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小说网 > 忘川(全2册) > 忘川(下)_第十四章 日暮酒醒人已远

忘川(下)_第十四章 日暮酒醒人已远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苏微回到坝子上的时候,暮色初浓,红灯喜烛还挂在那里,宾客已经散去了大半。喜婆看到她回来,几乎像见了救星一样,迎上来一把拉住:“新娘子,你可回来了!可把我给急死啦!”

    “重楼呢?”她顾不得多说其他,急忙问。

    “在里面醉死过去了。你快去看看!”喜婆拉着她,转头往里走,嘴里不停地嘀咕,“下午你那么一走,所有人都惊呆了。新郎官疯了一样,到处找人喝酒,一口气喝了有上百杯吧,怎么拦都拦不住!唉,活活地把自己灌趴下了。”

    她心下一痛,想起他们两人曾经相约戒酒。重楼是意志力极强的人,摆脱过去之后一直好好地重新生活,此刻若不是无法控制,绝不会如此放纵自己。

    “蜜丹意呢?”她急急往里走,问了一句。

    喜婆摇头道:“那个野孩子,从下午起就玩得没影了,刚刚倒是回来了,跑进屋去看原大师,现在还没出来呢。”

    苏微心里有些不安,想起了黄泉和紫陌,又问:“下午来的那两个外地客人呢?他们的伤好一点了吗?有没有找医生替他们看看?”

    “啊?那两个人呀?”喜婆想起来了,道,“原大师有让人去找医生来,还把他们请到内堂去坐了……不过后来新郎官喝醉了,大家乱作一团,也就没人管这事儿了。”

    “是吗?”不知为何,苏微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洞房门口,喜婆替她推开了门,说了一声“洞房花烛,好好安歇”,便笑着识趣地走开了。

    “重楼?”苏微收回了心思,低声呼唤。

    映入眼帘的是房间里的两支红烛,灯光摇曳,映着满堂的大红色,显得喜庆至极。那一刻,她有一种幻觉,似乎看到那个惫懒又狡黠的家伙正躺在床上等她,摇晃着手里的枕头,扬扬得意:“从此后,我要当家做主!”

    好吧,被你抢到了,那以后都听你的好了。

    如果这样说,他会不会不生气了?

    苏微一路想着要怎样安抚他的情绪,推开了新房的门走了进去——然而,房间里面酒气浓烈,到处都是被推倒的东西,显然是有人踉踉跄跄在里面走过,发泄似的摔了满地。

    洞房里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

    原重楼不见了,连蜜丹意也不在里面。房间里没有打斗的迹象,床上的枕头不见了,地面上有斑斑的血迹。有一张纸放在桌子上,上面写着三个字:水映寺。

    落款是:萧停云。

    “重楼!”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脸色苍白。

    是的,她怎么会以为萧停云会这样放过她?他带着楼里所有的精英,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肩上背负着听雪楼的命运,怎么会凭着一两句话,就放她远走高飞?

    这个江湖的残忍和复杂,她竟然忘了!

    她全身颤抖地握紧了那张纸条,僵硬地沉默了片刻,忽然一顿足,连身上的喜服都来不及脱,转身朝着水映寺的方向一掠而去!

    这一场宿醉,似乎是过了一百年那么长。

    原重楼醒来时,只觉得头痛如裂,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手里捏着一个枕头,眼前晃动的还是跳跃的火光。怎么,是喜宴还没结束吗?还是……迦陵频伽回来了?他呻吟着,想撑起身推开窗吐一下,却忽然发现整个身体不能动。

    “你醒了?”一个声音在问他,“要喝点水吗?”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清冷而好听,带着矜持的贵族气。

    那一刻,他瞬间清醒过来。

    烛影摇红,灯下坐着一个白衣公子,正看着醒来的他。那个人差不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目之间有一股从容凛冽的贵族气,虽然一身白衣血迹斑斑,却没有丝毫的狼狈之色,反而有一种令人不可轻视的高高在上之感。

    “是你!”他只看了一眼,脱口而出。

    那人微微一震,问:“你见过我?”

    “是。”原重楼定定地看着这个人,眼神激烈而复杂,多少年前的记忆恍然浮现,忍不住冷笑一声,“拜你所赐,我的右手废了。我一辈子都记得你!”

    萧停云微微一惊,看到了他右手上的那一道刀痕。然而他再看了看这个新郎官的脸,却是完全没有记忆,并不像是自己曾经的对手。

    “我就知道你一早忘了。”原重楼微微冷笑,眉目之间掩不住的讥讽,“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句:十年前,腾冲驿道边的亭子里!”

    萧停云看着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当年和苏微联手追杀梅景浩的情景,不由得恍然:“原来是你!你就是那个……那个路过的玉匠?”

    他定定地看着这个人,喟然长叹,“难怪阿微她……”

    “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在中原,想必是个大人物吧?”原重楼冷笑起来,顾不得自己的性命还在对方手里,竟是恢复了一贯的毒舌,说得又冷又刻薄,“一刀就把人的手废了,转身压根就记不起来了……呵呵。”

    “阿微杀的人,比我只多不少。”萧停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怨恨,却是淡淡的不动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你压根不知道——你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可以俯就你,可你,真的配得起她吗?”

