醒了。

    果然。谢律眼中一片了然。

    红药池水若由常人碰触,根本不会有任何异常,只有死后被控尸新生之人,溃破之处才会被药水蜇痛。这人身上的伤痕,竟如他所想,真是长年没有浸药水而溃烂结痂之后留下的疤痕。

    体温也低,脉象也怪——完完全全同自己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一样的玉,多半是认识的。虽然自己不记得他,可他明明叫了自己名字,该是记得自己的。

    果然,他看到那人嘴唇抖了抖,一张不辨形貌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盯了好一会儿,缓缓浮出一层水汽,却几次湮灭再起,只死死不肯落下来。

    不知为何,那模样竟叫他有些揪心。

    ……

    ……

    “哪有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谢律可算是服气了。

    在军中待了这也不短的时日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暴躁的伤患!

    怎么就招他一下、抱他一下,给他敷点药,分明是为了他好,却非得被又推又打又咬的?

    他知道他疼,但疼又能怎么办?难不成任由那身子*下去么?红药池迟早还是要浸,那么多的伤口,只要浸下去肯定还是得疼。但是不浸药池,任由身子自己烂了好好了烂,肯定只会更疼吧!

    “你看你这皮肤!你自己看!你看你这衣服都烂在身上了!被子都被你弄得都是血!你还不弄!不弄将来受罪的还是你自己?长痛不如短痛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是不懂?”

    说着又拿药水要去给他擦,那人却缩在床铺内角,死活不肯出来。他去抓他手臂,就又被打被咬。谢律干脆把丝帛布巾往旁边一丢,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了,人直接扛起来,踹门进了院子里站在红药池边上。

    “你再不听话乖乖的,我直接把你丢下去了?”

    “呜——”那人被扛着,头冲下,直接一口咬在他腰眼上。

    “疼!住口!我说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跟我闹?郎中说你嗓子没问题,还是你当鬼当久了怎么讲人话都忘了?”

    根本不被理睬,只被持续咬,谢律死的心都有了。

    把这人捡回来,满心以为自己生前的记忆就此可以水落石出。结果呢?根本是给自己捡回一个□□烦!

    什么都不肯说就算了。不肯吃饭,不肯疗伤,只要靠近他就会被咬,简直像是捡了个不通人性的野狼羔子回来似的!

    讲真的,要不是看在那块玉的份上……

    嗷!疼!还咬?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忍你也是有限度的!谢律直接怒了,把人狠狠往池子里一扔。

    可刚一扔下去就后悔了。

    他明明知道,以他们这般体质,便是细小的伤口碰到那药水,便会痛得冷汗直流,更何况那人周身都是伤呢?那人甚至没能发出半点声音,直接在池中两眼一翻昏死过去,谢律将他捞上来时,怀中的身子还在一直不断抽搐,每抽搐一下,就刺得谢律心底一阵发疼。

    着实、着实不该……

    他小心翼翼抱着那人,手足无措,懊恼自己的一时意气。

    ……

    他不记得了。生前的事情,一件也不记得。

    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他也丝毫想不起来。可他知道,且如今更加确认,自己在内心深处某一个地方,给这个人留了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自打将他带回来后,那种不待在他身边就难以心安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看着他不吃不喝,伤成这样还糟蹋自己的模样,就更是觉得焦躁。

    ……

    谢律对着光看那隔着一道裂痕两片蝴蝶儿,听得背后一阵窸窣。

    “你醒了?”

    还没回过头,余光就见那人直直扑了过来,下意识一躲,却被那人一把抓住了手臂,见他攥着那红玉不放,竟抓着他的手臂,张口对着手腕又咬。

    “你你你——又来?松口!我让你松口!”

    谢律被他咬急了,只得抬手往他头上打,可不管他怎么打,那人也死不撒嘴。

    “你!你再不松口我用力了啊!”

    “那……是我的。”

    “啊?”谢律心中一喜,终于听到他说话了啊!虽然是咬着自己口齿不清,但起码他终于肯说话了!

