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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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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临沉静道:“臣有些话,想与陛下单独说。”

    皇帝看了他片刻,点点头,对王郢等人道:“你们先到别殿候着。”

    除了陆青,其余人都退了出去,皇帝咳嗽几声:“说罢。”

    魏临道:“齐国是外患,魏善是内疾,内疾需治,外患也不能不管,臣以为,将严遵调回来只怕不妥,分散兵力更容易为齐人所趁,届时很容易两边都鸡飞蛋打。”

    皇帝还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还要神秘兮兮地将别人撇开,闻言不禁失望:“你说的这些,朕如何不知?可难道如今有更好的法子?你若能让那逆子回头是岸,朕尚可不计前嫌。”

    说是说得好听,如果魏善真的悔过投降,估计第一个要杀他的,就是皇帝。

    知父莫若子,魏临知道他爹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听了也当没听,继续说自己的:“刘氏是个心狠之人,她固然牵挂魏善,但若知道陛下想拿她威胁魏善,她必然会直接了结自己的性命,不会给陛下这个机会,所以对刘氏用刑以逼迫魏善屈服,也并不是一个好法子。”

    皇帝皱起眉头,有些烦躁起来:“说了半天,你到底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魏临:“臣的确有个一举两得的办法,即可让齐魏停战,又能令魏善陷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境地。”

    皇帝精神一振:“快快道来!”

    魏临:“陛下逊位,对外便可宣传因逆子造反而被气病,魏善清君侧的旗号无法再打下去,必将陷入人人得而诛之的境地,先声夺人,压制其声势,届时再让严遵带兵讨伐,则可事半功倍。”

    什么?

    皇帝疑心自己出了幻听。

    他死命瞪着魏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再说一遍!”他指着魏临,手指微微颤抖。

    那必然不是被吓的,而是被气的。

    魏临神色不变,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止表情没有变化,连声音都和平时一样镇定,仿佛他正在说的,不是什么谋朝篡位的大事,而是今天要吃什么。

    陆青也变了脸色,微微张着嘴巴看着眼前这位好像一下子陌生起来的淮南王。

    “逆子!逆子!”皇帝破口大骂:“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来人啊!来人啊!”

    门外的侍卫们听见动静,破门而入。

    “将他,将他给我……”

    “陛下为何不让我把话说完,陛下是在害怕什么?”魏临淡淡道,并未因为侍卫站在他身后而害怕,“大势已去,即便你现在杀了我,也无济于事。魏善现在已经造反了,你把我也杀了,是想让一个听见声音都发抖的魏节当皇帝么?”

    皇帝脸色变了又变:“朕就算让他当皇帝,也轮不到你这逆子!”

    魏临轻笑一声:“喔,我倒是忘了,三郎之所以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也多亏了陛下的调教。”

    皇帝:“你们还愣着作甚,将他拖下去!”

    魏临却抬起手:“且慢。陛下您难道没听见什么声音么?”

    皇帝以为他在拖延时间,冷笑一声,正想说什么。

    陆青侧耳倾听,却脸色大变,小声道:“陛下,外头,外头好像有兵刃相接的动静!”

    皇帝皱眉听了半天,好像果真隐隐听见什么。

    他勃然大怒:“逆子,你想逼宫?!就凭你,手中那么几个人,你也想学魏善?做你的春秋大梦!”

    魏临却对那两名侍卫道:“你们且不必急着动手,再等上片刻无妨,反正我人就在这里,又无刀剑在身,你们若是识时务,一会儿说不定还有弃暗投明的机会,可想好了。”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当下便有些犹豫起来。

    皇帝见了更是怒不可遏:“你到底跟什么人勾结,胆敢如此大放厥词,当真以为宫中守卫都是摆设么!”

    兵刃交接之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间或还夹杂着喝骂惨叫,大政殿中几人或站或坐,皇帝的咆哮在其中回荡,却仿佛更显得孤弱。

    以曹宏彬的忠诚,原本是毋庸置疑的,但皇帝在经受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已经变得不相信任何人,此时听见外头的动静,第一反应便是曹宏彬背叛了自己!

    魏临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反是为他释疑:“曹宏彬对陛下忠心耿耿,您竟连他也不信了么?金吾卫负责宫中巡视治安,若不是为了摆平他,我何必从外头调人手杀进来?不过陛下今日众叛亲离,儿子一个个背叛,嫔妃也想置您于死地,您当了二十年皇帝,身边就剩下一个曹宏彬和一个陆青,不觉得可怜可哀么?”