    他说得冷锐,毫不留情。原重楼的眼神闪了一闪,却忽地冷笑起来:“至少在她孤身来到异乡、毒发快死的时候,是我陪着她去了雾露河!”

    萧停云微微一震,沉默了下去。

    “怎么,说到痛处了吧?”原重楼冷笑,“虚伪。”

    “我有我的难处。”萧停云忍不住辩解了一句,随即大概觉得和他说这些有些多余,又沉默了下去,不再继续说,“我不会和你多说,我只要和阿微交代。”

    “难处?什么难处会比她的命重要?”原重楼讥诮地看了看他,忽然笑了一声,“哟,你的手臂怎么也断了?还断得这么彻底,真是老天有眼,一报还一报……”

    唰的一声,一道寒光闪过,中断了他的冷嘲热讽。

    夕影刀带着淡淡的惨碧色,压紧了他的咽喉。

    “十年了,终于又看到这把刀了……”原重楼倒吸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因此闭嘴,抬眼看着他,眼里露出了一丝复杂的冷笑,“你当时真应该直接一刀把我杀了。”

    “我现在也可以把你一刀杀了。”萧停云冷冷道。

    “好,来呀!怕你的话,我就不是男人!”原重楼却被他激得冷笑起来,忽地挺起身,将咽喉往刀锋上送了一送,“有本事,就在这里把我杀了!”

    夕影刀往后迅速地退了一寸,才堪堪没有割破他的咽喉。萧停云抽身而退,将速度控制得妙到毫巅,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不会武功的人——这个玉匠,难道是个不要命的疯子?而原重楼也在灯下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奇怪神色。

    两个男人在灯下相互打量,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渐渐凝结出一种奇怪而压抑的氛围。

    “真是奇怪。”终于,萧停云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往后退了一步,将刀从他的咽喉拿开,“区区一个玉雕师,居然也有这样的眼神?阿微看上你,果然不是没有理由。”

    他放缓语气说这样的话,已经是尝试着缓解两人之间对峙的情绪。然而,原重楼却并不领情,看着周围,哼了一声:“你们这是把我弄到了哪里?”

    “水映寺。”萧停云回答。

    “迦陵频伽呢?”他又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她应该马上就来了。等她来了,就可以放你走。”萧停云低声,“我只是想要让她回到听雪楼而已,可她却鬼迷了心窍,非要留在这里。”

    “你打算拿我威胁她?”原重楼忍不住冷笑起来,“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萧停云沉默了一下,眼神有些黯然,叹了口气:“此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得和两位说一声抱歉——但你要知道,她不是你的迦陵频伽,她是血薇的主人,远比你想的要出类拔萃。你配不上她……你总不能让她那双手一辈子拿劈柴刀吧?”

    “闭嘴!谁说我配不上她?”原重楼终于被激怒了,“不管怎样,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那又怎样?”萧停云冷然,“她一看到血薇,还不是立刻扔下了你?”

    原重楼猛然一震,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抬起头,死死地看着萧停云,眼里流露出极其奇怪的表情。那种奇怪的眼神,竟然让身经百战、心机深沉的听雪楼主都有些不寒而栗起来。

    “看来,我们两个,天生就注定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原重楼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看着萧停云,语调缓慢而低沉,“你毁灭我的生活,一而再,再而三。我不会放过你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的死期到了!”

    他用耳语般诅咒的声调,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句话是如此的耳熟,竟似在哪里曾经听说过。萧停云看着这个没有武功的普通男人,不知为何在这样的语声里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重新握紧了夕影刀,冷冷问:“是吗?你能把我怎样?你……”

    话刚说到这里,远远地忽然传来一声低啸。

    “红尘发回消息,说苏姑娘马上就要来了。”碧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一掠而过,“我先去山门那边拖她一拖,让她先消消气。你做好准备,看看怎么劝她回心转意——你也知道那丫头的脾气,一向宁折不弯。”

    “好。”萧停云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血薇剑,“我会好好求她的。”

    碧落点了点头,掠身腾空,瞬间从门外消失。

    “你打算怎么求她?”沉默中,原重楼忽然问了一句,语气讥诮,“三跪九叩?痛哭流涕?或者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还没想好。”萧停云显然也有些烦乱,“你先给我闭嘴。”

    他抬起手,想要封住原重楼的哑穴,阻止这种滔滔不绝的毒舌。然而那一个瞬间,不知怎么的,当他的手指贴近对方的肌肤时,原重楼却忽然无声地对着他笑了一笑。

    那种笑容极其诡异恶毒,令萧停云心里骤然一冷。

    怎么?这个人的眼神……

    他还没回过神来,却看到原重楼竟然动了!那个被封住穴道的人瞬间站起,整个人朝着他撞过来,脸上还是带着那种奇怪的笑意,口里却忽然厉声道:“做梦,我不会让你利用我去要挟迦陵频伽的!你干脆杀了我吧!”

    他直接向着他的刀锋撞过来,猝不及防。

    怎么回事?难道是封好的穴道忽然失效了?

    事起突然,萧停云生怕误伤原重楼,一惊之下往后急退,同时倒过手腕,用刀柄敲向他左肋的麻穴——然而,就在他那一击触及对方肌肤的瞬间,忽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居然不受控制地朝着另一个方向滑去!

