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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霖儿微笑,撇尽了脸上颓然的泪花,似欢颜着问。

    「这块水晶石。」烟胧徐徐地安定下来,微微垂下的眼眸之间分明带着一分眷恋不舍,只轻然而又凝神地注视着手心里那一道并不圆润的白色水晶石——不是透亮,也没有精雕细琢。看模样,也算不上是什么特别名贵的东西。可是,那一方女子眼底的真情却终究叫人难以忽视。

    「姐姐,这是……」

    然,待过了一阵的功夫,烟胧方才只哽咽着慢慢回答,「这块水晶石,其实并不应该是我的。可是不管怎么样,即便是我心底很想要留一个念想,可是这样的水晶石,我终究还是得物归原主——我可不是拿它送给你的。我想叫你帮我,偷偷地还回去,千万别让他知道了。」她徐徐地将那柔白的水晶石轻缓地托送到霖儿的手心之中,却还是忍不住似玩笑一般地交代一句,突兀,而刺耳。

    但是好歹,那般的女子她是断不会在意的。霖儿只微微一笑,轻然:「好吧。我试试看。」她轻然地托住那块玉,隐约只感觉着一股温和的暖意徐徐地透入了自己的手心之间——是的,她能够感觉得到,仿佛,那一块水晶石之中当真蕴藏着什么很古老很神奇的力量一般。

    「很多年前,从禁尽海里出来的飞絮,就将这样的水晶石送给了青蒙。」她顾自地说着,却还是凝神地注视着那已然推送出去的水晶石,似怔然呆滞一般的神态,叫人心只隐隐作痛。「再后来,我知道了它的来历,就腆着脸向他讨要了来——我知道他会不舍,可我还是向他撒娇一般地骗了过来,说看一看,一会儿就还给他——他那个人就是这样的,嘴硬心软。我稍稍一动怒,稍稍一不高兴,他即使不愿意,也还是蹙着眉头甩手给了我——你说,他的大手大脚,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形成了呢?」

    霖儿没有回答或者附和,只扬起头微然地探向了那一双朦胧泪流的冷清双目:那其中,蕴藏着多少年的温情,和失落的缠绵悱恻?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都没有还给他,绝口不提。我知道他不会忘。他一定也知道我不可能忘。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再问过我这块水晶石的下落——你说,他是当真不在乎她的东西,还是他本就暗暗地藏了什么更珍贵的东西,又或者,他什么都不曾留下,独独的,将她留在了心里……」

    「姐姐,好歹,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既然都过去了,那就不要多想,不要再多作顾虑了吧!」

    「好。我不想!」烟胧啜泣了两声,徐徐地淡去泪痕,交代,「不想,那就彻底地割舍它吧!——妹妹,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飞絮送给他的宝贝。既然我要走,那我还是还给他比较好——妹妹,你就帮我放回去,放在华胥殿里,放在他的书桌上,偷偷地安在那里就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他。那里,平时都不会有人去叨扰他,更加不会有人在那里瞎翻乱找东西的。你帮我悄悄地放回去,就当已经还给了他。这样的水晶石,我要让他以为,我的确是已经带着走了。可是,他不会知道,我却早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刻里就已经将它还给了他。」

    「姐姐……」酸楚声声,却终究还是得耐着性子答复她。「好吧。我等一下上山之后就去找他,交还给他——哦不,只是悄悄地安放在那里,谁都不告诉,包括他。」明明相爱至深的两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将对方置于那种凄绝的末路?既然依依不舍,那为何不眷恋着留下,开口说留下?在背后,如此行为,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又该怎么想你呢?怀念?不。我猜,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咬牙切齿地说恨你吧,姐姐……

    「那就先谢谢妹妹了。」撇去泪痕,烟胧终是凝神地朝着远方的山麓之间看了一眼,低声,「那,我就先走了。夜幕降临,趁着今夜里难得的月黑风高的天气,我相信这一路上都不会有人能够认出我来的。再者,等一下,这整座城里的人们应该就要拿着燎亮的火把出门了。在此之前,我就要悄悄然地回到那山上躲避起来。所以,我就不和你多说了——妹妹,你也先回去吧。等一下,这里应该就会拥挤起来了的。回山上去,这样的胜景,你应该要去山巅最高的地方,陪着他一起去看。——他,需要有一个人能够伴着他,佯作他的城主夫人。我是不能了的。所以这样的事情,我就只能拜托你了,妹妹。」回首凝望,依依不舍。只是,那遥远而清冷的山巅之上,那分明冷寂而阴深的浮云之间,他的双眼,可曾会甘愿地朝着自己诀别的方向注视一分,一秒?

