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梦·89章 神之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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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黑暗的天，没有光亮。整个人的身体也都只好像是倒在了一片永远都叫人沉不下去的湖泊中，随水飘荡。
头顶，依稀仿佛颤起了阵阵不绝于耳的乌鸦悲鸣。它们但只纷乱地振动着翅膀，在那冷清的天空互作争斗，有所伤残，却还是奋力振翅，想要离开——可是，它们为什么要逃。而它们，到底又想要逃到哪里去了？
这是黑暗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他流转着黑色的眼珠，忍不禁心思讶异。
不对。既然伸手不见五指，既然我看不见任何的异色，那么，为什么我还能够知道它们是乌鸦呢？哦——是听觉，是听觉的缘故吧！我虽然看不见，却还是能够听懂它们振翅的声音啊。是乌鸦，是乌鸦纷乱振翅的声音，没错，它们都是乌鸦。
可是，那一年，是谁带我在人海中徜徉，在山林中跌宕，又是谁耐心地带着我走遍大江南北，让我辨识认清这天下无尽的飞禽走兽？
是谁？是谁占据我的记忆，却又叫我想不起你的容貌？
不！我不能忘，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应该要记得，永生都记得你的呀……
他多想要知道答案，却奈何自己那惨痛的心绪中早已模糊了那人的名字一并他的模样。所有的影像之中，唯一能够叫人看见的，好像就只有那无尽的阴霾与灰暗，不见天日，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沉寂。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的双眼，为何只能够看见黑暗？我本是善神，不是么？那么我所能够看见的，应该都是光明的颜色才对，不是么？
光明，光明……
那么光明，到底又该是怎样的颜色？是绚烂的流光溢彩，是透明无色的精华，还是金色或者银白的质朴？
不！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
可是，为什么我想不起来？我是善神，我应该向往着光明。天下间，应该就只有我，才盛装着最饱满的光明力量！我是善神，我是全世界人的光明，只有我，才能够指引着人心走向光明，不是吗？
所谓烛阳，所谓蚀阴，他们都只不过是给人的眼睛带来希望的指路明灯而已。可是我不同！身为善神，我应该是能够将所有的光明都牵引着送入人心的呀——人心，有了希望才最好，有了善良，才会让这天下安宁祥和。
可是如今，我却什么都再也看不清楚。若连我都无法看清黑白，那么其它的凡人，他们没有力量，又该如何才能够自救于黑暗的深渊？
不，我不能沉沦。我要苏醒，我要苏醒，我不能沉于黑暗之中——光明，只有光明，那才是我的温床！
我要醒，让我醒——
◇
那是奋力的一搏，那是凄叹的哀鸣。无数的妙音，从身间洋溢。那是他的花海，那是他的莲池。可是，就在破劫将那死去的少年置于正中的一片睡莲之上时，他却突然惊讶地发现身前的少年身体却竟是忽然开始了惊动。即便灵魂已然溃散，即便意识都已经被剥夺，可在这种情况之下，这样看似羸弱的善神，他却竟然还有能力想要苏醒？
——这样的光明神，果然他才是十二双生神祇之中最难对付的人么？
可是，再多的惊叹都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时刻，早有人闯入了自己高上之云天宫殿——不用去细细感知，他都知道，只能是邪神明诚。
可是啊，弟弟都已经死了。如今才想要补救，又有何意义？
¤
果不其然。就在破劫假意远去身影之时，那虚空的一角便只迅疾地蹿出来一道黑影。他迅捷地跳到其中的睡莲上，用力地大声呼喊，拍打少年的脸颊：“郁非，郁非！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哥哥错了。你就原谅哥哥，你就醒过来——哥哥，可以把自己的生命都交还给你的呀！”
