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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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拷问,无尽的折磨。

    于茂跪在地上,仿佛被绑在了铜柱上,路语茗每说一句话,铜柱就热一分。皮焦肉烂的灼烧,于茂没法挣脱,不能逃避。

    这是一场盛大的炮烙刑罚,当事人嗜血兴奋,观刑者心惊胆寒。

    而这一切开启的时候,不过稀疏平常的一声“action”。

    镜头停在窗外,不知何时云起,遮蔽了暮春午后慵懒的日光。一阵穿堂凉风掠过,轻薄的窗帘扬起,仿佛一次绵长而悠远的呼吸,柔软落下。

    瘦削修长的人影,慢慢显露出来。

    初时,剪影般静默。莫名的鬼气却如一把刀,撕裂纯色绸缎,吹皱一池春水。慢慢流淌的怨气,柔枝藤叶一般,伸展,缠绕,蔓延。言十三,忘记了死亡,却透着全身死气的言十三。

    而他的对面,于茂,或者说程竣柏,站立笔直,眼睑眉梢微敛,深沉、严厉,不羁仍残留眼底,气势却强过路语茗千万倍。

    于茂的程竣柏并不是剧本该有的样子,剧本里的程竣柏此时濒临崩溃,要哭着跪在言十三脚下,再次例数所有证据,企图向言十三证明他已死。但此时,于茂的程竣柏依旧站着,看向对面鬼气缠绕的少年,对视,保持自己的尊严,一次呼吸的空隙,一场千军万马的交锋。

    这或许不是电影里的程竣柏,也不是电影里的言十三,或许只是路语茗和于茂的对决。

    沉重的压力,敲击筋骨血脉,阻拦导演叫停的动作,阻拦除却两人之外的一切冗余安排。

    于茂说:“你已经死了。”

    “我还活着。”路语茗这一句清雅恬淡,只是说着一个事实。

    “不,你死了。你现在剩下的不过是灵魂,你没有骨骼血肉,没有肌肤血液。摸你的脖颈,那里没有温度,按住你的胸口,那里没有跳动。”于茂沉静地念着台词,念着一份宣言,“你早就死了,死在一百年前的谋杀里。仅存的,不过是一片无可依偎的飘忽灵体。”

    “怎么会?兄长。我站在你的面前啊。”路语茗还在说着台词,可这一声“兄长”似乎从很深的回忆里牵出,带着血肉呈现。

    于茂的呼吸一滞,继而恢复正常,口气更加冷厉:“你可能忘记自己是怎么死掉的了。也就自然会认错人。我帮你回忆。你还记得那场谋杀么?”

    路语茗猛然抬头,深邃瞳孔莫名闪过一丝嗜血的热切,他笑得灿烂:“当然,我记得你是怎么将针□□我的皮肤,戳破的血肉,血慢慢溢出。很疼啊,心脏都被撕开了。好像有很多气泡,噗噜噗噜,在身体里散开找出口。”

    那是个既漫长又短促的过程,气体强行注入血脉,猛烈而快速。心脏扩张,急速的血液将气泡搅拌成细碎泡沫。心脏收缩,泡沫随着血液涌向中心地带,只要一次心跳的时间,便阻塞了生路。缺氧看似一瞬,却在之后的岁月里,时时刻刻折磨着路语茗,每次闭上眼,他不知道醒来时,会不会有一支装满空气的针筒,抵住心脉。

    于茂心底寒意凌冽,莫名冒出一句:“我说了,你认错了人。”

    一切就在这时候乱了。

    路语茗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认错人呢?”

    路语茗缓步走到门口,拉开门,抬手指向远方:“我还记得,长廊里,你推着我出去,大声叫我的名字。你说,不要死啊,不要死。”

    路语茗指向的地方,长廊空旷,三口天井露出微光。于茂莫名想起医院长廊的白色灯光,那里是记忆的深渊!

    但路语茗不打算放过于茂了。

    这是一场在时光里翩然巧合的回忆戏,路语茗从未说过,但楚修宁为他量身定做了角色,便也就已经为他写好一切。

    现在路语茗每一个字都在剧本里,每一句话都能带着于茂回到过去。

    一开始,是最美好的憧憬,年少的自己跟在年长的于茂身后,触碰未知的世界,满心信赖与希望。夏夜里一曲《遇与永恒》,开启一段新的旅程,辉煌时发下宏愿,日后带着Zero全球巡演。为此抛弃一切,醒来却发现什么都是假的。再回头,一场梦靥。

    路语茗的声音低沉,恍然如低吟,粘如蜜,毒如鸩。很多回忆,披着剧作的外衣,瞒过众人的眼睛,顺着吟唱般的声音缓缓而来。

    于茂无从躲避,他被路语茗的话扼住咽喉,拖进黑色地狱。路语茗的每一句话都是锁链,一条一条加诸在于茂的身上。那些他以为除了自己没人知道的事情,也被路语茗隐晦描述,历历眼前。

