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小说网 > 宦海风云 > 第二十章 红尘的冷漠

第二十章 红尘的冷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柳三棉觉得这一次出访日本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有激情,作为日方在CL技术问题上的主要谈判代表,那个叫川岛的意见对谈判进程影响重大。很不幸,川岛实在是个特点过于鲜明的人物。他个头矮小,秃顶,看上去年龄不象个老年人。柳三棉很注意他的右耳朵上有一个洞,有时,谈话时,川岛会下意识地用手抚摸那个空洞。

    川岛给柳三棉的印象是个典型的旧时代日本男人的相貌。不过长相是爹妈给的,不算他的错。他的英语日本口音浓重,而且有时结结巴巴,表达不清时常用“本当にどうも済みませんでした。”作为过渡,当然,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缺点。大家都不是以英语为母语,谁比谁强多少呢?柳三棉觉得他真正惹人讨厌的地方在于专横跋扈,动不动就摆出长者或目空一切的架势,在各种具体问题上十分顽固,绝不轻易让步。

    现在,龙彪又一次无功而返,主要是龙彪坚持中方的立场,即使在一些具体问题上各有各的算盘,但至少大面子总还过的去。通过释译,龙彪有几次拍案而起拂袖而去,把谈判几乎谈崩,不仅大家为之侧目,连川岛也只能摇头苦笑。

    在梨花湾的村委会,王社就住在那里,柳三棉上次专程去看王社,因为古风在,柳三棉觉得没有谈得尽兴,这次,他带去了好酒好菜,又去了王社的住处。很快,柳三棉和王社两个人便喝得醉意朦胧了。柳三棉和王社说起龙彪在日本和种种表现,王社笑了,象这样的官员毕竟是少数,不过,可能有一些人听到龙彪要离开墟城的消息,日方谈判圈子的人会暗自松口气的,他们以为和墟城的合作可以轻松多了。

    柳三棉苦笑一下,他说,其实日本山头火公司对墟城经济圈的筹建所做的贡献不小,先期投入的钱也没少出,活也没少干,可就是不招人待见。不仅是虎山沟征地这一桩,现在,龙市长的胃口是拿下日方技术在墟城建一个汽配生产线。大钱都出了,却在许多小节上小鸡肚肠,而且一副颐指气使的架势,非得要大家都唯命是从,搞得和龙市长一块去的人敢怒而不敢言。只能说龙市长不会做人,也难怪,军人出身嘛,从政还是硬了一些。政治这玩意儿,有时是要软硬兼施的。人,有时候真的活得没劲。

    “三棉,你现在可谓功成名就,眼看着就是副市长了,不要自暴自弃,说一下不着边际的话。”

    “你真地没有感到人生如梦吗?”

    “不要这样跟着感觉走。别再说傻话了,畏缩不前是愚蠢的行为。”

    “川端康成。是的,到日本时,我不知怎么回事就突然想起了他。一个弄文学的人,也就是象你一样拧笔杆子的人,获奖,大奖,诺贝尔文学大奖,但他却自杀了。”柳三棉的眉宇间现出看破红尘的冷漠,“徒生徒死无一可获,如入宝山空手而归。芸芸众生八百孤寒,一天天一日日一年年寿终正寝,死后还不都是灰飞烟灭。我是有时很愚蠢。我好象从来就没有聪明过。从农民到招工,报社,上党校,宣传部,秘书长,一路走来,真的是恍然一梦。现在,就算我离开的虎山沟,但我依然避性野逸向往长林丰草。现实中的我要降志辱身追名逐利,王社,你是知道我的,妄自菲薄又夜郎自大,孤芳自赏又自惭形秽,恃才傲物又独学孤陋。有时,真的有些固执,迂腐。”

    “还有点怪诞不经。”王社笑了,“三棉,你喝多了。”