他疯狂地摇晃着少年的身体，完全不知道一旁隐匿的神祇却是正在等候那少年神的复苏。
“你做什么！”良久，看不过眼，破劫便只冷厉眉梢，板着脸落在了莲花池边。
“要你管！”明诚头也不抬便只干脆直接地吼了他一声。旋即，他便只再度凝神俯首看向那少年，他依旧用心地呼唤，再也不去在意自己如今这般的惨况：如今的他，早已失散了大半的力量。肉身也已殒灭，唯一能够残喘的魂魄，如今也都开始散乱，分外凄凉。
“郁非，你醒一醒。哥哥真的知错了。你就醒过来，再看哥哥一眼吧！”
“魂都已散——你认为，就凭你这几句虚情假意，你就当真能够唤醒他了吗？郁非已死。无论你是否承认，他都已经死去。他的魂魄，我不会就此放回他的身躯。所以，你也休想要在我的地盘有所结果。——今时方知错，又那你当初又在做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从来都不会想要杀了他。”吼着
，明诚深黑的灵魂之眼也只肆无忌惮地横扫到破劫清面之上。
只是，那样的神祇终是淡然，冷笑：“你现在，就是想要将你所有的过错，全部都推到我的身上么。明诚，别让你弟弟死后，都瞧不起你懦弱卑劣的为人。”
“卑劣的不是我！你和我说过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告诉你，就算他的死不是你我动手，可如今我就是要复活他！若你不允，那就只能证明，你才是这一切的真正元凶！只有你，才想要毁尸灭迹！”
他是那样的恼恨，呲牙咧嘴。可是，对面的智慧神依旧淡然，不以为意：“你要说什么，那是你的自由。你要做什么，那也是你自己的决意。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为自己辩驳什么。如今，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如果你当真唤醒了他，那可千万别在我的地盘杀了他——替你背一次的黑锅可以，我可不想一生都替你负担。”婉转迂回，早已将一切的罪恶都彻底推到那对面神祇的头上。但可惜，那样的人却并不明白。
“神祇的力量，不单存在于那一具灵魂之中，也更加存在于这一道躯壳体内——我的邪恶种子都已散落，灵魂却安在。所以我想，郁非，应该只是和我刚好相反——他身体中的善因，从未曾离开过他的身躯。它们，一个一个也都充满了属于他的力量。就算灵魂已经散落，就算他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可是我相信，他的力量还在。我失去了力量，无非也只是因为他的灵魂灭殆。可是，如果善因尽皆周全，如果他的力量一直都坚强地活在这世上，那么我的灵魂，必然也可以自由地长存于世！你想叫我死，休想！郁非，如今他只是灵魂散去。就算你不允他重生，可他的力量和身躯都应该是这整个世界的财富——你，并没有任何资格可以来阻止他的重生！”
“原来如此。”破劫本以为他能够替自己解开郁非身体颤动的因由。可是如今看来，明诚好像只是来保全自己的残魂不受毁灭的——哼！这样的小人，终究只有这样的心思。你最后的生机，我根本就不屑一顾。你生或死，那都不重要。只有郁非，他才是最重要的——光明神！
“我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灵魂殒灭，而肉身长存。你的目的，就是想要让他成为一个保全你灵魂不灭的活死人，对么。”
不能不说，或许这就是那其中的秘密！一个是活死人，肉身永远存活，善神的力量永远都禁锢在那一腔躯壳之中，而邪神明诚，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跳入任何凡人的身躯，残喘生息：任何人，身体里都潜藏着他失落的邪恶因子。只要他愿意，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施暴的代行工具！只要郁非力量仍在，就算明诚附着的身躯死去，可他，却依旧还能够挣脱出来，潜入那下一个身躯之中——力量和灵魂，果然，从一开始就是分割开来的！愚蠢，我居然现在才明白！