    于茂不受控制地跪下,冷汗顺着鬓角滴落。就如同……电影里的一开始就哭求的男主角,甚至更凄惨。这一场于茂想要维护的尊严,全然湮灭,可怜至极。

    路语茗却不理会这种姿态,他死的时候,他活在黑白世界的时候,又有谁放过他一次?最后的最后,路语茗转头,站在于茂身边:“这些,我都记得。我也记得,我死了。”

    于茂抬头,看见曙光一般。是啊,路语茗已经死了,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早就死透了啊!他竟然会犯厉俊友的错,被一个小演员吓到!

    于茂抬手甩了自己一记耳光,下手极重,脆响鸣彻屋宇。清明的神智又回来了,于茂站起来,傲然挺直腰背,想要开口。

    路语茗微微勾起嘴角,洪水倾泻,烈火燎原:“我死过,但,我又活了。”

    这一刻,带血利刃划过盛放白梅,漫天战火中少女青涩一笑。全然美好,全然毁灭。

    于茂呆住了,看着眼前的人,莫名想起厉俊友。厉俊友说:“他回来了,他不会放过你。”

    重新得到的自信和傲气,瞬间被淬灭,只留下恐惧和绝望,理智死了,眼前这个人是谁,要干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了。这些天的折磨,被迫低头,积攒三年的人气一次耗尽,但只要路语茗死了,就是值得。

    路语茗怎么能够回来!

    “你去死!去死!”于茂尖叫,他不是厉俊友,狠极,怒极,猛然跃起,抓起演自尽用的道具匕首,向路语茗扑过去。

    -

    “住手!”肖老太太跳起来,全员出动,撕成一团,最后分开于茂和路语茗。

    瞿皓站在人群外,看着吉如趁机踩于茂,没有任何高兴或鄙夷,只是觉得害怕,害怕到手足无措。因为路语茗分开人群,站起来,嘴唇抿成一线,侧脸如刀削,尽是冷厉萧杀,眼睛扫过瞿皓,仿若无物,没有任何情感。

    接下来的拍摄,堪称对全剧组的折磨。

    一次又一次,于茂冷静下来,于茂入戏,于茂被路语茗刺激,于茂失去理智。

    没人察觉到台词问题,只是路语茗越发强势冷厉,面无表情上场,起初说到回忆时的柔软,也不复存在,只冷静看于茂崩溃,在于茂跃起攻击时,自在让过。再冷眼看着工作人员围着于茂乱成一团。

    于茂却偏偏固执到底,倒是把之前受丑闻冲击的形象扭转了一些。仿佛一次炮烙不够,非要将自己扔进油锅,炸出恶臭。只有于茂自己知道,如果今天停在这里,就不能出戏解脱,迟早会像厉俊友一样发疯,所以只能将自己送到路语茗面前削尽皮肉,千刀万剐。

    路语茗奉陪。

    终于,最后一场,于茂赢了,安然撑过那一句“我又活了”,安然撑过之后的种种凌虐。于茂咬着牙,抓住路语茗的肩膀,面部肌肉抽搐念台词:“为了我喜欢的人,为了我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我会证明给你看,什么是死亡状态。如果我死了,你会放她们离开吗?”

    路语茗歪了歪头,不置可否。

    于茂颤着手,感觉自己又在崩溃边缘:“你这样,我当你默认了。”

    说完,拿起匕首刺自己手腕。却被死死抓住,抓住他的手,骨节修长,力度极大,皮肤紧紧绷住,青筋凸起。于茂猛然抬头,眼睛里都闪出光点:“你,你抓着我做什么?你不让我死了吗?”

    于茂已然入戏,声音里全是惊喜。

    路语茗握着于茂的手腕,轻轻移动,直到匕首的尖头指向于茂的心口。路语茗淡漠凉薄:“戳在这里,血液冒出来,空气挤进去,会有很好听的声音。”

    嗜血残忍,冷酷无情,已然极致。

    于茂演到此时,已经情不由己,被路语茗低沉的话语蛊惑,手腕翻转,寸寸用力,道具的刀口可以缩进刀柄。但于茂的表情却恰到好处的狰狞畏惧,不是在演,而是路语茗握住他腕骨的手,力度很轻却没有半点人的温度,冰冷如雪,仿佛尖锐利器,割开皮肤,直抵血肉,割裂骨髓。

    路语茗的声音,也宛如冰雪,剖开于茂的脑壳。

    “毁灭我的,需以命偿;践踏我的,必以血还。于茂,我们不死不休。”

    时光晾凉,四年后,一句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