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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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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逸随着老人走进了茅屋,山间清冷,夜色降临后更是透着几分刺骨的寒意,若非修行之人,断然不能在这山峰之上居住,老人年岁颇高,双眼混浊,似是风烛残年,桃笙儿在一旁扶住他,却见他摇了摇头,叹息的说道:“老了就没有几年好活了,只是一直放不下宗门,怕死了真的就一了百了啊。”

    屋子里与山间的寒冷截然不同,一堆柴火在角落里安静的燃烧,温暖的火光映照在老人苍老的面容上,有几分慈祥。

    桃笙儿似乎对老人颇有好感,说道:“老前辈还能再活几百年。”

    老人蹲下身往火堆里添了一道柴火,笑道:“你这女娃娃说话还是那样讨人喜欢。”

    桃笙儿眉间含笑,仿佛记起当年在道德宗相遇的场景,想不到几百年过去,道德宗还是对他不闻不问,心里不免有些不忿,抱怨道:“道德宗家大业大,为何偏偏把老前辈你安排在这么一个荒废的峰头,论身份资历,你也不弱于其他十二座峰头的首座吧。”

    老人轻笑着摇头,表示不在意这些,而是话语一转,问道:“怎么又跑这里来了,莫非又惹出什么麻烦来了。”

    桃笙儿吐了吐舌头,似乎被老人说中的心思,看了苏逸一眼,示意他来说。

    苏逸不知道桃笙儿和这和善的老人有什么渊源,不过对这老人也是心生好感,便开口把先前地底墓地的事简要的说了下。

    老人听得认真,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火堆上,半晌之后却没有动静,苏逸以为他在沉思,却见他已经睡着了,便从身后的简陋的木架上取来衣物替他披上,不过老人这时已经醒来,显然睡意很浅。

    老人揉了揉眼睛,笑着说道:“真的老了,不小心就犯困,让你们久等了。”

    桃笙儿有点心疼老人,不禁说道:“老前辈你先休息吧。”

    老人却摇了摇头,说道:“刚才说宗法和尚,老头我年轻时倒也听说过他的名号,只是未曾有幸见上一面,想不到那般奇才都也陨落了,可惜了可惜,倒是太上教的那位白先生,闻所未闻,听你所讲,怕是个厉害人物。”

    桃笙儿不忿道:“就那阴险家伙,本姑娘若是法力还在,还怕收拾不了他?”

    老人和善一笑,说道:“若老头没有看错,你这白狐儿,修为恐怕不足当初十之一二了吧。”

    桃笙儿闻言,顿时苦着脸,恨恨的说道:“还不是被那羽仙宫镇压了数百年,功力尽失。”

    说完还瞪了眼苏逸,让他一阵无语,不说如今他已经不算羽仙宫弟子了,就算身在羽仙宫,那也是前辈高人的作为,和他没啥关系啊。

    “今晚你们就住在孤峰吧,道德宗里就属这边最为荒凉,就算十天半月也不会有人来这边的。”

    老人开口说道,语气里倒也没有失落和不甘,反倒是习以为常。

    茅屋不大,三个人索性就盘坐在火堆之旁,闭目静修起来。

    第二日,苏逸醒来的时候,老人已经不在屋子里了,火堆已经熄灭,冒出淡淡的暖意,桃笙儿睡得正甜,身上披着一块厚厚的毛毯,睫毛微微的颤动,说不出的动人。

    苏逸脱去外套给她披上,轻轻的推开柴门,往门外走去。

    清晨的第一缕曦光从东方升起,孤峰那座悬崖边上,老人屹立在那儿,远眺着晨曦,仿佛风里的烛火,即将摇曳熄灭。

    淡淡的紫气在天边氤氲开来,老人那混浊的双眼,一刹那清明,似有紫气围绕其中,只是背对着的苏逸毫无察觉,老人似乎早已知道苏逸的到来,转过身招呼了他一声,说道:“孤峰虽是不及那些主峰热闹,却也胜在清净至极,这晨曦初升时诞生的紫气,最是适合修行,于你身上的伤势应该有所作用。”

    苏逸脸色一动,没想到老人只看一眼,就瞧出了他山上的伤势。

    老人笑了笑,仿佛知道他心中的疑惑,解释道:“你这伤势,我就算认出,也未必有应对的方法,看样子已经有高人替你诊治过,只是功亏一篑,但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老头似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才堪堪踏入二品正念的境界,甚至连驱物修行都办不到。”

    苏逸难以想象,若是老人所言不假,那他的资质比自己还要糟糕,于修行路上能走多远?