    “住口!”皇帝狂怒:“朕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评断了!”

    他越是生气,身体反而越不听使唤,原本想站起来的,但此时竟是一丝力气也使不出。

    魏临摇摇头:“我屏退王郢他们,非是害怕让他们听见这些,而是给您留些面子罢了,你以为他们心中当真就一丝想法也没有?您今日要打吴越,明日要打齐国,后日又要打魏善,国库早就被掏空了,从吴越掠来的那些财物,如今也快花光了,等到国库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的时候,您这皇位还坐得稳么?我不过是想帮你提前结束这种窘境罢了。”

    “你这逆子!逆子!”皇帝喘着气,他心中尚且有许多疑问,所以即使被气得够呛,也没有急着让侍卫一刀将这个逆子给杀了。“说!你究竟与何人勾结?是不是邹文桥!”

    魏临也不隐瞒:“陛下英明,正是邹文桥。”

    骁骑将军邹文桥掌管骁卫,也只有骁卫,可以控制京城各门,然后直捣皇宫。

    但皇帝还是不明白,魏临一个废太子,手里没兵没权,平日里跟武将走得又不近,很多武将觉得他更加倾向文臣,所以宁愿投靠魏善,魏临到底是如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就跟邹文桥勾搭上的?

    除了邹文桥,还有别人吗?

    皇帝迫切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不相信自己当了二十年皇帝,身边竟连一个忠诚可靠的人都没有!

    魏临摇摇头:“陛下,您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天下本来就该让有为之辈来担当,可您还死死抓着手头的权柄不放。这也就罢了,偏还屡屡朝令夕改,对身边的人充满疑心。你兴许还记得那次坠马案罢,那本来就是刘氏为了陷害我的苦肉计,我为了自保,不得不祸水东引,您却真的就将魏节给贬到黄州去了,你让李德妃如何不恨你?我知道您后悔了,不想让我当太子,所以我抢先一步,在万寿宴上自己换了字画,为的就是自请废黜,免得落到跟魏节一样的下场。”

    皇帝也想起来了:“这么说,当时的巫蛊案,主谋不是刘氏和魏临,而是你一手弄出来的了?”

    魏临摇摇头:“不是我,但我猜,应该是那会已经被您禁锢在增成殿的李德妃做的。”

    一群人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斗智斗勇玩心眼,站在明面上的九五至尊反而成了那颗被摆布的棋子。

    皇帝脸色涨得通红。

    这些人,曾经被他赋予了信任,他们却毫不犹豫背叛了自己。

    直到此刻,皇帝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错的都是别人,是他们辜负了他的信任。

    陆青有些着急,外面的打斗越来越近,从魏临的神色看来,他带来的人应该已经逐渐占了上风,再这样下去,皇帝可就危险了。

    “陛下,奴婢服侍您先去避一避罢,免得被冲撞了!”他急急道。

    皇帝恍惚出神,听而未闻,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陆青急得要命,忍不住伸手去扯皇帝,心想先把人带出去再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他刚刚扶起皇帝的时候,大门突然被用力踹开,数人从外头闯了进来,为首的便是方才被提及的骁骑将军邹文桥。

    他的眼睛从坐着的皇帝身上扫过,最终却是向站着的魏临行礼:“殿下,外面大抵已经收拾干净,曹宏彬伏诛,其余人等也都各自投降了。”

    伴随着邹文桥的话,他身后的士兵冲上来将魏临身后那两名侍卫踹倒制服,又将魏临团团围起来加以保护。

    形势瞬间逆转。

    皇帝身躯一震,目眦欲裂:“你们竟然杀了曹宏彬!”

    魏临道:“他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背叛的可能,否则若有可能,我也是不愿意杀他的,这等人才却死在这里,委实可惜了。”

    言语之间,似乎还有无限遗憾。

    大势已去。

    陆青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很快想到还在别殿的王郢等人,但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别说王郢等人是文臣,根本无力和叛军对抗,就算抛开这一层,他们只怕也更乐意看见乐意亲近文臣的淮南王登基吧?

    更何况王郢之子娶了淮南王妃的姐姐,就冲着这层姻亲关系,估计他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

    陛下为帝二十年,竟然落到这等田地。

    陆青心下凄凉,扑通跪了下来,哀哀喊了一声“陛下”,便举袖拭泪,再无言语。

    皇帝的面容在一夜之间变得沧桑,鬓边的白发仿佛昭示着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

    “是严家?”他看着魏临,“你与他们合作?”