    这是……

    他震惊地看向原重楼,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玉雕师也在看着他,眼里带着一种奇特而疯狂的笑意,伸出了手——他的动作看似极慢,却极快,居然在一瞬间在半空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当他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时,这个房间里的某一处仿佛悄然改变了。

    这是结印,还是……术法?

    这个人,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萧停云震惊万分地看着这个人,想要抽身疾退,然而空气里却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量,夕影刀竟然无法抽出,顺着一股奇怪的引力继续往前刺出,如同旋涡一样将他吸住!

    “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听你摆布的!”

    原重楼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恶毒和狠意,然而嘴里却说了和眼神迥然不同的一句话,语气坚决而愤怒。与此同时,他手腕一翻,食指、中指、无名指在刀背上连弹了三下,夕影刀在空中一个翻转,刀锋朝外地落入了萧停云的手里!

    那一瞬,原重楼抬起手掌,重重拍了一下萧停云的手肘。

    “你……”萧停云眼里的惊骇迅速凝结,显然已经明白了他想做什么,用尽了全力,想要把刀往回收,然而那一击落在他的手肘上,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而来,他竭尽全力想要抽刀后退,却还是来不及——

    唰的一声,那一刀,便直接穿透了原重楼的胸口!

    狠毒而迅速,毫无余地。

    “重楼!”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苏微的声音,惊惶而愤怒,飞速地接近,“萧停云!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汗毛,我一定杀了你!”

    在她的声音里,夕影刀贯穿了原重楼的胸口。

    原重楼死死看着他,胸口的血泉水一样涌出,他的嘴里发出一声惨呼,然而眼睛却在大笑。萧停云不敢相信地看着原重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为什么,然而一瞬间竟然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似是那个结界已经将房间内的一切笼罩。

    原重楼眼里浮现出一丝刻毒的冷笑,一闪即逝。

    “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听到他低声说。然后,刀锋上的那股吸力忽然消失,萧停云一时收势不住,握着夕影刀踉跄往后连退了两步。

    “重楼!”那一刻,窗户被推开,有人闪电般飞身掠进。

    刀锋从原重楼的胸口血淋淋地抽出,鲜血喷涌。他竭力撑着墙壁,不让自己就这样倒下,转过苍白的脸,看了一眼赶来的苏微,微弱地道:“迦陵频伽?”

    苏微僵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房间里的这一幕,如坠冰窟。

    她一时间全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直到他跌倒在地,她才回过神来,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颤声道:“重楼!”

    “别……别哭。”原重楼喃喃,似乎是用尽了最后一口气,“我……我终于……不会再拖累你了……”

    他踉跄走向她,拥抱她,然后颓然倒地。

    “重楼!”感觉到怀里的人的气息瞬间断绝,苏微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摇晃着他,试图用内力将他消失的气脉续起来——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他胸口的血涌出来,将他们两人身上的大红喜服染得更加血红,映照着房间里影影绰绰的烛光,凄厉而绝美。

    那一瞬间,她的意识都随之冻结。

    “阿微……”有人走近她,带着欲言又

    止的无措和震惊。

    “你!”听得这个声音,她骤然抬头,眼眸已经是血红色!

    “拿命来!”苏微疯了一样地从地上跃起,手一招,旁边桌子上的血薇凌空跃起,唰的一声跳入了她的掌心,剑芒凄厉如电,迎面便是一击!

    “不是我!”萧停云横过刀,硬生生接住了她的一击,失声道。然而她下手极重,他的胸口被凌厉的气劲所伤,顿时呕出了一口血来,他再次抗声分辩:“不是我!”

    “住嘴!住嘴!”她怒极,再不容他有间隙说话,连下杀手。

    剑光如电,狂暴地撕裂黑夜,伴随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几乎是招招夺命。萧停云每接得一剑,便咳出一口血,却始终手下留情,不敢用出夕影刀谱上最凌厉的杀招来对抗——然而,他虽然步步退让,换来的却是苏微更狠毒决绝的出招。

    “不是我!”他被凌厉的剑气逼得几乎无法开口说话。

    他震开她的手,刀锋上指,逼近她的心口,试图迫使她回手自救。然而苏微几乎是疯了,居然丝毫不顾自己的性命,照样一剑疾刺而来!他急退,生怕刀锋真的割断她的咽喉,苏微却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剑势如虹,甚至用出了“易水人去”这样同归于尽的招式!

    砰的一声,他靠上了墙,退无可退。

    那一刻,萧停云眼里的神色凝结了。

    血薇贯穿了他的胸口,将他钉在了水映寺的墙上!

    苏微急促地喘着气,狠狠将血薇一直推至没柄,这才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全是血丝,憎恨和愤怒犹如火焰烈烈燃烧。

    “阿微……”萧停云微弱地叹了一口气,“不是我。”

    “住嘴!我都看到了!”那一剑将杀气宣泄殆尽,她这才能说出话来,嗓音破碎,几乎像是被烈火灼烤,“我……我亲眼看到了!”

    “是吗?”他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全身的力量被急速地抽走,眼前一阵阵地发白。是啊,他已经快要死了……要怎么说呢?又怎么说得清楚?那个人布了这样一个局,一命换一命,根本就不会给他辩白的机会!