    “我是集刁钻古怪于一身。但我并不是刻意做作。我不愿做俗人,可现实却*迫我俗不可耐。告诉你,我曾经有过挂冠而去的想法。但是,现实中,总象有人在推着我前行,于是,便收不住脚步了。你还记得超然法师吧,从前我当过他的学生。王社,就是现在我也有自己都弄不清的想法,渴望真真地做个地地道道的和尚,跳出三界外遁迹空门,当个消遥自在的淡荡人。”

    “三棉,这是酒话,你这个故事……。”

    “玄而又玄。我还有些发黄的故事,但愿能有机会讲给你听。当然,如果有可能,你可以把它写出来。不过,要等以后。”

    “现在不行吗?”

    “不行。”柳三棉的眼里有一层雾,象是自言自语,“等到我和这个世界告别的那一天吧。”

    “三棉,柳秘书长,我还是不写了吧。”

    “王社,现在我是想问你,你对生活有个通盘的打算吗?”

    “顺其自然吧。”

    “生活应该是什么呢?”

    “醒着的梦。”

    “生活应当是醒着的梦。不,不是梦,是圆。开始是终点,终点又是开始的圆。你围着我转,我围着你转的圆,大圆里面套着小圆圈的圆。看一看眼前的夜光杯。也许你不明白我想说什么,但你应当有这样的感觉,我先握着你的手的同时,我的手不也同时被你握着吗?到处都是无形的手相互连结,上下左右形成一张砍不断理还乱的网。素位尸餐饱食终日的人却每天环肥燕瘦优哉游哉。我们这些平庸之辈又能怎么样呢?”

    “三棉,你都是政府高官了,还平庸之辈呢。三棉,也许你对生活有着更高一层的认识,但是,我认为你到什么时候都不要自暴自弃。你还有你的事业。要自重。三棉,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狗屁,卑鄙的世界。卑鄙的世界上都是卑鄙的人。”

    一夜无眠。

    朝阳象血一样鲜红。

    桔红色的阳光抹在窗前,把窗玻璃上的水珠儿染得金光莹莹。

    晓岚雾气在树枝楼隙间油然一碧,凝静的天空猛地变得超逸洒脱起来。通宵未眠,夏星却感到头脑越发的清醒。

    何茹敲一下夏星的门。

    “好了。”夏星应一声便跟何茹一起走下楼道跑向射鹿湖。在部队每天都要跑步出*,夏星回家后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近几年墟城兴起运动热。的士高不分老少。扭秧歌。忠字舞。大小周天鹤行桩。五花八门只要能活筋舒血。射鹿湖每天都充满活力,每天都有些张天师的后代设坛**,莘莘徒子们求的是益寿延年。夏星每天都祈求着她妈妈安然无恙,如果寿命能移植的话,夏星甘愿自己能少活几年把青春活力移到妈妈身上。她知道妈妈在梨花湾时饱经风霜,调到墟城高等专科学校收养她时受尽世态炎凉。夏星总想着妈妈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只要妈妈乐意的事情,她都会言听计从。

    “夏星,昨晚我去见一了一个客人。等了你好长时间,我本来想等你来了一块去见人家的。”何茹说,“你回来得太晚了,以后不许这样呀。”

    “嗯。”

    “记住,以后要早回家。”

    “是的。”

    “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不要让妈妈总挂念着你。妈妈教学工作有点忙,平时对你照顾得不够,你要多体谅妈妈。”

    “是我让妈妈*心了。妈妈,对不起。”

    “你不问问我昨晚见的客人是谁?我们家是很少有客人的。”

    “妈妈,是有人想帮着你出你的学术专著吧。”

    “不是。我见的那个人姓张,食品公司的。”

    “卖肉的?现在吃肉不象以前那样凭票供应了。不过,现在肉价涨得挺快的。”

    “他是卖肉的出身,但现在人家是经理了。”

