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小说网 > 六嫁 > 第21章 两般心

第21章 两般心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军班师回朝,徐醒尘在赤城与妹妹“会合”,而后一同北上还都。

    此番出征,楚国四十余城尽入囊中,徐国疆土扩大了近一倍。轰轰烈烈凯旋入城,她先去向徐公汇报了战况,便急急赶往公主府。

    柳斜桥却仍是如往常一样,得了消息便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迎接她,就好像他从来不曾离开过。

    她的脚步在台阶下顿住,抬眼,他的面容好像同三个月前没有变化,又好像变了一些。

    他许是变瘦了,这一副孤伶伶的骨殖,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浅色的瞳仁深邃下去,宛如映着天空的井。

    “我——”她顿了一下,宣告般道,“本宫做到了。本宫拿下了楚国。”

    “是。”他低声,微垂的眼帘下,一双渊海般的眸子静默地望向了她,“在下须得感谢公主,为在下的父母亲人报了仇。”

    她却不想听他这种无益的感谢。她从他身边走过去,声音已回复了冷硬:“本宫回来是听说,你竟然私自外逃了三个月。”

    柳斜桥没有回答。

    徐敛眉的声音变得冷峭:“本宫倒是好奇,你是如何逃走的?”

    “殿下或许比在下本人还要清楚了吧。”他轻轻地道。

    她尖锐地指出,“若无人帮你,你逃不出去。”

    他笑笑,“那只是您没有尝试过。”

    她停下脚步,游廊上转头看他,“为什么要逃?”

    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他垂下眼睑不想承接。

    她也觉这个问题实在很没有必要,于是她换了种问法:“那既然逃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他静了片刻,才缓缓地道:“因为……在下记起,在下曾承诺过,会在此处等您回来。”

    他站直身,温凉的目光凝注着她,仿佛在期盼她明白什么,又好像只是无意义地保持一份沉默。她被他盯得莫名有些不自在,别过了头去。

    “父君说你杀死了两个下人,”她咬住唇,“你真的会杀人吗,先生?”

    他道:“殿下会杀人吗?”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你若就这样逃了,本宫反而轻松。”她低声道,“可是你却回来,本宫总不由得怀疑你用心深毒。”

    他看着她微露迷惘的神色,心跳重重地停顿了一拍。像是在晦涩的荒原上,前后俱已无路可走,却还是一言不发地凝注着她。

    “殿下。”侍从在几步外通报,“丰国来信。”

    她看了他一眼,同那侍从往房中走去。

    不出多久,她重又走出,见他还在廊上,不由顿住了脚步。

    草木微黄的背景掩映着他的青衫,未束的长发披落腰际,清俊的侧脸苍白如雪,相处这些年,她很少在他身上看到类似斗志的东西,即使他杀人逃窜,她也感觉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满心都是孤独的愁闷。

    他只是从不怨怼。

    柳斜桥转头望向她,神色平静。

    她轻声问道:“柳先生,你真的是丰国人吗?”

    ***

    丰伯来信说,已经彻查了本国全境二十年的户籍册,没有找到一个叫柳斜桥的人。至于十年前在沐城被楚王屠杀的那个农户,登记在册的只四口人,都已死亡,绝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徐敛眉盯着他。

    他垂下眼帘,道:“公主不相信在下?”

    这话真是问得有些可笑了。她终竟没有再说话,只深深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公主走后,柳斜桥一个人,茕茕立在秋意微凉的院落中,似是怔了很久。

    她这样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及至最后,他也未能问出那有关岑河与冯皓的问题。

    他回到此处,原是为了提醒她留意岑河动静;可如此一来,却让他的心得以缓慢地冷却了。冷却是好事。或许也只能就这样,继续这一场相猜的局,她不信任他说的任何话,而他也就渐渐地缄了口。再渐渐地,他就可以忘记自己曾在一闪念间拼死保护过这个女人,说不定到了肩伤全然愈合的时候,他就能成功地让仇恨将自己麻木掉了。

    麻木,也是好事吧。

    燕侣走到了他的面前。她整个人愤怒地几乎发抖,声音却仍是克制的:“你为什么回来?”

    柳斜桥不言。

    “你为什么回来?”她质问,“你既然……做不到,就该走得远远的,你回来是送死!”