    魏临没说话。

    皇帝大笑:“好!好!先帝没说错,严家和程家就是两匹豺狼,忘恩负义的豺狼!当年朕没有削掉他们手中的兵权,今日他们就与朕的儿子联合起来对付朕,好,真是太好了!你莫得意得太早,既然是豺狼,就不会对你忠心耿耿,你与他们合作必然也要付出他们满意的报酬,别以为有了他们,你就能坐稳皇位了,齐人和你弟弟可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话说到后来,他已经控制不住咬牙切齿,可见皇帝心里根本就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洒脱淡定。

    “说到程家,”魏临淡淡道,“您之前还做错了一件事。在程载出京之后,你就该派人盯着他家,可您等到他跟魏善起事之后才去他家,那时候已经晚了。”

    这件事,就算魏临不提,皇帝自己也后悔得要命。

    当时他听到程载带着人去江州找魏善的消息之后,立马就派人去抄程家,想抓程家人来威胁程载,结果去了之后才发现,程家女眷倒是还在,一个都没跑,她们人数众多,想跑也跑不掉,官兵内外搜查,唯独发现少了个人,那便是程载的长子程堂。

    想必早在程载离京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舍弃妻女的心理准备,长子已经跑掉,这些女眷想用来威胁程载,当然也收效甚微,所以皇帝一气之下便将程家上下清洗了个遍,所有女眷统统斩杀,一个不留。

    饶是这样,依旧无法消除他的心头之恨。

    魏临道:“其实程堂连夜逃走的那个晚上,被我派人在城外截了下来,如今他正在我手里,也还活得好好的。”

    皇帝冷笑一声:“你想说你比朕英明么?”

    魏临摇摇头:“陛下不是说我没有克制魏善的办法么,我手里拿捏着程载唯一的儿子,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就算程载不会为了儿子投诚,他也必然会动摇,从而与魏善发生矛盾分歧,您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皇帝不说话了。

    魏临说这么多话,并不全是在拖延时间,他只是在等自己的人完全控制外面的局势。

    等严希青也从外头走进来时,他就知道自己今日已经胜券在握了。

    严希青道:“时辰不等人,还请殿下早作准备。”

    魏临点点头:“陛下考虑得如何,若您不肯逊位,臣只好违背本心,做些不得已的事情了。”

    皇帝冷笑:“你想做什么不得已的事情,把朕弄死么?弄死了朕,你上哪找人写遗诏欺骗那帮大臣?就算王郢等人肯为你张罗隐瞒,你还能瞒得过天下人?像你这等爱惜名声之人,愿意背负一个弑父的名声登上皇位么?”

    魏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是问严希青:“人呢?”

    严希青似乎知道他在问谁:“就在外头,已经写好了。”

    魏临:“让她进来。”

    严希青出去叫人,过了一会儿,他再进来的时候,身后便多了一个人。

    皇帝慢慢睁大了眼睛。

    “是你?!”

    胡维容看也没看他一眼,跟先前的邹文桥一样,向魏临行了一礼:“殿下,诏书已经拟好了,您请过目。”

    她将诏书双手奉上,魏临打开慢慢看了起来。

    皇帝知道胡维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她人极聪明,字也写得好,尤其擅长临摹,有一段时间甚至经常临摹皇帝的笔迹,当时皇帝也不以为意,还手把手教过她,以此为闺房之乐。

    胡维容在后宫的位分不高,至今也只是美人而已,皇帝曾几次想过提升她的位分,她反而言辞恳切地推辞,几番下来,皇帝觉得她安分守己,伶俐可爱,难得的是不恃宠而骄,对她又更喜爱了几分,含冰殿的好东西从来就没少过。

    可谁会想到,谁能想到?

    皇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陆青急忙起身为他顺背:“陛下,陛下!”

    胡维容自始至终都没有向皇帝的方向望去,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厌恶。

    反是严希青开口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陛下垂垂暮年,生性多疑,对后宫女人又如此苛刻,谁能保证胡美人不是下一个刘宝林?她既然没有子嗣,肯定是要为自己将来打算一二的。”

    皇帝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魏临看完胡维容亲写的手书,点点头:“这样可以,无甚问题,等陛下盖印之后,便可交由中书舍人李忱去办。”

    说罢,他又朝皇帝行了一礼:“陛下还请安歇,臣先告退了。”

    “等等!等等!”见他要走,皇帝终于急了起来。

    他紧紧盯着魏临的背影,喘气道:“朕可以逊位,朕这就亲手写诏书,你别走!”