    “那老人家你如今?”苏逸刚想问老人如今修为几何,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唐突。

    谁知老人却不在意,皱纹堆积的脸上,带着深意,眯眼看着远方,说道:“镜中水月,到头不过一场空,修行太过注重境界修为,未免得不偿失。”

    苏逸默然,老人经历过风雨,所言或许有深意,不过却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明白的。

    不过他还是问道:“那老人家,你如今的所求的是什么。”

    “所欲皆所求,离乱人不如太平犬,凡俗求个太平安稳,朝闻道夕死可矣,修道求个通彻明悟,皆是如此。”

    老人话语飘渺,如同那山间的云雾,漂浮于悬崖之上,遥不可及。

    苏逸却是心中一动,想起那日在地底石碑上看到的那句话,正是老人口中的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他第二次听说,却仿佛记忆犹新。

    老人看了苏逸一眼,忽然说道:“那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苏逸愣了愣,半晌说道:“或许,只是为了活下去吧。”

    就在这时,有人嘲讽道:“修行本就是性命之事,我辈修士,活着便是为了修行,倒是第一次听说,修行是为了活着,简直愚昧。”

    一位身着浅白色道袍的青年,满脸傲色的看着苏逸,眉头深深皱起,眼中带着一抹厌色,说道:“道德宗修行地,怎么会有你这般不知进取的人,你是哪一峰的弟子?”

    “关你何事?”苏逸抬头看了眼来人,轻飘飘的说了四个字。

    那人显然没想到苏逸如此无礼,顿时脸上一阵青白之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竟然敢顶撞自己,简直不知好歹,顿时脸色难看,当即喝到:“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口出狂言的。”

    苏逸白了他一眼,表情很随意道:“要你管?”

    白色道袍的青年顿时怒火中烧,说道:“当真以为我不敢替你师门教训你一顿吗。”

    苏逸哦了一声,转身看向老人,问道:“老前辈,十二峰之间有替人教训门下弟子的规矩吗?”

    老人闻言说道:“倒是没有,除了掌门和执法长老,旁人无权干预。”

    苏逸瞥了那桀骜的青年一眼,说道:“听到没有。”

    他这一句本就是故意说的,这青年突然出现在山峰上,开口就出言不逊,分明想要羞辱他,只是没想到苏逸如此难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这是孤峰,不是十二峰,更不是你的地盘,真当你是执法长老了不成?”

    白袍青年简直气炸了肺,想要祭出法宝就地灭杀了这小子,但想到门中的规矩,何况还有一位在旁观,当真平白杀了人,恐怕要惹下天大的麻烦,当即冷冷的看了苏逸一眼,说道:“很好,我记住你了。”

    说完,抬头看向身前的老人,拱手说道:“天青峰,叶天河,见过方师伯。”

    话虽如此,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恭敬的意思。

    老人仿佛早已习惯如此,也不动怒,显然脾气极好,点了点头,说道:“你是主峰的弟子,来此何事。”

    青年脸上难掩一抹傲意,说道:“奉掌门命,给十二峰以及众师叔伯带来口谕,两日后还请诸位前往天青峰,将有一场盛宴。”

    老人眉头微皱,说道:“老头我一个无用之人,非是十二峰传人,就不必了吧。”

    那青年人却执意道:“掌门钦点,弟子只是奉命前来,还请谅解。”

    老人顿了顿,问道:“是什么事?”

    “掌门真人将迎娶水月门的隔代传人。”

    老人混浊的目光中陡然乍现一道精光,只是稍纵即逝,只见他微微颤颤的转过身,摆了摆手,说道:“知道了,你退去吧。”

    青年面露轻视的神色,似乎从不将这个师伯放在眼里,当即冷冷看了眼苏逸,转身离去。

    ..