“所以——”明诚阴沉的双眼之中投过来一束寒光，肃杀而冷厉地横扫过破劫的静谧素面。“他的肉身得活着！无论你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我都不会纵容郁非落在你的手上，为你蹂躏！”
“可你认为，你夺得走他么。又或者说，就算你复苏了他的肉身，你又能够如何？哼——”破劫清冷而讽刺的微笑永远都是他心上的劫。“别忘了，你就是一个刽子手，杀戮者。无数的生命，都只会前仆后继地倒在你的手中。你复活了他又怎样！你能够在他的力量复苏之后叫自己不受束缚么？明诚，别傻了——你是恶魔。染上鲜血的双手，哪怕只有一刻，你都再也无法洗净。而你的灵魂，也必将永远都要受到他身体的束缚！而就算你复苏了他，你又要将他藏在何处才好呢？你想要自己的灵魂安全，可是善神的力量，当真会纵容一个邪魔吗？灵魂，是已经死去，无法再主宰身体灭绝在这个世上。可是，没有人控制的善神力量，你当真认为他就不会在苏醒的那一霎那与你为敌，想要毁掉你么！”
“你少危言耸听！”明诚近乎咬牙切齿。可是破劫回应的微笑也足以击败他孱弱的心脏。“我不会再相信你了，破劫！同样都是十二双生神祇，我才知道，这天下，只有你才是真正的恶魔！杀戮不是罪恶，血腥不是丑陋，只有你，心中无爱亦无恨的人，你才是最可怖的恶魔！”
“但是可惜，天下人都知道，吾乃十二双生神祇之首，身负烛阳及智慧的力量！”高高在上。永远都不会低下他那尊贵而骄傲的头颅。
可是——“如你这样的人，当真就以为自己真的高人一等么？哼——不过，是你自己心中一个永远都无法战胜的敌对而已。我们，都是凡人，永远都只会从凡人之中找对手，最起码也能够找到一个存活在这世上最现实的敌人相战一生！可是你呢？自诩为神，天下人都入不得你的法眼，只有你自己。所以，你的一生，永远都要和自己空虚的内心互作争斗——可是说到底，你有机会能够胜过自己么
？我可怜你，破劫！真的，我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比你要幸福！”
无数次，被鄙夷，被讥讽，被嘲弄。那时候不懂。可是如今，看着他被揶揄的苍白的脸庞，明诚终于明白，这世上，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任何人，都在旁人的眼中才会落下最真实的倒影。自己，永远都无法看清自己，就好像明诚需要破劫来看清一样。而在这世上，那个能够将破劫看清的人——只怕破劫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那个人是谁！
“咔，咔嚓……”
无论他还有多少的心念，伴随着身旁那少年身体间的一阵异动，明诚虽然惊诧了一阵，但是很快，他就缓缓地镇定下来，只柔和着眼神亲昵地看向自己身下那一道恬静且微然开眼苏醒的少年郎。“郁非！”喜形于色，溢于言表。
“怎么会……”破劫倒是一声惊叹。随即，手心之上早已是一道清辉扬起，而那封存了郁非之灵的莲花布袋也只静然地降落虚空。他不敢置信地将其中的东西倾倒出来。可是仅只一眼，他就不免惊诧地僵在原地，心叹悲凉。“怎么回事？”
他从未遇见这样的状况，自也无法判断这眼前所见究竟是何等原因，是真实还是梦幻：这个世上，依旧还有太多太多的谜团他无法知晓。而现在，身前的少年神他的确已然苏醒。可是，手心，那一道被倾倒出来本该是郁非之灵的物体，如今却是静悄悄再没有了半点光华绽放。
——那是什么？那分明，就是一枚已然干枯死去的莲花种子，没有任何生息，没有任何力量跳动在自己的掌心！
可是啊，郁非……那样的灵魂，明明已经……
纵使不明白，可那身前的莲花池中，那一道宽厚的睡莲之上，缓缓睁开眼睛将一切都只再一度纳入眼中的少年神祇终于还是彻彻底底醒了过来！他虽然依旧迷茫着眼睛，可是，那身体里跳动的力量，那平缓的呼吸，那微然沁动的力量……所有所有的一切，无疑都在宣告他的复苏——可是，这样的一幕，到底是为什么！
“郁非，郁非！”
这个时候，总有人喜极而泣。而站在莲花池旁，骄傲的神，却再也无法得到安宁。
“郁非，郁非——”苍天，你最眷恋的，应该是我，这天下间，高高在上最为尊贵的也应该是我！可既然是我，为何还要亲眼见证属于你的奇迹！你应该死，你早就应该已经死了，不是吗，郁非——
◇
宽厚的臂膀，漠然的温度。