    魏临的脚步仅仅停顿了一下:“那就请陛下写好了交给胡氏拿过来罢。”

    他出了大政殿,身后严希青追上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陛下?”

    魏临沉默片刻:“他既然愿意逊位,我也不愿赶尽杀绝,背上弑父的骂名。”

    “陛下非死不可!”严希青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陛下不死,终有遗憾,殿下师出无名不说,也不能将罪名都推到魏善程载他们头上了!”

    魏临叹道:“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严希青拱手,正色道:“当日他动辄将殿下废黜,若非殿下步步小心,如今早也性命难保了,谈何其它?最重要的是,陛下一日建在,一日便会有人贼心不死想要复辟,陛下自己定然也不会甘心失败,它日若有不轨之人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拿陛下作筏子,将后患无穷!”

    他的话恰恰说到了点子上,魏临没再作声,过了片刻方道:“那就由你处理罢。”

    这就是默许了严希青的做法,但时下做什么事都讲究个仁义名分,魏临自然不能大喇喇地说“那你就去杀了我爹”,是以才这般委婉暗示,严希青自然也闻弦音而知雅意。

    “殿下英明,此事过后,还请殿下早日登基,如此方能光明正大地讨逆。”

    魏临摇首:“登基的事情不必着急。魏善不仁不义,将亲父活活气死,我若急着登基,反倒落人话柄了。陛下那边已经不足为患,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王郢等人,此事干系重大,我事先并未与他们说过,怕是他们一时接受不了,须得安抚一番才行。”

    他与严家虽然合作,却不是言听计从的傀儡,魏临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严希青明白了:“殿下思虑周全,在下敬服。只是……”

    他顿了一下,面露苦笑:“不是我有意恃功胁迫,而是祖父那边再度问起,殿下与严家联姻一事。”

    魏临不动声色:“我与严家,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即便没有联姻,令祖也无须担心我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

    “非是此意,殿下误会了。”严希青拜了一拜,方道:“祖父疼爱舍妹,真心想为她觅一佳婿,当年殿下成婚之前,祖父本来就有意与殿下联姻,当时也曾让我与殿下提过的,他老人家甚至还亲自向陛下提及此事,只是当时陛下担心殿下和严家联姻之后,拥兵自重,方才为您选了顾家,祖父每每提及此事,犹有憾恨。”

    “舍妹姿容出众,殿下也曾见过,不说比淮南王妃,就是比起程家女郎,都只赢不输,堪称绝色,不致辱没了殿下。严家在军中威望甚高,我所能掌握的,不过十之一二,余者都在我父祖手中,而且殿下往日多与文臣亲近,却与武将略有疏远,以前固然是为了解除陛下的疑心,但现在若与舍妹联姻,却能令武将安心,也有助于快速平叛,如此一文一武,尽在手中,不愁魏善不败。”

    “我追随殿下已久,忠心无贰,连严家也要放在殿下之后,此番话也非是为了严家,乃是为了殿下所说。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还请殿下明察!”

    说白了,严希青说的就是三个意思:一,我妹妹很漂亮,又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只比顾氏好,不会比顾氏差。二,严家我说了不算,但如果您娶了我妹妹,就可以让长辈们安心,从而使得结盟更加稳固,现在国内局势未平,又有齐国的威胁,顾家是完全没法帮上忙的。三,严家代表的是武将势力,有了严家作砝码,武将就不会担心您以后重文轻武,这样有助于权力平衡。

    这些道理,就算严希青不说,魏临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神情没什么变化,看似什么也没想,又好像想了许多。

    二人在廊下站了许久,大政殿里头隐隐还传来老皇帝的叱骂声,不过他们谁也没有回头去看。

    因为不管皇帝怎么闹,也无济于事了。

    严希青终于没忍住,先说了话:“若是殿下不好开口,臣愿效犬马之劳。”

    魏临的眼睛看着不远处从阑干外面娇怯怯探进来的花枝。

    那株梨花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新婚不久的两人从廊下经过,顾香生顽皮,折下一朵偷偷插在魏临头上,魏临毫无知觉地一路戴着回到长秋殿,许多宫女都看着他偷笑,直到晚上他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簪了一整天的花,还带着招摇过市到处走,竟也无人提醒他。

