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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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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双眼发亮的小男孩王翁爱认得的,不就是上回那个被球砸到的小孩子么。谢石手里还牵着一个比他还小一点的小男孩,甚至脑门上还留着一撮头发,连蓄发的年纪还没到。不过那小孩双眼眯着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王翁爱知道这小孩子估计也是被凌晨拖起来的倒霉鬼。

    太常卿谢裒一共有六个儿子,谢石排行第五,比他还小的。如果不是堂弟的话,应该就是幺子谢铁了。

    “女郎。”谢石倒是自来熟,加上上回那些美食让他记忆深刻。不过……谢石望王翁爱身后瞅瞅,身后坐着一个面生的仆妇,仆妇衣裳整洁不言苟笑,估计是这位王家女郎贴身服侍的妇人。

    他看了又看,发现王翁爱身边没有什么食盒。王家所用的食盒和谢家的不一样,很好分辨。他瞅了又瞅,发现还是没有……

    王氏望见儿子伸长脖子往人家小女郎那里看,好似在找什么,然后双眼里流露出失望。这样子太过失礼,看得王氏心中不悦。

    “石奴,”王氏出声了,“到阿大那里去。”

    母亲的那一声将谢石失望的小眼神给拉了回来。阿大是谢安的乳名,他拉着幼弟不情不愿的向三兄那里走去。要不是母亲在场,说不定他立刻能乐颠颠的跑到王翁爱那里去了。

    芳娘方才也瞧见刚刚那位郎君面上丰富的表情,心中便有些不喜,想起这家还只是个新起门户,也能了解了。

    王氏并没有把王翁爱一直留在这里陪着她跪坐到王家来人位置,跪坐本身就十分吃力,孩子们本来就喜欢到处跑跑跳跳的。

    因此过了一会,王氏让人带着王翁爱走走,几个儿子也被拎着丢出去,七八岁的男孩子闹腾的厉害,正好就是三天不打上屋揭瓦的时候。王氏不耐被一群毛小子闹腾,干脆都踢了出去。

    王氏吩咐了几名身强体壮的壮婢在旁边陪护着,重阳佳节,上来的人也多,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前来冒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谢安头上总角上不知道何时插上一支茱萸,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弟弟,就在王翁爱不远处。王翁爱一回头就见着这哥三头上挂着的茱萸,谢家婢女采摘来的茱萸长得十分好,红艳艳的,不过挂在一溜小男孩的头上,怎么看都觉得有种强烈的……

    额……该怎么说呢。

    王翁爱扭过脸去,突然有些想笑,不过她还是一抬袖子把自个脸上憋不住的笑给抹了。

    谢铁年纪比几个哥哥还小,他困的很,不想陪着兄长怎么走,扭扭捏捏的就想要挣脱牵着自己的手,结果谢石也没真的想要拉着弟弟,一下子就被挣脱了。脱离了兄长,天高任鸟飞跑去野了。

    没了弟弟,前面还有个兄长。谢石盯着兄长看了一会,觉得兄长应该是没有上去和王家女郎一起玩的意思。自己挑起下裳就要往王翁爱那边走。

    他踮手踮脚的学着上回二兄养的那只捉老鼠的狸猫,那边王翁爱瞧见一朵花开的好,俯下身就去闻。

    “石奴?”还没走出几步,背后传来一声甚是悠闲的声音。

    谢石回头一看,发现三兄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阿、阿兄。”难得的,谢石说话都带着些结巴,活似想要偷吃花糕然后被当场给捉了一样。

    谢安瞧着自己弟弟,心里头叹了一口气。他跟着,也不过是尽主人的本分,尽量看着别让有些不知好歹的宵小过来冒犯。不过……貌似他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弟弟,似乎很热衷去和那边的女郎说话。

    还真是叫人头痛。

    要去就光明正大的去,偷偷摸摸做什么?!

    谢安憋了一口气,提着弟弟就往王翁爱那里走去。

    王翁爱独自一个人看风景看得寂寞呢,芳娘和几个王家的仆妇都出声让她小心脚下别摔了。至于谢家的仆妇们隔着一段距离了,更别说和她说话。

    她不爱独游,看风景也要有个人和她说说话什么的,风景才会更漂亮,不然在她看来,花就是花,云就是云,看着也就那回事,半点趣味也没有。

    “女、女郎。”王翁爱听见背后有小男孩说话,她一回头发现是谢石。谢石年纪和王企之差不多大,年纪都还挺小。见着这孩子,她就想起自家的熊孩子。自家熊娃是能一边摆出阿叔架子,一边能和侄子们玩到一块的奇葩存在。

    “怎了?”王翁爱问道。

    “……”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不止的女孩子,他又嘟起了嘴。“女郎我们一起去玩吧。”他心里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王翁爱愣了会,男孩子的那些游戏,她可真的不怎么会。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谢石立刻就笑起来,拉起她的手就往一棵大树下跑。

    芳娘见状,心里埋怨这家小郎君怎么不稳重到如此地步,拉着女郎跑的飞快。一边她还要带着几个仆妇跟在王翁爱两个人后面,免得自家女郎摔着。

    小男孩的精力是无穷的。山上颇多果树,因为这处山也不知道划入了哪个世家领域之类,平常农户是不能在世家的地盘上采摘果实,甚至不能撒网捕鱼,不然就要被收走农具渔网,要用布去赎回来。王导重新执政之后,倒是颁布政令废止这个世家这个做法,不过这个政令倒是说和没说一个样。