    可是……这样深的恨意,又是为了什么?

    “听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的死期到了!”

    垂死的恍惚之中,耳边响起了片刻前那个人诅咒般的低语。那一刻,他忽然记起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过这句话,忽然间一震,手腕失去了力气。

    难道……真相竟然是这样?!

    夕影刀从她的心脉上移开,落地,发出刺耳冷彻的声音。苏微忽地怔了一下。直到这一刻,她才从狂怒中冷静下来,定定地看着掉在脚边的夕影刀。

    刚才生死交错的一瞬间,他的刀锋原来一直抵在她的心口上!

    ——可是,直到被她一剑刺穿胸口,他竟然都没有下手。

    是的,他没法阻拦她杀自己,可在生死关头,竟也不忍心和她同归于尽。所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把利剑刺入自己的胸口,再没有还击。

    “你……”她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真……真的不是我做的。”他苦笑,咳嗽着辩解,“你相信我!”

    “停云!”窗外有惊呼声,听雪楼三位护法飞身而入。

    然而,只是短短片刻之间,兔起鹘落,事情急转直下,一切都已经发生,再也无可挽回。夕影刀掉落在地,血薇刺穿听雪楼主的胸口。碧落、红尘、紫陌震惊地看着房间里的这一幕,饶是他们久历江湖,也被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很久很久以前,相同的这一幕,也曾烙印般地刻在他们的灵魂里。谁都没有想到,在三十年之后,如此惊人相似的一幕还会再次上演!

    无情的命轮,碾压过三十年前的那一对人中龙凤,再度而来。

    “天啊……”许久,紫陌才捂着嘴低声惊呼,“这是……”

    “你们不……不要伤了阿微。”萧停云看到几位护法,用尽最后的力气竖起了手掌,低声,“不……不关她的事情。”

    那一刻,苏微仿佛触电一样地松开了剑柄,往后退了一步。血从他的胸口急涌而出,顺着剑柄濡湿她的手,灼热而湿润,如同火焰。

    “为什么?”她恍惚地喃喃,看着他,“明明是你做的!”

    “不为什么……这事不是我做的。我没有骗你。”萧停云低声,咳嗽着,“而且……我从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手取走你的性命。就算你要杀我……我也认了。谁……咳咳,谁叫我技不如人,中了别人的计。”

    “中了别人的计?”她没有明白他在讲什么。

    “你不明白的。至少……我希望你是不明白的。至少不是有意为之,和他同谋。”萧停云低声喃喃,忽然抬起手握住剑柄,用尽剩下的力气,一把将血薇剑从胸口拔了出来!

    鲜血喷涌而出,将一袭白衣彻底染红。

    他握着血薇剑,低头凝视——剑上全部都是他的血,殷红刺目。那一刻,他忽然忍不住微微苦笑起来。三位护法一个箭步上去,想要扶住他。然而萧停云却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凝视着地上原重楼的尸体,眼神忽然变得极其奇怪,喃喃:“原来是这样!我……我早该想到的。”

    想到什么?苏微想问,却只看到他忽然转过手腕,唰地斩向了躺在地上的原重楼!

    “你做什么?!”她冲了过去,失声大呼。

    然而,就在同一刻,奇迹发生了——

    就在血薇触及咽喉的瞬间,地上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瞬间有一股诡异的力量蛇一样地探出来,将剑锋缠绕住!

    萧停云踉跄着后退,失声惊呼:“果然是他!大家小心!”

    小心什么?苏微刚要问,却一瞬间全身僵硬了。

    已死的原重楼,忽然间睁开了眼睛,一跃而起!他身形飘忽如鬼魅,瞬间避开了那一剑,然后伸出手,将掉在地上的夕影刀拿了起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唯有萧停云只是脸色一变,叹息:“果然是你!”

    “哈哈哈哈……”死而复生的人放声大笑,握着刀,看着垂死的萧停云,眼里都是快意和冷嘲,锋锐如刀,“没想到,你都快要死了,居然还看穿了这个局?你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去死呢?”

    “重楼!”苏微失声喊道,心里瞬间空白一片,“你到底……”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一只手死死地拉住。

    “别傻了……阿微!”萧停云咳嗽着,用力拉住了她,手指间满是鲜血,看着原重楼,“他……他应该是江城梅家的人!”

    “梅家的人?”一瞬间,所有人都脱口惊呼。

    “哈哈哈……听雪楼主,你倒是真的很聪明。”原重楼冷笑,却没有否认,“只可惜,到底你还是晚了一步。”

    “是啊,太晚了……”萧停云喟然长叹,“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咳咳……我想起这句话是谁说的时候,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咳嗽着,声音里满是感慨,“原来,当年天道盟被击溃后,梅景浩不顾一切地往南边逃……咳咳,是有原因的。”

    苏微惊呆在原地,一时间没有明白他们两个人说的是什么。

    为什么他们两人乍一见面,就变成了你死我活?

    为什么在此刻,还要提及当年梅景浩往南逃这回事?

    “是。我父亲昔年被你们联手追杀,山穷水尽,自知难免一死,便不顾一切地往滇南来,只想在死前见上我一面。”原重楼握着刀,语声却比刀锋更冷,“可是,他虽然看到了我,却终究没能来得及和我说上一句话……你们就在我的眼前,把他给杀了!”