    “不必了。”魏临道,“我自己与她说。”

    严希青私心里觉得,魏临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未免太慎重了些,夫妻固然有些感情,但大事当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江山只有一个,老婆却可以再娶,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没有子嗣,魏临根本就不用考虑那么久。

    然而对方既然已经松口了,他也就没有再说。

    严希青说这番话,的的确确不止是为了严家,更多还是为了魏临打算,在他看来,魏国如今后院起火,外头也不安生,一个弄不好,很容易就有灭国的危险,唯一能力挽狂澜的,不是那个鲁莽的益阳王,更不是懦弱怕事的临江王,而只有深谋远虑的淮南王。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老皇帝的事情,然后再着手平息叛乱,如此魏国才有可能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以便重新回到与齐国平起平坐的争霸地位上,就算他不姓严,也会强烈建议魏临跟严家联姻,因为在眼下,这的确是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收买人心的法子。

    在这种前提下,什么儿女私情,都不值一提。

    ……

    宫变即使再隐秘,也隐隐绰绰传了一些消息出来。

    全城戒严,街上巡视的士兵也多了许多,稍有异动就被抓起来严加看守,让人很难不多加联想。

    山雨欲来,人心惶惶。

    顾香生虽然不像诗情碧霄她们那样满脸惶然,可心中也总归是担惊受怕的,原先设想自己再冷静,事到临头的时候,依旧会绞着帕子为魏临担忧,心里默默祷祝。

    杨谷不时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但得到的寥寥无几,他们充其量也只能在宫外张望,根本进不去。

    顾琴生和小焦氏各自过来了一回,无非也是心中担忧之极,家人让他们过来问消息,因为王郢此时也同样被困在宫里,生死不知。

    她们陪顾香生坐了一阵,又不得不匆匆赶回去安抚家人。

    晚饭的时候谁也吃不下,顾香生吃了两勺子粥就没了胃口,坐在椅子上发呆。

    往常碧霄早劝着她多吃些了,但现在王府上下个个忧心忡忡,谁也顾不上旁的。

    别人未必知道皇宫发生了什么变故,更不知道魏临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外头的种种混乱,无不昭示了发生大事的迹象。

    “殿下回来了!”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整个淮南王府忽然就像活过来一样。

    众人脸上瞬间舒展开来,仿佛淮南王一回来,所有的事儿都不再是事儿。

    顾香生也觉得伴随着这个喊声,自己一直悬在心里的大石头,好像一下子就着了地。

    下一刻,魏临大步走了进来,风尘仆仆。

    衣裳还是那件衣裳,身上其实也没有弄脏,连发髻都还绑得整整齐齐,但顾香生就是觉得,他在宫中应该经历了一场大阵仗。

    然而魏临能够回来,这就说明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最起码,他不是输家。

    所以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迎上去笑道:“累了罢,要先沐浴还是先吃饭?”

    魏临握住她的手:“不累,也不饿。我和你说说话。”

    “好。”顾香生有点奇怪,对方太过平静了,并没有胜利之后应该有的春风得意。

    屏退旁人之后,她忍不住问:“可是宫中进行得不顺?”

    魏临摇摇头:“很顺利。”

    顾香生:“那……”

    魏临:“如无意外,陛下会逊位。”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顾香生仍旧吓了一跳。

    这么说,魏临会登基为帝?

    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暂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像戏文中演的那样,跪拜道喜,恭祝万岁云云。

    见对方还愣愣地瞧着自己,魏临眼中多了些笑意,将她揽入怀中:“傻了?”

    顾香生没反应过来,还真点点头。

    魏临扑哧一笑,摸摸她的脸:“以后你就不必担惊受怕了,我待会儿还要回宫,过两日局势稳定下来,再接你入宫。”

    想自己前世也不过是一个办公室小职员,这辈子托福投了个好胎,虽说未必父母疼爱,可毕竟锦衣玉食,吃穿不愁,又误打误撞成了淮南王妃,已经是常人羡慕不来的好福气,如今竟还要更上一层,当那传说中的中宫皇后,一国之母?