    但是这会谢石去爬树,也没有哪家没眼色的奴仆跳出来抓人。

    那是一颗枣树,枣树生的有些纤细,枝头上结着喜人的枣子,一大串沉甸甸的结在枝头。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这枣子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王翁爱瞧着这棵枣树结的果实多,却没有多少人来采摘,要不是这枣子实在是味道不好,她也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什么理由。

    “不怕!”谢石,也不让奴仆拿来竹竿去打。自个将袖子一撸,跑开几步远,然后一路就蹿了过去,忽的一下爬在树上。

    小男孩皮起来,那真是上屋子都是一把好手。王翁爱见着他就这么一路窜上树,目瞪口呆。又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掉下来,小孩子骨头不结实,摔下来摔出个好歹也是可能的。

    谢石趴在树上就去攀折树枝,看得王翁爱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差点没憋过去。

    那边的谢安望见自己弟弟竟然一路窜上了树,连忙走上去。远远的谢尚也从堂叔那里出来,望着年幼的堂弟上了树,树下还站着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女郎满脸焦急。他看了一眼那枣树,树枝长得并不粗壮,也只有孩子不怕,才敢爬上去。不过看着这枝头颤颤巍巍的,怕也有掉下去的可能。

    谢尚也拿年幼的堂弟没法,只有走过去。

    王翁爱瞧着树上熊娃真的乐呵呵的弄下枣子要她接,她吓得额头上都起了一层汗,秋风一吹连冷都不觉得。

    “接着!”熊娃又丢下几个枣子。

    “快下来!”王翁爱完全没有什么玩乐的兴致,熊孩子你快下来!

    谢石在树上正玩的欢快,脚踏在树枝上。王翁爱看的心惊肉跳,那树枝承受不住重量断裂开来。

    卧槽!

    刹那间王翁爱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这会她吓得赶紧伸开手来接,忘记了她这会也还是个八岁女孩子的身体。

    大袖翻飞,王翁爱和一群前来抢救的奴仆们没捞着人,一群人抬头一看,发现谢石落在那边一个青年怀里。

    谢石落下来的时候就吓蒙了,吓蒙了的不止他一个人,谢安见着弟弟被堂兄接到,松了一口气。

    “从兄。”谢石在谢尚怀里原本吓得闭紧眼,等了好一会没疼,才敢睁开一只眼睛,就瞧着从兄正盯着自己。连话都说的底气不足。

    王翁爱看着熊娃有人接住,原本堵在喉咙口的心也落到肚子里去了。回头一看看到谢安,他也是一副松口气的模样。

    谢尚将怀里的孩子放在地上。

    “爬树之前不看看那树长得什么样么?”

    谢石知道自己闯祸,只是一声不吭低着头,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

    王翁爱抬头看那位接了人的青年。只需一眼,她立刻就认出来。那个青容貌妖冶,在建康中都恐怕难以寻找出第二个能与他比的人来。

    谢尚一向注重外貌,今日出门,身上衣饰都是精心准备过的。他望见那边站着一个半大女孩,面容陌生,也不是谢家族中的女孩子。谢安见状上前一步,正好将王翁爱挡在身后,“从兄,这是尚书右仆射家的女郎。”

    尚书右仆射就是王彬,谢尚在司空手下做事,不可能不知道王家人在朝中的官职。王彬不仅仅有尚书右仆射这个官职,而且身上有着关内侯的爵位,十分显赫。

    他方才在叔父那里也听到表弟在爬山路途上遇到王家女郎的事情。这位女郎怎么独自带着几名仆妇,他也无意去知道。

    王翁爱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面色有些微红,心头跳的有些小快。她敛起面容,双手拢在袖中对谢尚一礼。

    她自认不是什么心静如水的人,见到漂亮男人脸小红一下,也自觉很正常。

    王翁爱面容沉静,双眼微微垂下,拿出琅琊王氏女郎应该有的仪态来。

    谢尚看着面前这个半大女孩,方才她和两个表弟玩耍的时候倒不是眼下这幅模样,不过他看着这小女郎面容严肃的和她的年龄不太匹配。

    王翁爱袖中的手攥得紧紧的,指甲抵在柔嫩的掌心,轻微的痛意传来。

    谢尚也拱手向王翁爱回礼,他一手拎起谢石,对谢安说道,“我先带着这小子去看看。”说罢,真就拎着堂弟去了。

    王翁爱等着谢尚人一走,整个人就松下来。不过礼仪还是做得很到位。

    她转过头对着谢安微笑,“听说郎君六岁善行书,不知道是否有幸一见。”话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刚刚谢尚走了,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小失落,同时又有一种松气的感觉。然后说出口的话就不经大脑了。

    和学霸说这个,她肯定是晕头了。

    王翁爱飞快的瞟了谢安一眼,只见谢安笑了,“恭敬不如从命。”

    原本仆从们就拉起了一道围帐,围帐内铺有地衣还有一系列的坐具,至于高足案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

    入座之后,有仆从将纸笔墨等物准备好。

    纸张不是那种给孩童用的麻纸,纸张雪白细腻,虽然比不上茧纸,但也应属名贵之列。

    两人面前各有纸墨,王翁爱提起笔,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少年,他已经提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写什么呢?

    王翁爱看着面前的纸想着,还是曹子建的那首《箜篌引》。那一天已经过去很久了,看来记得的人也只有她一个人,不过那样也好。

    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

    竹林苍翠,清风吹起青年素净的宽袖,他浅笑回眸,碎金似的光彩积聚在他眼底,隐隐浮动间妖冶动人,世间万物几乎都比不得他那一笑。

    他记不得她,那才是正常。

    笔尖在砚台中吸饱了墨汁,凝在纸上。字是她日日都练习的,今日写来,倒是比以往都畅快些。

    她嘴角扬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