    “现在的经理多如牛毛,经理也没什么稀罕的了。再说,咱们家还是能吃上肉的。”夏星说罢想笑,但她觉得自己怎么也笑不起来,一想到柳三棉,就感到胸口堵得慌。

    何茹叹息一声说:“孩子,有些事你不懂,我觉得现在也该告诉你了。不过,我又怕你不能接受。”

    “妈,我什么事都听你的。妈,这一阵子你太劳累了,一定要注意身体。你出书的事,不要急。呕心沥血,专著却出不来,千万要自我开脱,要想得开,眼下都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蛋的,咱们要想得开。”

    “这是不正常的。”何茹有些激愤地说,“现在只是刚放开搞活,以后一些不正常的现象都要得到改观,不然的话,都去卖茶蛋,国家还怎么发展?夏星,以后不管社会怎么变革,没有知识是不行的。”

    “我知道。”围射鹿湖跑上一圈,夏星觉得两条腿象灌了铅。她知道这是彻夜未眠和情感饱受折磨的缘故。

    但她依然紧跟在何茹后面跑着。

    太阳发出眩目的热光,湖中的水波泛起紫红的霞晕,上面有淡淡的水气升腾,象一个傲慢不驯的美女刚刚醒来。湖心浮庄上暗香疏影,随着蒸发的水气散发出阵阵清香。岸上的败柳衰草凄然地耸立着,卑陋的躯体象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人。枯柳艳梅,忽然钩动起夏星一根心弦:坠茵落溷,境遇不同,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春生秋杀,冬暖夏凉,阳开阴闭是自然规律。夏星望着母亲何茹脑后的几根银丝,忽然悟出许多东西,她觉得自己不应当和柳三棉的感情陷得那么深。夏星不知道母亲要对她说什么,正准备叫母亲停下来走一会,她突然听到前面“哎呀”一声。

    何茹象个失重的物体轰然倒地。

    暗暗的天暮上飘着几朵昏黄的淡云,太阳象一张死人的脸,毫无血色,惨白惨白地悬在中天。

    残酷的寒风把黑桑树撕扯得哀声呻吟,摇曳的枝杈象一把把锐利的剑直向外刺。巍峨挺秀的龙山隐在浊雾中,圣泉寺很模糊。枯草落叶随风跌荡,蒙蒙黄尘飞扬处一片浑沌。柳三棉眼中的世界到处是漠漠飞烟凄凄湿露,一派潇潇飒飒的景象。从火葬场归来,柳三棉想唱。柳三棉想野嚎。柳三棉感到他是荒原上的一匹狼。何茹是用墟城高等专科学校的大客车送到殡仪馆的。一路上夏星泥塑般地呆坐着。没有哭声。没有眼泪。她那幽凉的眸子象侵月冷波,寒光潋滟。何茹瘦肖的额上镌刻着几道深深皱纹,荒草般的发丝黑白参差,没有闭严的眼睛凝望着象在期待着什么。洁净的面孔象一张白纸,鼻子在凹陷的两腮中紧韧地挺拔着,嘴巴闭得紧紧的,象一道关死的门。

    柳三棉的眼睛有点朦胧有点模糊。十几年前的人生启蒙老师,几天前还谈笑风生,现在竟要化做青烟而去,他有点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恍若梦中。追悼会开得很简单,但哀思豪竹的气氛足以告慰亡灵,凡到场者无不发自内心的悲痛。一片唏虚呜咽,生前友好皆衔哀致诚,黑纱白花尽时羞之奠。夏星单鹄寡凫行迈靡靡心中如噎,走到水晶棺罩前猛然向下扑身,随她身后的柳三棉手疾眼快将她携起。夏星发出一声撕心裂胆的嚎叫,身子一软便昏劂过去。一阵袅袅的烟雾在殡仪馆上空轻轻地升起,又慢慢地消散。挑选骨灰盒。签字交压金。领取存放证和钥匙。办完一切手绪,柳三棉把失魂落魄的夏星扶上客车,在车子启动的一刹那,他却从车上跳下来,决定走着回去。柳三棉想随便地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