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抓周

    因石景兰来意未明, 石家兄妹也不好明着告状,只在还欠银的时候, 附带着送了一封家书, 影影绰绰提及此事。

    纪雨宁当然一眼识破他们的意图——这两兄妹肯给她写信已经很神奇了,到底谁才是他们的长姐?

    无论如何这消息来得及时,纪雨宁还是谢过他们的好意, 如今她才真正品出点京城里的人情味, 哪怕向来自傲的石家,也并非全然忘恩负义的。

    不枉她素日舍出的小恩小惠。

    做一个贤妻理当装作看不见, 避免再起波澜, 但纪雨宁转头就捏着那封信笺去找皇帝——她承认, 她只是想看看楚珩的反应, 设若他对石景兰余情未了呢?

    楚珩只皱起眉头, “朕又没请她, 她怎么自己来了?”

    石景兰如今的身份实在有些尴尬,当初虽是被皇帝“请”出去的,名义上已废黜德妃的位份, 尽管膝下养着一位郡王, 可当今尚未驾崩, 她也不能称王太后——她若是知趣, 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封地, 何必还来参加娇娇儿的周岁宴?简直自取其辱。

    纪雨宁面容沉静,“来者即是客, 她也算有心, 不如请她进宫来住罢。”

    楚珩睨着她, “你当真这么想么?”

    “当然不是。”纪雨宁飞快地卸下伪装,红唇微微向下, 带了一丝不高兴与薄嗔——待在楚珩身边越久,她倒是越来越习惯撒娇了,像是越活越年轻。

    想也是因他会无条件包容她的脾气,不像在李家,摔个碗都如临大敌。

    太过自持的人,偶尔使点小性子便叫人禁受不住。楚珩的手不自觉地落到她雪白柔腻的颈子上,缓缓摩挲,看似在抚平她的情绪——实则是趁机揩油。

    他忍笑道:“那不如朕命人请她回去?”

    纪雨宁还没这么小气,来都来了,总得尽完地主之谊再走,她只是担心石太后的反应。好不容易慈安宫那边松了口,若石景兰得知封后的事……

    “不如暂且缓一缓?”纪雨宁迟疑着道。

    然则楚珩决心已定,他甚至连一刻钟都不愿耽搁。石景兰知道了也好,趁早死了这条心,总好过仍抱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楚珩倒后悔自己告诉得太迟,若早些分证清楚,也不至于有后来那些周折。

    因皇帝金口玉言,礼部还是如期准备下去。石太后也辗转见了侄女儿的面,本来踌躇该如何将消息告诉她,哪知石景兰却颐然道:“姑母勿忧,我已尽知了,此番前来,是专程向表兄表嫂道贺的,只别嫌弃我身无长物就好。”

    石太后方才释然,“你能想明白,那哀家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心下却有点感伤,看来这些年孤身在外的辛苦到底磨平了景兰的脾气——她若早如此该多好,当初若有这份豁达劲儿,必能与纪雨宁和睦相处,也不必连个妃位都挣不上了。

    到底还是时候不对呀!

    因得知景兰出来得匆忙,来不及准备贺礼,石太后又命人开了库房,代为准备了好几样珠光灿烂的奇珍异宝,省得她在纪雨宁面前丢人。

    石景兰满口答应着,转头却悉数命人送回驿馆,她自己则只带了几件土仪,堂而皇之地去拜访承乾宫。

    纪雨宁正和玉珠儿试穿衣裳,几个仆妇伺候得团团转,也还忙不过来——那件凤袍的裙摆实在太长了些,得三五侍从才能勉强拉得动,不过颜色却是极正,远远望去恰如一团红云般,美煞人也。

    石景兰定定的望了半晌,不着痕迹掩去眸中那抹羡慕之色,方才柔声开口,“皇贵妃娘娘。”

    纪雨宁早料到她会过来,倒也不觉得意外,不慌不忙地让人奉茶,一壁熟练地寒暄起来,“妹妹在封地可还好?吃住都还习惯?”

    从前两人皆在宫中时,两人亦姐妹相称,次序却是颠倒的。到了今时今日,石景兰哪还敢摆姐姐的谱,纪雨宁更是连谦逊都忘了,瞧她一口一个妹妹唤得多亲热!