    「姐姐……」眼看着烟胧就要迈开步子,霖

    儿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地抓住了她的手背,不让她走。可是,那方决意的女子,即便是心痛,即便再不忍,可她却终究还是摇着头甩开,绝情一般地迈开步子,向着山下,沿着西北的方向,一路而去。「姐姐……」

    灰白的背影,逐渐地没入那凄凉的黑暗之中。而趁着黑夜里那一道道燃亮的民居灯火,烟胧的幽影似乎时隐时现。可是,那般的人,那样在至高的地方生活了数百年,早就已经对权势和华贵习以为常的城主夫人,此番离别之后,她能过得习惯么?而人们,又会否还能够记得起这样一个也曾饱含壮志帮助着所有的人一同迈出贫困的城主夫人?——人们,会只记得英雄,而忘了巾帼么?

    权力,财富,永远都是世人争相竞逐的珍品。可是,在这銮化城中,这样两份美好的东西就轻而易举地融为一体,变成了为民谋求福祉的绝佳动力。而有了这样的东西,他们就不会自私地贪婪,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需要继续觊觎就已经得到了所有。所以,结盟的他们自然就能够努力地去实践彼此的梦想,一定要去达成那样的理想唯美境地!可是,如今,面临着外来的伤害,那掌控着财富的人,她就将所有的珍宝都一并封送给了她的夫君。她那么在意他,在意他的梦想,在意他的抱负,在意他的宏愿——她知道,如今即便是没了自己,没有了自己的财宝,即便是再没有了自己时常耐心的吵闹和劝诫,可青蒙,那样一个极尽理智和智慧的人,他也一定能够将这般的宏图霸业传承下去——同样是君王,有的人只能够打下江山,却守不住江山,有的人,不会打江山,但却能够用力地守住江山——而青蒙,是哪一种?是前者,还是后者,是注定征服江山却终是要失落江山的城主,还是能够让这一方疆土永世传承下去的伟大明主,一代王侯?可是,没有了那同样明德的夫人在身边陪伴,青蒙,你又会否寂寞,会否当真就不能成为如今这般为万民所景仰的一方城主?你,真的有想过以后的状况吗?你,当真都深思熟虑过了吗?

    「姐姐。你慢走,你慢慢走……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办好。我也相信,终有一天,他一定会将你重新接到山上去的。」

    她看着,看着那一方静美的女子幽影徐徐地没入远方,化作一记黑色的墨点,逐渐地沉寂在了黑暗和光明的夹缝之中。可是即便如此,她仍旧是竭力地观望着,不敢离开,不能离开,只依依送别,盼望那山巅的地方,那样一道沉溺在酒香之中的男人能够醒觉,追悔,前去寻找,将她带回。——又或者,其实只要他还能够远远地看她一眼,送别她,姐姐应该就会心满意足了的吧!

    ——所谓「爱」,是不是说一定要在自己和他分道扬镳的时候,决绝地伤害自己,也不能留下任何的遗憾和痛苦给他?可是,这样诀别的「爱」,还能算是爱,还能,让人尽情地将他依恋吗?

    ◇

    观望了许久,送别了许多。黑色的天幕但只更加阴沉,冰寒彻骨的夜雾也只愈发肆无忌惮地开始席卷起这旷大的山城。然,也就在那女子依旧只痴痴地遥望之际,那身体之间终是只迎着清风拂面惊起了一声幽叹,只不禁身体一颤,魂飞魄散:这样的感觉……她难以置信!但,如此真实,却又有些陌生,如此冰凉,却又让人只不禁呼吸急促……这样的感觉,这,就是「冷」吗?

    「啊啾……」

    一个喷嚏,终究彻底无情地宣告了她内心之中的惊疑心绪。「可是,怎么会?自己,不是从来都没有感觉到冷,不是从来都不会……怎么如今……所以……」霖儿开始慌乱起来,心思颤悸。「现在的我,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竟是我的大限将至了么?」

    忐忑,难安。可是,也就在她只这般孤寂地留守在那山腰之间的石壁之前时,她那身后的地方,却是突然间落踏下了一道神色静然的健硕男子,但只温软地扶住了她的柔肩软臂,低声唤醒。「姑娘,你没事吧?怎么了?」

    「是……是你啊……」不用回首,霖儿就已经听清了那个人的身份。可是,也正因为听清了,那突然涌现在心头的高亢瞬间便只悲怆地跌落下去,久久难安:不是他——原来,明知道她要走,明知道她可能走了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可是那样的人,他却就是可以心狠到这般绝情的地步吗?好歹,那个人也是这个城里的一方功勋不是吗?一句心叹,霖儿缓缓抱紧了胸怀,愈发觉得寒冷地颤栗起来。