    顾香生只觉得晕晕乎乎,虽然被魏临搂着,却没半点真实感,如飘云端。

    魏临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话没多说几句就睡了过去,许是满怀心事,不过半个时辰就醒了过来,顾香生早就给他准备好热水和饭菜,他匆匆洗漱吃了些东西,便又进宫去了。

    诗情和碧霄想来也从跟在魏临身旁的李封那边打听到不少消息,魏临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就都喜气洋洋地过来恭喜。

    “咱们娘子以后可也是要当皇后的人了!”碧霄喜滋滋地说了好几句,与有荣焉。

    旁边诗情细心些,却已经看出顾香生神情的不妥,忙拉扯一下碧霄的衣角。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你去找杨谷那边打听一下,看殿下是不是还与他说过什么。”顾香生沉吟道,脸上没有本应该有的喜色。

    当了一年多的夫妻,她虽然谈不上对魏临了如指掌,可起码还是能摸到一点脉络的。

    方才魏临的反应,明显是欲言又止,有话和她说,然而最终为什么没有说出口,却是顾香生觉得很奇怪的地方。

    潜意识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魏临要说而没说的这件事,一定不是小事。

    以顾香生的性格,肯定要弄个明明白白。

    面对诗情碧霄,她没有隐瞒,而是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谁知二人非但没有说她多疑,反是有些面色古怪起来。

    顾香生:“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碧霄连忙摇头,动作太快,反而显得有点假。

    见顾香生沉下脸色,诗情道:“您别生气,我们也是在外头听了一耳朵,根本不是杨谷说的,只是外头的人乱传的!”

    顾香生:“传了什么?”

    诗情迟疑道:“外头的人说,严家小娘子年幼时曾进宫几回,当时陛下很喜欢她,还曾指着她说将来要让她嫁给太子,但后来严家老国公再向陛下问及此事时,陛下却矢口否认,以至于严家没能与殿下结亲……”

    其实外头的传闻比这还要更难听一些,无非是说顾香生捡了个大便宜,飞上枝头做凤凰。

    顾香生很冷静:“所以呢?”

    碧霄:“所以方才您说到殿下有事想说,我们就想到这一件了,但现在殿下什么也没说,此事根本就是外头的人乱传,半点真凭实据都没有,您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再说殿下好不好,与严家又有什么干系!他们看到殿下东山再起,就想来占便宜不成,要知道您才是与殿下共患难的人呢!”

    顾香生:“若他们当真这样想,倒也没有错,殿下能成事,本来就少不了严家的鼎力相助。”

    诗情:“娘子……”

    顾香生:“我不会多想的,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向他亲自求证。”

    宫中形势瞬息万变,很快,当晚,他们就听到皇帝逊位和病重的消息。

    魏临照例值守宫中,并让人发布告示下放各州府,斥责魏善程载二人为大逆不道之叛贼,尤其是魏善,身为人字,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以致于将父亲活活气病,实在不当人子,如此行径,别说为君,连为人都不配,天下人人得以诛之。又告诫程载,说汝子程堂深明大义,早已弃暗投明,如今还在京城,让他这个当父亲的速速投降,以全君臣父子之义。

    伴随着这篇告示的出炉,京城各衙门也重新开放,王郢等人从宫里出来,一个个安然无恙,只是经历了这场宫变之后,众人难以避免神色萎靡。

    不知魏临和他们说了什么,王郢等人对宫变一事闭口不谈,都说是皇帝被魏善的事情气病,所以暂由淮南王监国。

    这个决定并没有引来太大的反弹,除了刘党中人,魏临本来就与不少文臣交好,相比皇帝的喜怒无常,他们自然更愿意看到年轻有为的魏临来主持大局,更不必说还有严家的支持。

    京城大局底定,淮南王成为赢家,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几家欢喜几家愁。

    魏临虽然承诺两日后派人接顾香生进宫,但自那天之后,已经足足过了七八天,他也没有再回来过淮南王府。

    李封倒是常回来的,还奉了魏临之命,将宫中一些情况告诉她。

    据说魏临现在很忙,忙得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快没有了,忙着收拾朝中蠢蠢欲动的刘党,忙着稳定政局,还要忙着跟王郢他们商议如何解决目前内外交困的局面。

    李封没有提及永康帝,但这已经是人人心知肚明,无须再问的了。

    老皇帝生或死,如今他自己能说了算的。

    顾香生几次想主动进宫去找魏临问个清楚明白,可听到他如此辛苦,又觉得自己拿儿女私情烦扰他,实在太说不过去,心中尤为不忍。

    直到淮南王府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许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