    “什么是你的?你说这玉么?为什么我身上也……疼疼疼——你怎么回事啊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无法,只得不轻不重给他后脑来了一下,那人吃痛,红了眼扑过来就打。虽然打得是毫无章法,可被谢律单手三两下用了点真劲儿却也没能给揍服。

    谢律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怎么会有这种人?你制住他吧,他咬你;揍他吧,他不要命。最后只好捏着他的下颚硬是让他挣扎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才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你再这么跟我闹,我把你玉给砸了!”

    那人忽然不动了,茫然了片刻,自己低着头咬着唇抱着膝坐在床内角里默默掉泪,一脸“打也打不过,恨也没处发泄”的生无可恋。

    谢律一瞬间觉得这光景,简直好像他是有钱的恶霸,刚刚对一朵小白花进行了逼良为娼,现在是事后。

    “你委屈个什么劲?我又没害你又没打你,不过想替你疗伤而已!倒是你!对我又是捶又是咬的!你看我手上腿上这牙印儿!这可都是你啃的!”

    “……”

    “罢了,这东西……真对你就这么重要么?”叹了口气,把原本属于他的那半块蝴蝶玉递回去:“好啦,还你,我又没想拿你的。”

    谁知道那人接了过去,突然一脸恶狠狠便将那玉拍在了床柱上,一声巨响吓了谢律一跳。那玉倒是意外坚硬,竟然没碎,反倒是那人的指甲劈裂了,血流如注。

    谢律脸色彻底寒了。

    拽过那人,劈脸就给了他一巴掌。

    那人眼底瞬间一片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底说不清是戾气怨恨还是委屈不甘,但不管是什么,谢律反手便又是一下,重重在他另一侧脸颊上。

    “冷静点没有?”

    对方不动了,只垂着眼眸不做声。谢律一手揪着他的前襟,一手抓起他受伤的手指。

    “别躲!”

    上了药包扎好,那人自始至终不发一言,谢律叹了口气,又从旁边床头柜上拿过来还有余温的白粥:“饿吗?”

    那人摇头。

    “来了几日什么都没吃,你这人难不成喝西北风就能活?”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话好像不太对。毕竟,他们两个人都不能算是“活”的了。

    这世上最叫人想不通的事,莫过于人都已经死了,却还是能吃得下饭。

    但是既然他能,每天食量还蛮好,所以想必眼前这人也不是喝西北风就能活的。

    于是把人推坐在床边,乘起一勺送到嘴边:“吃!”

    那人别过头去,谢律再度一脸凶恶扬起左手:“你吃不吃?”

    那人凑着勺子,不情不愿地吃了。

    有意思。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

    “又不是没手没脚,自己吃!”又喂他吃了几口,把粥和勺子塞在他怀里。

    “吃啊你!”

    一晚白粥,马上被砸在谢律胸口,碗摔在床下地上,粥则落在被子上粘得到处都是。

    这人……简直是难搞到了极点!怎么就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谢律再度一脸凶恶抬手,虽然仍旧只是做做样子吓唬他而已。

    “将军,将军!小罗听到里面有声音,将军没事吧?”

    呃,怎么两个人都在床上?这房间里的光景,别提有多诡异了。

    “没事,白粥再给盛一碗来。”

    小罗秉承“少看少说”原则,颠颠儿乖乖又乘了一碗粥,在床头柜恭恭敬敬放下,刚转身,背后人又发话了。

    “小罗你别走。”

    小罗不明就里,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谢将军拿过粥,一口口喂那人饭。那人不情不愿,谢将军也不急不躁,在自己的目光灼灼下,硬生生就那么一勺一勺喂完了。

    “行了,出去吧。”

    喂饭就喂饭,为什么还非要我看着?将军越来越教人不懂了。

    “你究竟是我什么人?”

    门刚掩上,谢律便马上逼近那人,把他堵在床角。

    “难不成……你真是我娘子么?”

    “……”

    “你就是的吧?”

    “你——”

    “嗯?”谢律眨着眼等他接着说,可只见那人一脸的愤恨低下头去,却又没声了。

    “你看你这样子,不是我娘子还能是谁啊?”

    “那么凶,却只敢跟我私底下横,多个小兵在旁边盯着,你马上就抹不开面子变乖了。除非是我娘子,谁还能被惯成这样?更何况……若非是经年怨侣,哪有男子动不动就张口咬人的?你就干脆承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