    “重楼!”苏微声音发抖,只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惊雷,震裂了她的魂魄,“你……你的父亲,不是扬州的汉人大药材商原子纲吗?”

    “哈哈哈哈……这你也信?!”原重楼微微一愣,放声大笑起来,“迦陵频伽,你怎么到了现在还这么迟钝?你知道今天和你拜堂成亲的人,究竟是谁吗?”

    “你究竟是谁?”她语声颤抖,“你……真的是梅家的人?”

    “是。我是梅家最后一个男丁,梅景浩的私生子,梅子瑄。但我的名字,却并不在族谱上。”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回答,“而我的母亲,你们也许看到过她的名字——她叫梅安氏,梅家的第三房。她还给我生了一个妹妹,叫梅若影。”

    那一刻,苏微如坠冰窟。

    是的……梅安氏!梅若影!

    当年她受命诛灭梅家满门时,当所有男丁都被杀之后,在剩余的女眷孩童里,曾经看到过这两个人的名字!她们母女在天道盟被击溃后,手持梅家的传家之宝落梅玉笛,逃出了江城,是梅氏一族里最后被抓到的两个。

    “她……她们不是我杀的!”那一刻,她脱口而出。

    “我知道。”原重楼看着她,语声居然很平静,“你拒绝了听雪楼主的命令,因为你从来不杀妇孺老弱。”

    然而,他的话锋一转,冷笑:“可是,到最后,萧停云还是派出了吹花小筑的杀手,把我的母亲和妹妹都杀死在了南归的驿道上!为了保住传家之宝,她们死之前受了多少折磨,你知道吗?”

    她说不出话,剧烈地战栗了起来,如风中的叶子。

    萧停云捂着胸口的伤,静静听着他的话,此刻忽然开口:“梅子瑄?呵呵……没那么简单吧?我再猜一次:你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对不对?”

    原重楼收敛了笑意,略感意外地看着他:“你说说看?”

    萧停云死死地看着他,一字一顿:“灵均。”

    一语出,室内顿时寂静了。

    苏微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连战栗都停止了。

    “是。”原重楼沉默了一瞬,居然颔首坦然承认,“你能猜到这一层,真的是不简单。”

    “不可能!”她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呼出来,“我……我看到过灵均面具后的脸!你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不可能呢?”原重楼看着她笑了笑,“是的,灵均是对着你摘下了面具。可是你怎么能知道那一眼看到的脸,是不是属于真的灵均——连滇南的子民都知道灵均有万千化身,你反而忘记了吗?”

    “万千化身?咳咳……开什么玩笑。”萧停云剧烈地咳嗽起来了,苦笑着,“那都是你训练出来的替身而已吧?或者,是傀儡?”

    “傀儡。”原重楼颔首,“我将自己的血封入他们的身体,以青妖之树控制,便能以我的神魂,完美地驾驭他们的躯体。”

    他看了苏微一眼,似笑非笑:“这就是我前日忽然‘大病一场’的缘故——因为我的七魄游离在外,在月宫操纵着我的傀儡和明河教主激斗了一番:先是用我师父的身体,后来又转移到另一个备用的傀儡上。结果最后还被胧月那个贱人坏了好事,大伤元气。”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心里一片空白。

    原来,那么些日子的朝夕相处,竟全部是虚假。

    萧停云的语气越来越衰竭,咳嗽着:“难怪……咳咳,难怪一路上,感觉拜月教那些人,一直都在配合你的行动……除非你就是灵均,否则,否则怎么做得到如此妙到毫巅?”

    “哈哈哈……这个你可猜错了。”原重楼失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在拜月教的人看来,灵均已经死了。如今代替我指挥他们的,是我的乖孩子蜜丹意。”

    “蜜丹意?!”苏微再也忍不住地惊呼,“连她也……”

    “是啊……那个小家伙,才是我真正唯一信任的人。”原重楼看着她,冷笑,“你以为她真的只有八岁?呵呵,她可比你聪明得太多了……出来吧,蜜丹意!”

    他轻轻击掌,一声方落,黑夜里忽然传来无穷无尽的簌簌声。从草木里,从树林里,甚至从月光下铺天盖地而来,迅速地靠近,包围。只是刹那间,这个小小的映水寺就仿佛被包围在一片摇动的海洋里。

    “那些东西又来了!”红尘推开窗往外看了一眼,低呼。

    密密麻麻的僵尸和毒物在夜色里汹涌而来,显然是早有预谋。有个小小的人影站在水映寺的塔顶,手里提着一串碧绿色的灯笼——苏微认得,那两盏灯,其中一盏正是原重楼在婚礼上挂出来过的喜灯,而另一盏,竟然是供奉在月宫月神像之前的九曲凝碧灯!

    那个小小的女孩,提着这一串灯笼站在夜色里。惨碧色的光芒映照着她稚嫩无邪的侧脸,依旧还是平日的眉眼,眼神却已经截然不同。

    蜜丹意应声而至,对着这边单膝下跪。她不再如往常那样孩子气地叫他“大稀”,却换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恭谨地低声:“大人。”

    “把这里的人都吃了。”原重楼淡淡道,“该清场了,一个都不要剩下。”

    “是!”蜜丹意低声领命,转身将两盏九曲凝碧灯挂在大殿的檐口上,在高塔上坐下,用小小的手指握起了短笛——幽幽的惨碧色灯光里,笛声凄凉幽怨地划破夜色,一瞬间,所有的怪物都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小心!”几位护法低喝一声,各自扑出,“别让那些东西进房间!”

