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小说网 > 胭脂斗 > 142.延禧怨

142.延禧怨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strong>太后斜靠在软榻上, 一群长相秀气而阴柔的美少年簇拥着她,其中一个拿起一颗葡萄递到她嘴里, 酸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少年立刻讨好的凑上去用舌尖轻轻的舔走。

    太后咯咯的媚笑,眼角眉梢带着得意:“终于下定决心斩草除根了?哼!哀家早就说过,对上官露那样的贱人,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说着, 用手指抬起少年的下巴:“想当初, 你们可都是她送进宫来的,想以此作为要挟我的把柄,现在可好了,你们的主子回来了,还不赶紧通风报信去?!”

    那少年面露异样的潮红, 似乎是服用了什么药物,精神处于高度的亢奋中, 一头钻进太后的怀里, 把脸埋在她的胸前, 像个小动物一样蠕动着, 闷声道:“什么主子!她一走了之,把我们这些人送进宫来就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最后还不是太后您收留了我们, 既往不咎, 还给我们一条生路。太后您对我们的再造之恩, 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弃的!”

    “谅你们也不敢!”太后冷声道, 当年那些羞辱过她的人在上官露离开后都被她下令处死了,而今留下的这些个都是胆小怕事的,常年依附于她,再加上药物控制,压根飞不出她的五指山。

    她抬脚将绣鞋踢出去,另一个少年立刻匍匐着上前用手捧住她的玉足,完全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场,俯身亲吻她的脚背。

    太后垂眸问道:“延禧宫那个段氏怎么样?死透了没?”

    “不吵不闹,十分痛快。”淑兰道。

    “也是。”太后点头,“为了她儿子,也没什么可怨的。”

    “天大的委屈,上阎王爷那儿哭诉去吧。”

    因为庆祥宫下毒一案水落石出,四皇子李明翔因误食有毒的糕点,而替大皇子挡了箭,不但无过,反而误打误撞的立了功,明宣被皇帝封为亲王,明翔便跟着被封了郡王。等级虽然不如亲王,但却是目下四个皇子中除了大皇子之外,唯一一个有王爵身份的。这个时候,但凡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大吵大闹无济于事,反而会让明亭陷入朝不保夕的境地。还不如干脆背了这个黑锅,给儿子留一线生机。

    其实段氏从前为人骄横跋扈,树敌不少,几乎没有人喜欢她,从她进了延禧宫没人来看过她就可见一斑。但落到如斯田地——被苛责生活用度,日日面对申斥,坦白说,就算皇后不下旨杀她,段氏也撑不了多久了。但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出卖……还是十分可怜的。

    淑兰长声一叹,宫里权利倾轧,总能逼出一个人心底最可怕的恶。使得骨肉兄弟骨肉相残,父母子女互相计算。

    听监刑的太监事后回禀,疯疯癫癫的段氏接到了旨意之后突然静了下来,好像清醒了似的,还朝太监行了个礼道:“请公公容许我换一身干净的衣裳上路。”跟着一个人站在延禧宫的院子里仰头望着天空。行刑的太监上去催了好几次,她都跟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口中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太监怕她又咒骂皇后,便竖起耳朵留神倾听——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而后她痛快的执起紫金壶畅饮,酒液流的她满脸都是,她哈哈大笑,酒壶从手中脱落掉地,她整个人也扑倒在地,腹中绞痛难耐,她便像一条大蛇蜕皮一样扭曲的爬动,脸上的水分不出是酒还是泪,但是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一点儿都不恨上官露,真的,没想到,最终还是上官露给了她一个痛快。

    死讯传到玉芙宫的时候,李明亭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母亲在最终的关头还是替他承担了一切,并没有将他供出来!