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什么。而扶着自己哭泣的人，他又是谁？
这片世界，如方才一般，永远都只有满腔的黑暗，见不着一丝的光芒——不，有一种东西，还是晶莹透亮的。
少年微微一笑，朝着身旁的明诚探出手去。他轻巧地拂过明诚灵魂的面颊，拭去他脸上一道透明的泪珠。
你是在哭吗。
触及那泪滴的时候，他感觉到明诚颤动了一下。如此，他便轻声地问。
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够听得见他的语音，就如同如今他的眼中，除了眼泪和水花绽放着光明，其它的一切，全部都是漫天的黑暗。
别哭了。没什么值得流眼泪的。
他想宽慰他，却什么都不曾听见，只看着身前的幽影颤动着灵魂，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不待他反应，就急切地抱住了自己。
你刚才说什么？
可惜，他并不知道身旁的人其实也听不见他的声音。甚至，他如今的眼底，永远都只有深沉的黑暗，看不见人的悲伤，或者愤怒，看不清楚人面上任何的神情变幻——除非，是那闪烁着光芒缓缓滑下的泪。
而现在，他也再不能感觉到任何的疼痛和触感——依旧，只除了那两样散放光明的东西能够让他有点感觉。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可不可以，大点声音？
可是，那样的人终究看不到他任何的唇角嗫嚅之举——是啊。如今的郁非，就只剩下了这一具空壳。灵魂消散，剩下的，就只有那一份归属于慈悲的力量。可是，这样的力量，看不见任何的光芒，满眼灰霾。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呀。我好累，好难受。我想知道，这里是哪里……
没有人知道，这样复苏的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可是，如今的现实中，那一道水晶的棺木里，那一具停顿的身躯，此时此刻，也终于开始有了些许反应——或许，是被梦里所惊诧，或许，是感觉到了身前人影的跪拜。总之，他的眼，缓缓睁开，他的心，缓缓跳动，他的呼吸渐渐扬起，他的身体仓促地发出一记声响。
“咔嚓——”
有人知道，神祇已醒。
这是黑暗的天，没有光亮。整个人的身体也都只好像是倒在了一片永远都叫人沉不下去的湖泊中，随水飘荡。
头顶，依稀仿佛颤起了阵阵不绝于耳的乌鸦悲鸣。它们但只纷乱地振动着翅膀，在那冷清的天空互作争斗，有所伤残，却还是奋力振翅，想要离开——可是，它们为什么要逃。而它们，到底又想要逃到哪里去了？
这是黑暗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他流转着黑色的眼珠，忍不禁心思讶异。
不对。既然伸手不见五指，既然我看不见任何的异色，那么，为什么我还能够知道它们是乌鸦呢？哦——是听觉，是听觉的缘故吧！我虽然看不见，却还是能够听懂它们振翅的声音啊。是乌鸦，是乌鸦纷乱振翅的声音，没错，它们都是乌鸦。
可是，那一年，是谁带我在人海中徜徉，在山林中跌宕，又是谁耐心地带着我走遍大江南北，让我辨识认清这天下无尽的飞禽走兽？
是谁？是谁占据我的记忆，却又叫我想不起你的容貌？
不！我不能忘，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应该要记得，永生都记得你的呀……
他多想要知道答案，却奈何自己那惨痛的心绪中早已模糊了那人的名字一并他的模样。所有的影像之中，唯一能够叫人看见的，好像就只有那无尽的阴霾与灰暗，不见天日，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沉寂。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的双眼，为何只能够看见黑暗？我本是善神，不是么？那么我所能够看见的，应该都是光明的颜色才对，不是么？
光明，光明……
那么光明，到底又该是怎样的颜色？是绚烂的流光溢彩，是透明无色的精华，还是金色或者银白的质朴？
不！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