    西蜀,清凉山。

    灵巧的小姑娘,如蜻蜓点水般,赤足踩在水面之上,身形闪过,已经在百尺之外了。

    一条高有百丈的白练瀑布垂挂在她身后不远处,瀑布的那边,是一个高高的坟头,上面青草摇曳依旧,恍若经年。

    醉酒的邋遢老头躺在坟边,手里举着空空如也的酒葫,嘴里无意识的嘀咕着什么,身边那头瘦弱的毛驴,恨铁不成钢的踢了他两蹄子,只是还没将他踢醒,便咬着酒葫往瀑布旁走去了。

    灵溪手里握着一个破旧的黑雨伞,踩水来到瀑布之下,忽然右手一抖,那黑伞自行撑开,只见她双手握住伞柄,脚下从水面划过,荡起一阵玄妙的波纹,继而低喝一声,猛地往瀑布冲去,身形如同漩涡一般转动,无数的水珠从伞面上洒落出去,如同珍珠串联,好不惹眼。

    瀑布巨大的水流冲击而下,那看上去依旧瘦弱的少女却毫不退让,手持黑伞,双手一拧,往上冲去。

    只是水流冲击何等之大,甚至她只是托住了一个刹那,便被无尽的瀑布彻底压垮,当即抽身而退,身下的素裙已经沾湿一片。

    李清白微眯着双眼,看了眼远处练功的灵溪,似乎有些诧异这姑娘今天怎么难得用功了。

    刚要开口夸奖几句,只见灵溪忽然赌气说道:“今天不练剑了。”

    老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当即笑着说道:“不练也罢。”

    灵溪瞪了他一眼,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山。”

    老头摸了摸胡子,怅然道:“以你这般天赋,约莫也快了吧。”

    灵溪翻身一跃,坐到溪水边,将皎洁如玉的双脚探入水中,伸手托腮,目光落在水中的倒影里,又发起呆来。

    李清白知道这小姑娘又在想那混账小子了,无奈的摇了摇头,想要喝酒,却发现酒葫已经被毛驴偷走了。

    左右无事,李清白看着这个唯一的徒弟,问道:“我说女娃儿,你这修行为了啥啊。”

    灵溪托腮,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李清白也不觉无趣,自顾自说道:“只问诗酒何处有,不向江湖寻剑仙,想当年,老夫也是如你这般潇洒啊。”

    “修行与你我来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琐事,别人辛苦得来的通彻,不过是你灵光一闪的感悟。”

    “好吧,知道你对这些不感兴趣,你要老夫打听的那个人,打听到了。”

    “那小子也够折腾的,莫名其妙被人送入羽仙宫,又被人追杀了大半个岳州,最后据说和一只白狐儿消失在故郡外。”

    远处尚在出神的灵溪,身子动了动,陡然站起来,将雨伞裹在身后,抬头看向李清白,脸上看不出喜怒,说道:“我要出山。”

    李清白叹了口气说道:“老夫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那小子和牵扯这么深,没那么容易死,我倒是希望他死了,一了百了,免得以后把我这徒弟搭进去。”

    灵溪再次说道:“我要出山。”

    李清白说道:“还没到时候,相信老夫,那小子没事的。”

    灵溪背着黑伞往瀑布旁的茅屋走去,一言不发。

    老头拔了根坟头上的青草,叼在嘴里,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咀嚼道:“好命的小子啊。”

    毛驴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将酒葫甩了过来。

    老头一把握住酒葫,笑着摸了摸它脑袋,说道:“老伙计,厚道。”

    说完,仰头灌下一口。

    老头表情一滞,瞪了它一眼,说道:“竟然灌一葫溪水来忽悠老夫。”

    毛驴打了个响鼻,慢悠悠的走开。

    老头将酒葫举在头顶,映着阳光,一口口的灌下,顿时诗意聊发,那截青草上剑气勃发,在地面恣意狂草道,大字一十有七。

    索仙问道,得万万年,看灯花百结,地老天荒。

    落笔之时,气吞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