    石景兰暗暗咬牙,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含笑道:“姐姐如今可谓苦尽甘来,再无后顾之忧了。”

    她所朝思暮想的一切,皇后之位,太子之位,全都落入纪雨宁囊中——不能说是她抢走的,而是皇帝心甘情愿奉送给她,但正因如此,才叫人愈发不平,怨恨起天道偏颇。

    明明她一点都不比纪雨宁差,何以两人的命途会迥异至此?

    石景兰轻轻转着手中杯盏,却一口茶都不肯喝,她怕下毒。纪雨宁已是皇后之尊,毒死一个宫里赶出去的弃妇又有何难——是啊,弃妇,石景兰从前还嘲笑过她这点,可如今自己不也一样?

    她是一无所有的人,没了身家,便只能用这条命去赌了。想起上京之前那些藩王给她的书信,石景兰神情变幻,终不免有所动容。

    纪雨宁也瞧出来,却没往心里去,只当她因嫉妒才控制不了情绪,不过她与石景兰本非知交,也没有谈心的必要,略坐了一会儿,纪雨宁就叫人倒茶送客。

    临别时,石景兰似有深意地道:“皇贵妃娘娘,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只怕您受不住这泼天富贵。”

    以纪雨宁的出身而言,她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已经顶天了,进宫未足两年便得立后,放哪朝哪代都是不敢想象的事——烈火烹油也不过如此。

    石景兰许是好意提醒她慎重,纪雨宁却只淡淡一笑,“多谢。”

    她惯来如此,天塌了也不见有何反应。石景兰本意是想吓一吓她,顶好让她这段时间睡不安稳,没法安心准备庆典,然而瞅着纪雨宁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石景兰满腔的得意便消失无踪——看来只有真正让她吃了苦头,她才会知道教训。

    最后瞥了眼这座巍峨富丽的殿宇,石景兰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发誓总有一日还得回来,那时,却得纪雨宁恭恭敬敬地俯首于她身前,向她行礼问好——正是靠着美好的愿景,她才能忍下西北的风沙,忍下吃穿住行的种种不适,等待扬眉吐气的那天。

    *

    时间飞逝,倏忽已到了四月下旬,办周岁宴的日子。作为宫里唯一皇子之母,纪雨宁更是早早起身忙活起来,这回的典礼盛大无匹,除了京中诸世家,各地藩王也会前来觐见,因此人选的决定就得颇费周折——如何安排,谁在前谁在后都是错不得的。

    纪雨宁跟玉珠儿遴选许久,方才罗列出一张合适的名单,石家兄妹因辈分太低,不幸被排除在外。石景兰倒是荣幸跻身其中,只因诚郡王楚沛年纪尚小,不能无人照拂。

    纪雨宁本来没把自家兄嫂考虑在内,然而当她拿着名单去向皇帝报备时,楚珩慷慨挥毫,在末尾添上两笔。

    继而望着纪雨宁笑道:“朕知道你想替娘家省钱,可是侄儿的周岁,当舅舅的却不来道贺,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纪雨宁知晓他这样说不过是照顾她的面子,可她也只好承情。尽管私心怕兄嫂在一众稀客前露怯,可谁叫皇帝喜欢?纪雨宁也不好说什么了。

    至于抓周的东西,纪雨宁早已准备妥当,满满地塞了一屋子,不外乎文房四宝、铜钱、乐器、短弓短剑等等。楚珩却别出心裁,叫人私刻了一枚印章,形制与玉玺一模一样,准备让儿子在抓周宴上拿到此物,正好顺理成章立他为太子,应曰“得天所授”。

    纪雨宁觉得他有些异想天开,哪那么巧就抓着印章了?且娇娇儿脾气有些古怪,不爱发光发亮的东西,怕是他对算盘的兴趣都要大得多。

    楚珩却成竹在胸,他早已想好,娇娇儿嗜甜,到时候在那块印上涂些蜂蜜,保险万无一失。

    纪雨宁觉得这当爹的也没谁了。

    转眼到了正日子,宫门大开,有幸得了请帖的百官一个个踌躇满志望里走去——不是谁都能目睹这种名场面的,本朝第一位皇后,且是二嫁之身,真真值得载入青史。

    纪凌峰穿着一身簇新绸缎,明显觉得周围人待他客气许多,人认得他,他却不认得人——隐约瞧着有些眼熟,倒像是上回满月礼上见过的。

    事到如今,哪怕他不敢以国舅自居,人人也当他是半个国舅,纪凌峰心潮澎湃,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