可是，为什么我想不起来？我是善神，我应该向往着光明。天下间，应该就只有我，才盛装着最饱满的光明力量！我是善神，我是全世界人的光明，只有我，才能够指引着人心走向光明，不是吗？
所谓烛阳，所谓蚀阴，他们都只不过是给人的眼睛带来希望的指路明灯而已。可是我不同！身为善神，我应该是能够将所有的光明都牵引着送入人心的呀——人心，有了希望才最好，有了善良，才会让这天下安宁祥和。
可是如今，我却什么都再也看不清楚。若连我都无法看清黑白，那么其它的凡人，他们没有力量，又该如何才能够自救于黑暗的深渊？
不，我不能沉沦。我要苏醒，我要苏醒，我不能沉于黑暗之中——光明，只有光明，那才是我的温床！
我要醒，让我醒——
◇
那是奋力的一搏，那是凄叹的哀鸣。无数的妙音，从身间洋溢。那是他的花海，那是他的莲池。可是，就在破劫将那死去的少年置于正中的一片睡莲之上时，他却突然惊讶地发现身前的少年身体却竟是忽然开始了惊动。即便灵魂已然溃散，即便意识都已经被剥夺，可在这种情况之下，这样看似羸弱的善神，他却竟然还有能力想要苏醒？
——这样的光明神，果然他才是十二双生神祇之中最难对付的人么？
可是，再多的惊叹都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时刻，早有人闯入了自己高上之云天宫殿——不用去细细感知，他都知道，只能是邪神明诚。
可是啊，弟弟都已经死了。如今才想要补救，又有何意义？
¤
果不其然。就在破劫假意远去身影之时，那虚空的一角便只迅疾地蹿出来一道黑影。他迅捷地跳到其中的睡莲上，用力地大声呼喊，拍打少年的脸颊：“郁非，郁非！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哥哥错了。你就原谅哥哥，你就醒过来——哥哥，可以把自己的生命都交还给你的呀！”
他疯狂地摇晃着少年的身体，完全不知道一旁隐匿的神祇却是正在等候那少年神的复苏。
“你做什么！”良久，看不过眼，破劫便只冷厉眉梢，板着脸落在了莲花池边。
“要你管！”明诚头也不抬便只干脆直接地吼了他一声。旋即，他便只再度凝神俯首看向那少年，他依旧用心地呼唤，再也不去在意自己如今这般的惨况：如今的他，早已失散了大半的力量。肉身也已殒灭，唯一能够残喘的魂魄，如今也都开始散乱，分外凄凉。
“郁非，你醒一醒。哥哥真的知错了。你就醒过来，再看哥哥一眼吧！”
“魂都已散——你认为，就凭你这几句虚情假意，你就当真能够唤醒他了吗？郁非已死。无论你是否承认，他都已经死去。他的魂魄，我不会就此放回他的身躯。所以，你也休想要在我的地盘有所结果。——今时方知错，又那你当初又在做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从来都不会想要杀了他。”吼着
，明诚深黑的灵魂之眼也只肆无忌惮地横扫到破劫清面之上。
只是，那样的神祇终是淡然，冷笑：“你现在，就是想要将你所有的过错，全部都推到我的身上么。明诚，别让你弟弟死后，都瞧不起你懦弱卑劣的为人。”
“卑劣的不是我！你和我说过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告诉你，就算他的死不是你我动手，可如今我就是要复活他！若你不允，那就只能证明，你才是这一切的真正元凶！只有你，才想要毁尸灭迹！”
他是那样的恼恨，呲牙咧嘴。可是，对面的智慧神依旧淡然，不以为意：“你要说什么，那是你的自由。你要做什么，那也是你自己的决意。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为自己辩驳什么。如今，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如果你当真唤醒了他，那可千万别在我的地盘杀了他——替你背一次的黑锅可以，我可不想一生都替你负担。”婉转迂回，早已将一切的罪恶都彻底推到那对面神祇的头上。但可惜，那样的人却并不明白。