    他的脸色泛出仿佛伤重的苍白,“我回来自有我的道理。”

    “什么意思?”燕侣微微眯起眼。

    “我这趟出去,知道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柳斜桥淡淡道,“徐国不敢杀我的。”

    “什么事?”燕侣的语气急促了起来。

    他看了她一眼。她是公主身边最近的人了,可这个秘密,连她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想了很久,公主是如何将这个秘密维持了二十多年的——他越想越觉得可怕。

    他摇了摇头,寡淡地道:“你最近可与齐国联络过么?”

    “齐国?”燕侣狐疑地看了看他,声音忽而诡秘地低了下去,“你是说冯皓?”

    柳斜桥掩了睫,声音很平和:“原来真有此事。”

    燕侣上下打量他几眼,难得地露出了些赧然的神色,“此事也非有意瞒你,冯将军找上我时,你已走了。”

    那我若是一去不回……

    柳斜桥终于没有这样问。他不习惯这样针锋相对地说话。

    他若是一去不回,不论是死是活,燕侣与冯皓联手,总可以继续同徐国作对。可谁知道,他这三个月一去一来竟都平静如此,连一点涟漪都不能惊起?

    想到此处,燕侣又有了些底气去指责他:“这回你失了手,往后可再不会有这样好的时机了。”

    “失手就是失手,我做错了,我无话可说。”

    燕侣抿了抿唇。许久,她往前动了两步,在咫尺之间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地道:“你怨我了,是不是?我让你一个人去抵挡徐公主的猜疑,却绕开你去找了齐国,你怨我了?”

    “不敢。”他说。

    “阿欢,”燕侣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们只有彼此,你知不知道?我只是在你离开的时候去搭上了齐国,你回来我不就同你说了?阿欢,在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三个我们的人了。”

    他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我知道。”他回答,“阿嫂。”

    ***

    六月十五,徐公为世子和公主摆上了庆功宴,同时也宴请了楚国的阶下囚们。

    徐醒尘照例是不会来的。这是在岑宫的御苑里,透过浓郁的花香和繁密的松枝,可以看见一轮圆而苍白的月亮。灯火翩跹在林木之间,照映着四五道长长的筵席,和人们足边渐浅而冷的脉脉流水。

    在这样的圆月下,亡国的俘虏,心情自然不会很好。楚王婴何被引入座时,面色黑得像铁。在他身后渐次坐下的是十数名楚国贵族,身后还立着楚国的宫人。

    物是人非固然痛苦,却不知人是而物非感受何如?

    徐公慈和地笑着举杯,向楚王一一介绍徐国这边的人物。几位贵族之后是公主徐敛眉,婴何隔着数尺距离盯着她,俄而桀桀一笑:“公主比十年前更美了。”

    话里透出的猥琐之意对徐国无疑是一种挑衅。但徐公却只是笑笑,公主还低头道:“多谢您了。”

    婴何终于知道徐国是一个可怕的国家。他的目光移到公主身边,微微定住了,“这位就是公主的庶人驸马了?听说公主执意与楚作对,就是为了你?”他站起身来,两手按在案上,身子前倾,目光透着威胁,“不知你的命运,比起她的前五个丈夫,能好到哪里去?”

    一声低低的惊呼,却是他身边的楚国宫人不留神将酒盏打翻了。那宫人连连赔罪道歉,婴何怒道:“给我下去!”她低头掩着脸匆忙退开。

    柳斜桥一直看到那宫人的背影消失在树林小径,才回过头来,温文一笑:“这要看公主,她愿意让我陪伴她多久了。”

    ***

    徐敛眉似乎没有听见他这句若有情若无情的剖白。

    她轻轻晃着酒杯,目光出神地凝视着酒水,不知在思考什么,眸中光芒冷静,一点醉意也无。柳斜桥并不喜欢这样的她。

    过不多时,她便一声不吭地离席了。

    她在筵席的另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惊慌失措的楚国宫人,将她带到了僻静处,才平静地道:“你是南吴人。”

    那宫人低着头,手指痉挛地绞着衣襟,身子在克制不住地抖,“是,是的,殿下……婢子是先王——先楚王伐南吴时俘虏过去的,如今——如今又被您俘虏了……”

    乱世里的一个小小宫女,若得不死,最好也就是像她这样,辗转在各国宫廷之间,做最卑贱的俘虏吧。

    徐敛眉盯着她。怪不得,她觉得这宫女的眉眼有几分熟悉,自己是见过她的……

    “你方才为何惊慌?”她皱起眉。

    那宫人的声音更细了,“我——婢子错了!”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倒下来,低抑着哭喊就去拉她的衣角,“婢子什么都不知道啊,公主,婢子什么都不知道!”

    徐敛眉不动声色地甩开她的手,“说清楚,本宫就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