    他心里五味杂陈,说真的,他已经记不清母亲的长相了,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是美丽的,优雅的。每次进出,都有一群人围着,涎着脸谄媚他和他的母亲,而现在……她死了,一个延禧宫罪妇的死,连基本丧仪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规格,薄皮棺材一装草草的了事。与之相对的,是三大殿隆重其事的礼乐声,李明宣和李明翔在万众瞩目中封王,他不但不能去延禧宫看母妃,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去恭贺明宣和明翔两兄弟。

    他恨得咬牙切齿,连舌尖都咬破了,都是上官露!

    是上官露这个女人毁了他的一切,本来今天的荣耀,所有的一切都该属于他!

    封王的是他,坐在凤座上的是她母妃。

    他一拳打在墙上,忿声低吼:“李明宣!李明翔!”

    “你们以为有她保驾护航就万无一失了吗?”他拿起一把匕首,在手中把玩着,“她保的了你们一时,保的了你们一世?!嗬,现在的朝堂可不是过去的朝堂,我想问问,她泥菩萨过江,谁又来替她保驾护航?”说完,匕首飞出去,朝墙上一打,‘哐当’一声,一只釉彩花瓶落地,粉身碎骨。

    他一脚踩在碎瓷片上,死命的碾着,恶声恶气道:“我有耐心和你们斗到底,咱们来日方长!”

    待封王大典结束,李明宣按例搬到宫外,庆祥宫于是成了李明翔一个人的地盘。

    由于亲王可以不受传召,日日进宫,明宣故此每天都来向上官露请安,一天都不落。只是母子不如从前热络,母后待他分明客气了许多,再没有捏着他的小脸,一口一个‘小胖胖’‘小肥肥’。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近确实不怎么肥,也许是这个原因,母后觉得他不可爱了,所以远着他。

    上官露翻着手中的花名册,抬头睨了他一眼道:“怎么,琉璃厂都快跑烂了还没淘换着好玩意?不是还有其他好玩的嘛,你却日日进宫,这皇宫你待了十几年,就不嫌腻味?”

    明宣落寞的扁了扁嘴:“儿臣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向母后禀报。母后说的儿臣多不务正业似的……”

    上官露没忍住,淡淡一笑,阖上了手边的册子,道:“说吧。什么正经事,巴巴的进宫来邀功。”

    明宣于是把宫外听到的事一五一十的吐露出来。

    近来最大的事莫过于封王大典了,可百姓们不讨论这个,还热衷于皇后的身份不肯换一个话题。

    也怪皇帝,那日回宫匆忙杀了一个人,威是立住了,可是老百姓却说皇后是妲己的化身、褒姒的转身,是祸国殃民的害人精,这大覃就要亡在女人手里了!

    上官露听了不气也不恼,反而是笑笑道:“这话能是老百姓说的吗?也不想想,这宫里的事情,他们能知道多少?”

    “母后的意思是…?”明宣侧头深思,“有人故意放消息?”

    “自然是宫里传出去的。”上官露正视他,“母后问你,近日朝中可有废后动议?”

    明宣不悦的‘嗯’了一声,上官露又问:“其中最支持这个动议的人是谁?”

    明宣道:“苏昀苏大人。”一边说,一边自言自语道,“苏大人一向中立,今次却不知为什么,一直咬着母后您不放,确实古怪。”

    上官露道:“那你就去查一查他为什么那么古怪,查不到,就不要进宫了。”

    明宣立刻肃穆道:“是。”

    数日后,苏昀再一次奏请废后,皇帝勃然大怒,又要杀人,苏昀脱下官帽,梗着脖子道:“陛下,杀完一个又一个,您要杀到何时?您今日杀了微臣,明日杀了别人,可你又怎能杀光天下之人,堵住悠悠众口?微臣知道,您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可是眼前这个,并非昔日母仪天下的皇后啊!她若是的话,知道了您的处境怎会无动于衷?微臣相信以皇后娘娘的为人,恐怕早就自请褪去凤袍。可您看现在,您身边这个是个不折不扣的祸水啊,不但不为您分忧,还蒙昧了您的心智,您为她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与天下人为敌。陛下,她就是个妖孽!您睁开眼睛看一看,好好看一看啊!”