“神祇的力量，不单存在于那一具灵魂之中，也更加存在于这一道躯壳体内——我的邪恶种子都已散落，灵魂却安在。所以我想，郁非，应该只是和我刚好相反——他身体中的善因，从未曾离开过他的身躯。它们，一个一个也都充满了属于他的力量。就算灵魂已经散落，就算他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可是我相信，他的力量还在。我失去了力量，无非也只是因为他的灵魂灭殆。可是，如果善因尽皆周全，如果他的力量一直都坚强地活在这世上，那么我的灵魂，必然也可以自由地长存于世！你想叫我死，休想！郁非，如今他只是灵魂散去。就算你不允他重生，可他的力量和身躯都应该是这整个世界的财富——你，并没有任何资格可以来阻止他的重生！”
“原来如此。”破劫本以为他能够替自己解开郁非身体颤动的因由。可是如今看来，明诚好像只是来保全自己的残魂不受毁灭的——哼！这样的小人，终究只有这样的心思。你最后的生机，我根本就不屑一顾。你生或死，那都不重要。只有郁非，他才是最重要的——光明神！
“我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灵魂殒灭，而肉身长存。你的目的，就是想要让他成为一个保全你灵魂不灭的活死人，对么。”
不能不说，或许这就是那其中的秘密！一个是活死人，肉身永远存活，善神的力量永远都禁锢在那一腔躯壳之中，而邪神明诚，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跳入任何凡人的身躯，残喘生息：任何人，身体里都潜藏着他失落的邪恶因子。只要他愿意，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施暴的代行工具！只要郁非力量仍在，就算明诚附着的身躯死去，可他，却依旧还能够挣脱出来，潜入那下一个身躯之中——力量和灵魂，果然，从一开始就是分割开来的！愚蠢，我居然现在才明白！
“所以——”明诚阴沉的双眼之中投过来一束寒光，肃杀而冷厉地横扫过破劫的静谧素面。“他的肉身得活着！无论你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我都不会纵容郁非落在你的手上，为你蹂躏！”
“可你认为，你夺得走他么。又或者说，就算你复苏了他的肉身，你又能够如何？哼——”破劫清冷而讽刺的微笑永远都是他心上的劫。“别忘了，你就是一个刽子手，杀戮者。无数的生命，都只会前仆后继地倒在你的手中。你复活了他又怎样！你能够在他的力量复苏之后叫自己不受束缚么？明诚，别傻了——你是恶魔。染上鲜血的双手，哪怕只有一刻，你都再也无法洗净。而你的灵魂，也必将永远都要受到他身体的束缚！而就算你复苏了他，你又要将他藏在何处才好呢？你想要自己的灵魂安全，可是善神的力量，当真会纵容一个邪魔吗？灵魂，是已经死去，无法再主宰身体灭绝在这个世上。可是，没有人控制的善神力量，你当真认为他就不会在苏醒的那一霎那与你为敌，想要毁掉你么！”
“你少危言耸听！”明诚近乎咬牙切齿。可是破劫回应的微笑也足以击败他孱弱的心脏。“我不会再相信你了，破劫！同样都是十二双生神祇，我才知道，这天下，只有你才是真正的恶魔！杀戮不是罪恶，血腥不是丑陋，只有你，心中无爱亦无恨的人，你才是最可怖的恶魔！”
“但是可惜，天下人都知道，吾乃十二双生神祇之首，身负烛阳及智慧的力量！”高高在上。永远都不会低下他那尊贵而骄傲的头颅。
可是——“如你这样的人，当真就以为自己真的高人一等么？哼——不过，是你自己心中一个永远都无法战胜的敌对而已。我们，都是凡人，永远都只会从凡人之中找对手，最起码也能够找到一个存活在这世上最现实的敌人相战一生！可是你呢？自诩为神，天下人都入不得你的法眼，只有你自己。所以，你的一生，永远都要和自己空虚的内心互作争斗——可是说到底，你有机会能够胜过自己么
？我可怜你，破劫！真的，我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比你要幸福！”
无数次，被鄙夷，被讥讽，被嘲弄。那时候不懂。可是如今，看着他被揶揄的苍白的脸庞，明诚终于明白，这世上，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任何人，都在旁人的眼中才会落下最真实的倒影。自己，永远都无法看清自己，就好像明诚需要破劫来看清一样。而在这世上，那个能够将破劫看清的人——只怕破劫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那个人是谁！