    所有的人都开始了血战,唯有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只觉得全身发冷。是的,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她的重楼了……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笑意!完全不同了!就像是原本的面具裂开了,里面还有一张真正的脸一样!

    他没有看她,只是盯着萧停云,眼眸里充满了兴奋和残忍。

    “看着你这样一直流着血、慢慢死去,感觉真是太好了。”原重楼冷笑起来,掂了掂手里的夕影刀,“本来我还想一刀斩下你的头,给我全家祭奠用的。不过,也不急在一时……等一会儿再杀你,也好让你亲眼看看你们听雪楼最后一批精英的灭亡。”

    苏微一直都因为震惊而脑海一片空白,呆呆地站着,此刻却下意识地一震,一个箭步挡在了萧停云的面前,厉声:“住手!”

    “呵呵……迦陵频伽,现在你想救他了?”原重楼看着她,目光一变,笑了起来,“女人心,海底针啊!刚才,不正是你亲手把剑刺进他胸

    口的吗?”

    她全身颤抖,握着血薇,将嘴唇咬出了血。

    眼前冷笑着的这个人,到底是梅子瑄,还是灵均?她的重楼,是否从未存在过?

    “咳咳……说起来,你也真是忍得。”萧停云微弱地喃喃,将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剧烈地咳嗽,对原重楼道,“亲眼看着……咳咳,亲眼看着我们在你面前砍掉了你父亲的头,居然还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咳咳……你的城府,实……实在是深不可测。”

    “那是。当时我若是多说了一个字,当场就没命了!”原重楼冷笑,“在那时候我都忍得住,余生里还有什么能忍不住?”

    苏微听着,只觉得一颗心不住地下沉,早已千疮百孔。

    重楼的语气里有着这样深重的怨恨,几乎接近于蛊毒。

    “十年苦心布局,一朝报仇雪恨。真……真是令人佩服啊……”萧停云喃喃,脸色越来越苍白,似是再也撑不住,“可是……为什么不在酒馆里,咳咳,在酒馆里就用毒杀了阿微?为什么……非要引她……到这里来?”

    “杀她当然容易。”原重楼看了一眼苏微,眼神是冰冷的,就像是看一个陌生的人,冷笑了一声,“可是光杀了她有什么用?她死了,你还在,听雪楼还在——何况你们楼中还有墨神医,我的毒再厉害,也未必能要了她的性命,只会令你们更加警惕,无机可乘。”

    “说的也是。”萧停云颔首,咳嗽。

    “我要的,是一击必中,彻底摧毁听雪楼的机会!”顿了顿,原重楼又道,“只要血薇夕影还联手,我就没有必胜的机会——我想了很久,发现只有一个计划是最可行的:因为这世上,能杀听雪楼主的,也唯有血薇的主人。”

    “你……”她终于明白过来了,“你一早就想好了,要让我们两个自相残杀?!”

    “才明白吗?迦陵频伽,你可远没有他那么聪明啊……”原重楼看着她,眼神亮而冷,带着熟悉的讥诮,“我一开始就计划着要借你之手杀了萧停云——因为他智慧超群、手段强硬,而你相对就比较单纯,软弱犹豫,其中必然有冲突。哈,就算这次他不下令让紫陌挟持我来这里,我也有另外的方法让你们两个决裂!你不知道我这一步步的棋,埋得有多深。”

    顿了顿,他大笑起来:“你大概不知道吧?从你遇到那个叫莽灼的向导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一步一步落在我的控制之中了。六个多月了,真是一场好戏啊……”

    “你!”她瞬间脱口,脸色惨白如死。

    好戏?在他眼里,这几个月的一切,居然只不过是一场戏?!

    “哈哈哈……知道吗?眼看着你亲手把剑刺进他胸口时,我心里有多么痛快!”原重楼放声大笑,“昔年杀死我父亲、灭我满门的两个凶手,如今终于在我面前自相残杀了!听雪楼辉煌五世,至我而灭!这,才是我在父母灵前发誓要做到的!”

    他笑得放肆,只听唰的一声,绯红色的光芒指住了他的咽喉。

    握剑的女子脸色惨白,全身剧烈地发着抖。

    “怎么,想为他报仇?想跟我斗?”原重楼看到她手里的血薇剑,却笑得更加冷酷,“虽然我没想到这家伙会在临死之前看穿了我的身份,但对于你,我也早就留了后手。”他嘴边的笑意更深,低语:“你觉得,那杯合卺酒里会有什么呢?”

    苏微心里一沉,剑尖唰地前指。

    陡然间,一阵奇特的剧痛从心脏传来,那一刻,她居然无法握住剑,血薇铮然落地!

    “哈哈哈……真气完全没法提起来,是不是?”原重楼大笑起来,走过去,语声温柔,“所以,就算是我在你面前把他的头斩下来,你也没法子做什么——就和我当年一模一样!一报还一报,有意思吧?”