    “妖孽?”皇后从勤政殿的珠帘后转出来,定定的望着苏昀道:“苏大学士,别来无恙啊。”

    “适才听闻你要陛下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本宫觉得十分有趣,陛下是真龙天子,连陛下都看不出来的妖孽,该是怎样厉害!你们却一个个的都看出来了,都是火眼金睛啊。”

    苏昀没想到皇后就在勤政殿的后堂,当即一愣。

    上官露在皇帝下首坐下,慢悠悠道:“本宫印象中的苏大人,持身中正,没想到竟也会道听途说,相信这些无稽之谈?!怎么,别人不认得本宫,你也不认得本宫了?你不是让陛下好好看一看吗,那苏卿也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凑近了看,我究竟是不是从前的那个皇后!看看本宫是否是你口中的妖孽,会不会化成狐狸精,还是往本宫身上浇一点雄黄酒,看我现不现出蛇精的真身?”

    苏昀被窒的哑口无言。

    上官露单手一拍扶臂,厉声道:“还是说苏卿因为王家成了皇亲国戚,从此与王家再不可相提并论,苏卿心里便着急了?其实这种事情是有利有弊的。朝堂上,论权势,苏家固然比不上王家,可论门生,论威势,论号召力,苏大人可谓是一呼百应啊,王家再也不能与苏家相提并论了。本宫说的没错吧,苏大人?尤其是现在的中书令许光霁,就是您曾经的得意门生,只是可惜了,苏家一门清贵,历朝历代,从不涉入党争,难道最后要因为您上了某位权贵的船而晚节不保吗?”

    一席话,说的苏昀心惊肉跳。

    读书人最喜被人称赞淡泊名利,最怕被人诟病攀附权贵,利欲熏心,苏昀也有这个通病,他一方面不甘心落后于王家,一方面就像上官露说的,唯恐伤及羽毛。

    典型的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关于废后的言论,他是支持派的中流砥柱,陛下杀了他,其影响不亚于杀死当年的崔庭筠。

    “所以……苏大人今日过来,是专程给陛下出难题来的?陛下如你所愿最好,苏大人以后在朝廷中的威望更盛,拥趸更多。毕竟连陛下都忌惮三分的大臣,岂不要名垂青史?!”皇后的声音虽然淡,却如一把利剑,直直刺入苏昀的要害,“但是本宫并不打算让陛下因为本宫而成为万人唾骂遗臭万年的昏君。”上官露状甚可怜道,“所谓谣言止于智者,苏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又是国之栋梁,陛下器重的大学士,自然是智者。针对本宫的流言,苏大人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但是苏大人并没有彻查,还放任自流,由得其甚嚣尘上,究竟是何居心?不过不管是何居心,苏大人一定会说是为国为民,但是为国为民,就要来为难本宫这样一个弱女子?之前大人说,本宫若是德行兼备的皇后,就不该让陛下为难。反之,本宫要是没那么善解人意,就不是德行兼备的皇后,是西贝货,也就是说,本宫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就是大人给本宫指的这条路——退位让贤。本宫尽管心里万分委屈,但诚如大人所料,本宫的确不忍让陛下因为本宫而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便遂了大人的意吧,但是苏大人的行径不免让本宫联想,今日本宫若是不退位的话,苏大人你难道还要逼宫不成?”上官露的话一层叠着一层,如同海浪,直把苏昀打到了岸边上,暴露的彻彻底底。“苏大人殿前出言无状是以下犯上,陛下他宽宏大量,不与苏大人你计较。但是你今日对本宫所作的一切,尤其是逼迫陛下抛弃原配,道德捆绑本宫,必须以退位自证,否则本宫就是假的,这一番作为,相信后世自有评说。”