“咔，咔嚓……”
无论他还有多少的心念，伴随着身旁那少年身体间的一阵异动，明诚虽然惊诧了一阵，但是很快，他就缓缓地镇定下来，只柔和着眼神亲昵地看向自己身下那一道恬静且微然开眼苏醒的少年郎。“郁非！”喜形于色，溢于言表。
“怎么会……”破劫倒是一声惊叹。随即，手心之上早已是一道清辉扬起，而那封存了郁非之灵的莲花布袋也只静然地降落虚空。他不敢置信地将其中的东西倾倒出来。可是仅只一眼，他就不免惊诧地僵在原地，心叹悲凉。“怎么回事？”
他从未遇见这样的状况，自也无法判断这眼前所见究竟是何等原因，是真实还是梦幻：这个世上，依旧还有太多太多的谜团他无法知晓。而现在，身前的少年神他的确已然苏醒。可是，手心，那一道被倾倒出来本该是郁非之灵的物体，如今却是静悄悄再没有了半点光华绽放。
——那是什么？那分明，就是一枚已然干枯死去的莲花种子，没有任何生息，没有任何力量跳动在自己的掌心！
可是啊，郁非……那样的灵魂，明明已经……
纵使不明白，可那身前的莲花池中，那一道宽厚的睡莲之上，缓缓睁开眼睛将一切都只再一度纳入眼中的少年神祇终于还是彻彻底底醒了过来！他虽然依旧迷茫着眼睛，可是，那身体里跳动的力量，那平缓的呼吸，那微然沁动的力量……所有所有的一切，无疑都在宣告他的复苏——可是，这样的一幕，到底是为什么！
“郁非，郁非！”
这个时候，总有人喜极而泣。而站在莲花池旁，骄傲的神，却再也无法得到安宁。
“郁非，郁非——”苍天，你最眷恋的，应该是我，这天下间，高高在上最为尊贵的也应该是我！可既然是我，为何还要亲眼见证属于你的奇迹！你应该死，你早就应该已经死了，不是吗，郁非——
◇
宽厚的臂膀，漠然的温度。
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什么。而扶着自己哭泣的人，他又是谁？
这片世界，如方才一般，永远都只有满腔的黑暗，见不着一丝的光芒——不，有一种东西，还是晶莹透亮的。
少年微微一笑，朝着身旁的明诚探出手去。他轻巧地拂过明诚灵魂的面颊，拭去他脸上一道透明的泪珠。
你是在哭吗。
触及那泪滴的时候，他感觉到明诚颤动了一下。如此，他便轻声地问。
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够听得见他的语音，就如同如今他的眼中，除了眼泪和水花绽放着光明，其它的一切，全部都是漫天的黑暗。
别哭了。没什么值得流眼泪的。
他想宽慰他，却什么都不曾听见，只看着身前的幽影颤动着灵魂，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不待他反应，就急切地抱住了自己。
你刚才说什么？
可惜，他并不知道身旁的人其实也听不见他的声音。甚至，他如今的眼底，永远都只有深沉的黑暗，看不见人的悲伤，或者愤怒，看不清楚人面上任何的神情变幻——除非，是那闪烁着光芒缓缓滑下的泪。
而现在，他也再不能感觉到任何的疼痛和触感——依旧，只除了那两样散放光明的东西能够让他有点感觉。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可不可以，大点声音？
可是，那样的人终究看不到他任何的唇角嗫嚅之举——是啊。如今的郁非，就只剩下了这一具空壳。灵魂消散，剩下的，就只有那一份归属于慈悲的力量。可是，这样的力量，看不见任何的光芒，满眼灰霾。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呀。我好累，好难受。我想知道，这里是哪里……
没有人知道，这样复苏的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可是，如今的现实中，那一道水晶的棺木里，那一具停顿的身躯，此时此刻，也终于开始有了些许反应——或许，是被梦里所惊诧，或许，是感觉到了身前人影的跪拜。总之，他的眼，缓缓睁开，他的心，缓缓跳动，他的呼吸渐渐扬起，他的身体仓促地发出一记声响。
“咔嚓——”
有人知道，神祇已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