    穆氏知晓他把私房钱都投进纪雨宁那个布料行业,本来正跟他怄气,然而宫中帖子下来,穆氏立刻就闭上嘴——若能享受众星拱月的待遇,花点区区小钱也不算什么了。她娘家出过好几个家财万贯的富商,却没一个有幸进宫逛逛呢,她还是独一份。

    穆氏觉得自己挑丈夫的眼光简直是传奇。

    石景兰冷眼望着那对格格不入的夫妇,自个儿且默默落到后头,避免与之招呼。曾几何时,石家还是统领百官的存在,如今却叫一个粗俗不堪的商户给比了下去,真是笑掉大牙。

    她自己却无心于此,若非想看看信上所说是否属实,她根本不愿前来受辱——月前,有人以信鸽告知,说能帮她一个大忙,让她拭目以待。石景兰猜到是那几个藩王的手笔,她倒想看看这些人能否成功,届时,她才能决定是否要跟他们合作。

    对方并未吐露身份,她试图在今日来访的宾客里找出疑团,却一无所获,想来宫中禁卫森严,皇帝既然敢广邀宾客,必然已做出防范,难道真能让他们得手?

    尽管有些不忍,她却是希望他们能成功。为了石家,也为了自身前途,她只能孤注一掷了。

    *

    宾客已经到齐,纪雨宁让人将娇娇儿抱出来准备抓周,哪晓得那倒霉孩子不知何时已把印章上的蜂蜜舔得干干净净,这会子已然失却兴趣——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纪雨宁无法,时间紧迫,也来不及再抹上,只能拼运气了。

    四四方方一张八仙桌上,已然堆满各式各样的东西,娇娇儿穿着一身红绸绞的衣裤,活脱脱是那年画上的福娃娃,说不出的漂亮与淘气。

    看他爬向桌子正中央的花朵,纪雨宁不禁蹙起眉头,男孩子家家,太喜欢花儿粉儿肯定不行;好在娇娇儿临时变了道,拾起旁边的铜钱咬了口,仿佛要看它是否同米饼一样酥脆——纪雨宁捏了把汗,她自己也是爱钱之人,但世人显然不这么想,身在皇家太清高固然不行,太贪财了也不妙,尤其楚珩欲立他为储,那不明摆着要做个搜刮民脂民膏的昏君么?

    因着同样的理由,那堆玩具也不在入选之列,玩物丧志么。

    娇娇儿眼花缭乱地挑了会儿,仿佛也有些犯难,索性两腿一伸,坐在桌上发起了呆,还把胖乎乎的手指头衔在嘴里咬着。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响动,生怕惊扰了小主子的思考。

    纪雨宁就想着是不是该做点弊才好,谁叫皇帝心心念念那块印章,总不好太令他失望。然而还不待她动作,娇娇儿已然有了决定,飞快地捡起那块印,连滚带爬、摇摇晃晃来到皇帝跟前,珍而重之交到他手上,嘴里含糊不清道:“爹爹……给您……”

    却原来他记得这东西的长相,知道皇帝天天用它,索性来个借花献佛。

    众人皆为之捧腹,不管是否排演好的,他们都得捧个人场,于是争相夸赞起小皇子的聪慧来。

    楚珩倒有些发呆,没想到娇娇儿会来这一出。以往因为朝政繁忙的关系,他跟儿子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却原来娇娇儿并没有忘记他——这个,便是真正的血脉相连吧?

    眼看皇帝如此作态,纪雨宁怕气氛冷场,便笑着上前,“陛下,这礼物您是收还是不收呢?”

    楚珩方才趁势接下,让郭胜找个锦盒装起来,又高声道:“今日适逢众卿家都在,朕还要公布一个喜讯,皇贵妃纪氏,秉性娴淑,德冠后群,着立为皇后,入主中宫,祗承宗庙,至于皇后所出之子,自当立为太子,待朕百年之后……承继祖业。”

    石景兰隐没在人堆里,连头都不敢抬,然而那些话却无孔不入般,钻入她的七窍、脏腑,令她心如刀割。从未有过这样屈辱的时刻,看见纪雨宁那张美丽端方的面孔,她无端觉得自惭形秽。

    她以为她是受得住的,但……终究是输了呀!

    眼泪尚来不及落下,耳边忽然传来破空之声,一支流矢不知从何方袭来,直直向前飞去。

    场面顿时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