    苏昀手指发颤,这确实是皇后,皇后是个有魄力的女人,刚柔并济,一向十分有手腕,而且擅于诡辩。他之前是听信了宫里的风声,说的言之凿凿,而且皇后自回宫后,几乎很少露面,才让谣言卷土重来,也让他觉得有机可乘,但现在看来,皇后不但是真的,还和从前一样难对付。苏昀抹了把额头的汗,定了定神,反将一军道:“娘娘,微臣和陛下商议朝政,娘娘您介入……似乎多有不妥吧。”

    “后宫干政,难免予人留下话柄,有牝鸡司晨之嫌。微臣奉劝娘娘一句,还是谨守本分的好。”

    “本宫已经回避了呀。”上官露不以为然道,同时站起来一步步逼近苏昀。

    气势迫人,每走近一步,苏昀的头就更低下去一点,只道:“娘娘,微臣……”

    “苏大人。”上官露开口道,“苏公子入朝为官数载,听说一直干的不错。”

    苏昀吞了吞口水,有些提防的看着上官露道:“犬子顽劣,娘娘谬赞了。他若是当得起大用,当初也不会于殿前败给王烨舟。”

    “所以呢?他就有理由自暴自弃从此流连烟花柳巷了?”上官露讥讽道。

    苏昀的背不由一僵。

    上官露接着道:“本宫也是近来才知道,当年苏鎏在求娶瑰阳公主时,已与一青楼女子珠胎暗结,谁知遇见公主以后,便起了攀龙附凤之心,将那女子弃之不顾。后来得知要在前途和公主中做选择,又立刻与公主划清界限。当了官懂得顾忌声名了,怕昔日的丑事败露,便派人暗中追杀那女子,所幸的是,那女子为人所救,但那女子产下的孩子还是叫苏家的人抱走了。本宫说的对不对?”

    上官露轻蔑的看着苏昀:“救下那女子的人正是当今的中书令许光霁许大人,您的门生。”

    “真是一个好名字啊。”上官露感叹道,“李光霁,光风霁月,听说就是苏大人您替他改的,师徒情谊令人动容。”

    “本宫猜想不错的话,那名女子应当已不再人世了吧。您的儿子为了功名利禄能杀死自己的女人,抛弃自己的儿子,那么苏大人唆使陛下做出抛妻原配废后休妻的事,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都是遗传啊。”

    苏昀按下心头的震动,噗通一声跪下道:“陛下开恩,微臣糊涂。”

    苏昀将头抵在地上,重重连磕三声:“陛下,是微臣教子不严,令他犯下这等过错,如今他已痛改前非,但往事被人捏在手里当做把柄,微臣也是不得已…..微臣不求陛下开恩,但求陛下留犬子一条性命。”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上官露幽幽道:“苏大人,您是两朝元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今年事已高,也到了该致仕的时候了吧?”

    苏昀道:“是,微臣谢陛下与皇后娘娘不杀之恩,微臣愿意辞官故里,从此不问庙堂之事,只求陛下不要连坐小儿。”

    “他还需要连坐?”皇帝双眼发青,显然睡得不好,暴躁道:“滚吧。”

    苏昀哭丧着脸,刚要退下去,却被上官露叫住他,道:“苏大人,且留步。本宫还有几句话要说。”

    苏昀面色灰败,躬身道:“娘娘请讲。”

    “苏大人,你的得意门生许光霁,原姓段,是延禧宫罪妇本家段氏一族的养子,因是领养的,故而改姓为许,你替他更名光霁之后,一般人就更不知道他的过往了。但这不代表本宫查不出来……”

    苏昀神魂俱震:原来……原来皇后什么都知道!

    “人都有七情六欲,本宫理解。您是两朝元老,若是有朝一日成为三朝元老,那更是了不得!只是苏家祖训秉持君子之道,从不涉入党争。还请苏大人不要忘了初心。”说完,轻施一礼:“苏大人,好走不送。”

    苏昀羞愧难当,将官帽摆放在地上,朝帝后狠狠叩了三个响头之后,才起身,走之前对上官露道:“皇后娘娘,万事保重。”

    上官露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