    一边说,他一边握起了夕影刀,对着地上的萧停云便是一刀斩落!

    “不!”她撕心裂肺地大喊,扑过去以身相挡。那一刻,她顾不得一切,全身空门大露,竟是用血肉之躯往刀锋下送去,只求能以自己一命换他一命!

    原重楼的手微微一顿,在劈开她的锁骨后竟然瞬间停住。

    “快走!”然而,就在同一瞬间,萧停云翻起手腕,快如闪电,竟然硬生生用单手死死握住了刀锋!原重楼一惊,抽刀后退——但令人惊讶的是,不知为何,这个垂死的人居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时间令他竟然无法抽出夕影刀!

    “走!”萧停云对着苏微厉喝,“你没法和他对抗!快走!”

    “不!”她眼眸血红,失声大喊,“我不走!”

    “冷静点!”他气极,厉喝,“你不走就得一起死在这里!”

    原重楼听着这一瞬间他们两人的对话,怔了一下,忽然冷笑起来:“没想到啊……到这时候了,倒是看出你们之间的真感情来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手腕下压,刀锋唰的一声往下挫了两寸,将萧停云的手掌生生切开!

    她全身颤抖,目眦欲裂。

    “快走!”萧停云用尽全力握住了刀,对她厉喝,“先活下来!再说别的!”

    锋锐无比的夕影刀带着血珠,穿透了他的手,唰的一声直刺他心口。然而萧停云却毫不松手,依旧用断掌死死地握住了那把刀!这样悍不畏死的举动,令原重楼都有些微微的震慑——怎么回事?这个已经重伤垂死的人,忽然之间就爆发出了骇人的力量、竟比平日更加强悍?

    “快走!”萧停云用尽最后一口气,对着苏微大喝。

    泪水长滑而落,苦痛刺心。那一刻,她终于捡起了血薇,转身离去。如同一只火蝶,瞬间投入了外面无穷尽的黑暗,在密集的僵尸和毒物群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原重楼竭力想要抽刀,然而萧停云最后爆发出的力量居然出乎意料的可怕,一手死死地扣住了刀,令他竟然一时间压根无法抽出夕影刀!他们相持了短短片刻,看着苏微的离开,萧停云的视线开始模糊,双手忽然间一松,唰的一声,任凭刀锋穿透了自己的心脏。

    他抬起头看着原重楼,眼里有莫测的笑意,低声:“你……最终还是……输了。”

    原重楼一怔,转头:“你说什么?”

    然而,那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在唇边凝结,那个毕生的劲敌却已经再也不能回答他了。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他的使命也已经完成。虽然不曾算是圆满,却已经竭尽全力。

    至少,在最后一刻,她带着血薇走了。

    ——墨大夫留下的最后一颗极乐丹,总算还是派上了用场。

    “冰洁……”留在他唇边的,是最后一声微弱的呼唤。

    苏微在暗夜里杀出一条血路,狂奔,泪流满面。

    她知道萧停云已经死了,就在她的背后。然而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失去了继续往前搏杀冲出去的力量。

    这无比漫长的一夜里,生死交错,惊涛骇浪冲击,她恍恍惚惚,只觉得一切都似乎不是真的,还无法理解,还没有回过神来。然而此刻,脑海里只剩下了他最后那句话,不停地回响,撑住了她即将崩溃的神志。

    是的……先活下来再说!活下来!

    只要她今夜能活下来,这一切噩梦,终将会有醒来的一刻。

    然而,真气被封,她顿时成为了普通人,还没有到达山门,很快便又陷入了重围。四位护法聚集在她的身边,竭尽全力替她挡住攻击,想要带着她离开,可是黑暗里的妖物无穷无尽,竟是比白日里更加声势浩大,一行五人越陷越深,已然无法脱身。

    原重楼站在高楼的窗口旁看着这一切,默默竖起了手掌。

    蜜丹意明白了他的意思,短笛瞬间变得尖利。

    无数的毒物僵尸呼啸而至,攻击的速度陡然加快了几倍!一日之中连番激斗,原本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一行人再也无法支撑,纷纷受伤,然而却始终联手护着居中的苏微。

    这个夜晚,长得几乎没有尽头。

    到最后,四位护法血战之下筋疲力尽,被魔物各自包围,消失不见,场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所有的妖物簇拥过来,密密麻麻,如同海潮一样围住了她。

    她握着血薇,咬着牙,看着周围无穷无尽的怪物,眼里只有愤怒和憎恨,没有丝毫的恐惧畏缩——然而,手脚没有丝毫的力气,一口真气没到胸口便溃散,根本无法出剑。难道……今夜听雪楼的所有人,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握着剑,看向了远处高楼上的人。

    在这最后的关头,笛声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蜜丹意停住了手指,似乎是有微微的犹豫,抬眼看了看在窗口的原重楼,眼眸复杂,似乎在等待着指示。

    原重楼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凝视着满地血污之中最后站着的女子,再一次竖起了手掌。蜜丹意低了低头,一个又高又尖锐的音调在笛子里骤然而起。

    那一刻,所有的攻击瞬间发动!