    「还好吧?」一边说着,那校尉将军岩崎却是轻然地将一件精致绣成的华美狐裘套在了她的肩头。「这里晚上可不比

    白天。晚上很冷的。——怎么,不是城主,感觉很失望吗?」他终究还是提及了这般的言辞。

    可是,他不说还好,霖儿还不想多搭理他。可既然他说了,霖儿干脆就板起了脸,回转过身就只杏目圆瞪地盯向他:「你还说呢!明知道姐姐要走,明知道这一去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青蒙,他怎么就可以当真如此绝情呢?反正,姐姐不是都已经说了要走吗,他已经赢了,不是吗?既如此,为什么就不能够远远地遥望一下,大方地挥手送别呢?他这样做,礼节性地表示一下,姐姐不是一样不会回来吗?还是,他就是在摆谱,就是在真心地宣告自己是个胜利者吗?可是,这样的胜利,你不觉得他胜之不武吗!他凭什么,就凭着自己一时的好心就可以赶走那样的爱人?!你知道吗,姐姐,她多想和他站在一起,一同去面对接下来的困局!可是他呢?他是好,为了她的安危不惜反目,为了她的安全不惜厉声喝骂——可是,可是姐姐她要的不是这个啊!你们到底懂不懂,你们这些所谓的英雄好汉到底明不明白!姐姐,她只想陪着她的英雄一起赴汤蹈火!」只是,这样凄声的呐喊,又何尝不是她孤寂内心里的独白呢?「哼,失去了爱人,他是不心痛,只靠着理智支撑在那里——是,他表现得很完美,很好。可是,他不可能因为这样的故作坚韧就被人看作是神,他不是!神也有感情的呀!——神,也不会像他呀……」

    ——要流下多少泪水,才能够证明自己是对的,你们男人就是错的?要悲伤到什么程度,我们才能够陪着你们一起坚强地去面对所有的困局?同样是人,同样是血肉之躯,可为什么,又凭什么只有你们男人可以承担所有,而我们女人就只能够苟延残喘,悲哀地存活于世?我们,不要这样的遗憾,和一生的落寞!

    「可是,人都已经走了,怀念,追忆——又能有什么用呢?」他孤傲而凌厉的下巴让人望而生畏。「况且现在,城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既然夫人都已经离开,那么,就请你帮着城主,去代替城主夫人宽慰一下他的子民吧!你的姐姐,她离开之前想必也交代过你的。」

    「我不要!」霖儿却是只厉声反抗,转过身去,凄然着泪花,咬牙切齿,泣不成声:这帮男人,他们的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呢!

    「今天是初八。」可是,岩崎终究顾自般地说了出来,毫不在意。「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整个漫长的夜里,都会在喧哗热闹之中度过。所以,在黎明的时候,宫城之中至高的望月台上还需要姑娘你来协同城主他一同坐镇,祝福万民。」

    「我不要。」霖儿依旧赌气。

    可是,那般的岩崎终是轻然,叹息,「你姐姐那样托付与你,难不成,你就希望她离开之后的百姓突然在明天的凌晨发觉他们一向敬仰的城主夫人失踪了吗?到时候,你叫青蒙他如何做人呢?」

    「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我本就不是这里的人。现在好了,知道急了!既然你们知道姐姐还有利用价值,那你们何必要在今天就赶她离开呢!活该——」末了,那深深的一眼剜来,却是毫不留情。

    可是,那般的壮汉终是不以为意,抬手示意。「你看这边,还有那边。」忍不禁,虽然不是很想看,但悲悯的霖儿终究还是顺沿着他手所指的方向遥望了过去,却是只见着一道道分明闪烁的明黄火光星星点点地炫亮起来。然后,那些光点却像是排成了一条条长龙一般,沿着向上的方向按着好几条路向着山巅进发——那些,都是燃烧着的火把?而那些执起火把的人们,他们沿着山路上山要去做什么?

    「他们……难道,是要去寻找姐姐么?」

    「不。这,只是这里一贯的习俗而已。准确来讲,是青蒙和飞絮双双成为了城主和城主夫人之后才形成的习俗。这城里所有的人,都会在这一天的夜里,举着火把,带着手鼓,沿着那漫长的山道走到环山之巅修建起来的长城之中。他们,会在那里起鼓,一直拍打,歌唱,直到明天的晌午才会停下来。」

    「是什么祭日吗?可是不对呀!在话聊斋的时候,不是说这里的人不过正月春节,只过每一年年尾的凛冬节吗?怎么会……」

    「这不是凛冬节。」他的神色之间隐隐泛起了一阵崇敬的柔光,安然而轻缓,完全不再是之前那样一个彪悍魁梧而似蛮横的模样。「这,就是曾经贫苦的人们为了感恩苍天,感恩众神,感恩城主而自发行动的感恩祭礼。所有的人,都会在那山上祷告,歌唱,迎接众神的回归,向神灵祈求庇佑城主和夫人的感恩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