    苏微用双手握剑,竭尽全力地劈开了一个冲过来的僵尸。然而手臂酸软无力,第二剑便再也无力及时刺出。唰的一声,另一个僵尸冲过来,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膀上。血肉被撕裂,她却死死地握着剑,硬生生扯掉了一块肉,挣脱了手,一剑劈开那个僵尸的头。

    然而,第三只、第四只僵尸又已经到来,再也来不及,她的手脚被那些腐烂的手抓住,数条毒蛇也飞速地爬了过来,将她的手脚缠绕。

    那一刻,她心知这便是终结,瞬间回过头,盯着他。

    远处的高楼上,他也在看着她,眼里的神色冷酷而淡漠,毫不动容。那一盏绮罗玉雕成的九曲凝碧灯挂在水映寺的檐角,映照得整个小小的寺庙内外一片空明的惨绿。而他站在那种碧色里,虽然没有戴着面具,脸上的神色却是凝固的。

    “原重楼!我饶不了你!变作恶鬼,也会来找你报仇!”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厉声大喊。

    灯光下,他的面容似乎微微动了一动,却没有说话。

    蜜丹意垂下头去,默默吹出了最后一个音节。

    然而,就在诸多妖物即将撕裂她的瞬间,黑暗里忽然有一道闪电掠过,如同疾风一样席卷而来,一瞬间,所有抓住苏微的僵尸都被一切为二!

    “走!”有一只手臂伸过来,拉住了她,低喝。她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来不及反应,居然就被一把拉了起来,腾云驾雾而去!

    是谁?是谁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居然杀入重围救了她?!

    在昏迷之前,苏微吃力地仰起头,在冷月下看到了来人的模样:戴着木雕的精美面具,眼神沉默如大海。

    “师……师父?!”刹那间,她失声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人看向她,用坚实有力的双臂将她抱起。

    那一瞬,灯枯油尽的她终于舒了一口气,放心地在他怀里失去了知觉。

    暗夜里,黑衣人凌空而至,猝不及防地杀入了战团,将猎物带走。蜜丹意催动了所有的妖物,在虚空里疾追而去。然而只听唰的一声响,那人一扬手,一道青色的光割裂了黑夜,蜜丹意发出了一声惊呼,手里的短笛瞬间居中碎裂!

    “站住!”原重楼低喝,一按窗台,飞身掠出。

    他疾追而至,想要拦住他们。那个黑影侧过身,腾出一只手,遥遥和他对了一掌。那一瞬,原重楼只觉得一股深不见底的力量涌来,身子微微一晃,竟是被逼退了一步。眼前忽然出现了万点寒星,居然有无数暗器从夜里飞速而来,在空中交织成璀璨的网!

    他胸口血气翻涌,咽喉里有腥味。知道厉害,立刻舍弃了追击,双手交错,迅速结印——只是刹那,结界迅速壁立,所有的暗器都被无形的墙壁挡住。

    “别以为术法就能胜过武学!”那个黑影一声冷笑,左手微点,一把小小的刀破空而出,唰的一声,居然穿透了结界,和他正面相撞!

    原重楼并指一点,飞刀凌空顿住。

    两股力量瞬间相撞,飞刀凝定,颤了一颤,铮然居中断裂!原重楼抽身疾退,然而唰的一声,脸颊上还是被划破了一道。而夜空里,那个黑影脸上的面具也瞬间碎裂。

    冷月下,露出了一张狰狞如鬼的脸。

    那一刻,仿佛想起了什么,他一震,脱口:“天,你是……”

    那条黑影没有回答,只是抱起苏微闪电般掠起,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在如海潮一样的妖物里杀出重围。速度之快、出手之准,竟然堪称天下罕见。

    蜜丹意还要催动妖物继续追击,却被阻止。

    “不必追了,我知道他是谁。我们……咳咳,我们拦不住他。”原重楼捂着胸口微微咳嗽,看着远去的背影,“他能在这个时候赶到,咳咳,也真是天意……既然他来了,那么明河教主和我师父……也很快就要来了吧?”

    顿了顿,他忽然道:“时间不多了。”

    “大人,你没事吧?”蜜丹意从高塔上轻飘飘地掠下,来到他的身边,仰头看着他,“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要立刻转移去秘谷,还是继续斩草除根?”

    原重楼沉吟着,低头看着脚下的尸体,眼神缓缓转变。

    “我们还有多少人手?”他问。

    “大概……二十几个吧。”蜜丹意声音低了下去,“天道盟那边的人,在洛水那一战后几乎已经死伤殆尽了……从拜月教带出来的人手也折损了大半。”

    他闭上眼睛,似乎是不出声地叹了口气:“尹家那边呢?”

    “那边倒是有好消息。”蜜丹意眼里闪过一丝光,轻声道,“尹家听说侧妃小产的事,心胆俱裂,连夜凑足了一百万两黄金送了过来!”

    原重楼闭眼听着,脸色冷冷,道:“看来,月宫那边还没有把内乱之事张扬出去,所以尹家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叛出拜月教——说到底,老天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是呢。”蜜丹意喜滋滋地道,“有了这一百万两黄金,便可以再请动风雨出手——如今听雪楼已经偃旗息鼓了,请他们来对付月宫这边的人就是了——到时候,这天下武林还不是大人您的?”

    原重楼静静地听着,惨碧色的灯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妖异而疲倦。

    “先睡一觉吧。”他喃喃,“我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