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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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难说再见(二)

    出租车停靠在一座僻静的小区外。

    日光残喘, 高层公寓楼外已经有次第亮起的灯火。

    触目所及之处, 鲜少有活动的行人,路寂街静。

    瞿蔺牵着姜湖的手进了小区外一家便利店。

    瞿蔺挑挑选选,姜湖未曾插手,只见他从货架上取下一件件女性生活用品, 以及一些速食品。

    结完账,出了便利店门,瞿蔺将目光对准对面的一家花店。

    姜湖感应到他的视线, 也将目光投过去, 顺便问:“是看空气,还是想买花?”

    瞿蔺微躬身身体伏低了些,气息几乎都吹在姜湖耳后:“看空气,没有看你顺心。”讲这种话声音仍旧四平八稳的。

    姜湖:“……”又打算从内敛变不羁?

    姜湖转头看瞿蔺, 他脸亦是波澜不惊,将手提的两个塑料袋放在她身旁的石板上:“等我一会儿。”

    姜湖视野内瞿蔺黑衣身长的影子很快消失在那家花店门口。

    站了不过十分钟,瞿蔺捧着两束精扎花束出来。

    一束玫瑰, 烈如火, 像是无数张堆叠在一起的烈焰红唇, 在渐浓的夜色中泛着幽幽魅惑。

    一束向日葵, 璀如阳, 坚定绽放的姿态让人看一眼便能想到勇敢坚强和地老天荒。

    红玫瑰……让姜湖想起她曾经对瞿蔺说过的建议, 送女人,送这花。

    虽然俗套,但这是一种会说话的花, 代表我心悦你。

    说不出口时,对方看到这花,便明白送花人是什么意思。

    也让姜湖想起当初在贝松,在那家被火焚尽的旅店里,从小男孩手里落到她手心的那朵纸玫瑰。

    姜湖心内开始假设,如果当初那条路走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姜湖轻眯眼,瞿蔺跑步过来,几乎是一瞬间便跨过低矮的花坛抵达姜湖身旁。

    姜湖没同他客气,主动伸手接过那束火红。

    瞿蔺见状低笑,弯腰提地上的两个购物袋。

    他弯下的腰还没抬起来,又听见姜湖问:“当初那朵纸玫瑰,你干的吧?”

    如今想起来,那事有些久远。

    做了得认,瞿蔺单手捧向日葵、提袋,另一只手牵她,承认:“是我,什么时候发现的?”

    姜湖不答反问:“你自己没长手?”自己不送,让人转送。

    牵着她的那只手颤了下,牵连着那人半边手臂。

    姜湖抬眼看他,那人不是紧张和心虚,她发现是因为那人在笑。

    瞿蔺:“是该抬头看我。你这一句话,问得我脸红了。你知道为什么。长了手,但是人脸皮儿薄,不好意思自己办。”

    又来这句。

    姜湖:“……”

    眼里的这张脸白,没有红。

    谎话。

    瞿蔺握她的手随即换了个握法,从包变成十指交扣。

    姜湖拿眼尾扫他,挣了一下,挣不开,也就由他去了。

    当初小男孩说的那句话,也是瞿蔺教的。

    他教唆过一个女孩啃姜湖唇;教唆过一个男孩说长大娶她。

    教他们对她耍流氓般。

    不回顾历史,瞿蔺自己都快忘了这堆恶行。

    沾上她,好像活回恣意的少年时了。

    **

    姜湖很快被瞿蔺牵上十七层。

    密码锁解开,两人进了门。

    瞿蔺摁亮室内的灯,室内物件披着白亮灯纱,规矩地映进姜湖眼中。

    不似京城那座小院古屋,这里更像是一个简易的现代宿舍。

    行军床铺的齐整,没有一丝褶。

    进了门,瞿蔺便说:“你随便看看,我给你弄点儿吃的。”

    姜湖见他进了西北角的厨房,动作利落地收拾物件。

    这画面和在湖心岛时的那一夜重合,那时他修长的身影在她家里那盏静谧的灯下忙忙碌碌,到最后她走过去,他们合二为一。

    但今天不行,姜湖知道。

    他将她安顿好,然后要去见朋友,她知道。

    姜湖也没四处参观,只端详瞿蔺。

    少年感有,男人感有,温润感有,锋芒感有……她关于男性的理解,在他身上都有。

    瞿蔺动作快,没多会儿,调好的麻汁浇在已经装盘的拉面上,瞿蔺抬头看仍旧在盯着他的姜湖。

    迎上的那道目光有些黯沉,也有隐忍,姜湖道:“去吧,我等你。”

    瞿蔺绕过厨房的桉台,走到她身旁,长臂拉她进怀,扣了下:“也许晚上不回来,也许会带人回来。你想做什么就做,别等我,能回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姜湖嗯了声:“好。”

    瞿蔺又嘱咐:“别乱跑,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丢了不好找。”

    姜湖呵道:“如果这么不放心,你不如锁上我四肢再走。”

    瞿蔺笑,回:“也好,可还是不如挂腰上放心。”

    姜湖咬牙。

    瞿蔺松开手臂:“真走了,你先吃饭。”

    他手臂垂落的那一刻,姜湖勾住他右手。

    暖热的掌心贴着瞿蔺手背,瞿蔺望住姜湖,听到她说:“过会儿觉得难过的时候,想想还有我这么个人。”

    在等你,也愿意和你一起扛喜怒哀乐。

    姜湖给的这几个字从瞿蔺耳中进,却盘桓在他胸口,久久停留。

    他心一跳,血液流经这几个字时,都暖上一分。

    全身的阴霾被洗掉不少。

    瞿蔺往外迈的步伐滞住,他眼里的姜湖和她身后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一样,是他晦暗的世界里全部的五颜六色。

    这一路他没向姜湖解释朋友遇到了什么事,但他的心情,遮不住,眼睛但凡睁开,就会泄露。

    姜湖在安慰他。

    自相识以来,她已经不止一次试图安慰他。

    上天还是待人不薄,给些苦难,也给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瞿蔺觉得自己在离开之前该解释:“我愿意介绍你们认识,想带你见他。不是不愿意,是今晚的场合不算合适。”

    姜湖默了下,而后挑眉问:“我让你觉得我在这么想?”觉得你不愿意?

    瞿蔺:“不是。是我太想交代清楚。”

    姜湖眨眼:“那你挺啰嗦。”

    “嫌弃上了?”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姜湖说,正经说:“担心我自己,怕被传染。”

    瞿蔺笑了下,唇高高翘起。

    他忍下再度同她肢体交缠的冲动,背过身,去拿他放在玄关处的那束向日葵:“真走了。”

    姜湖看着向日葵,问:“他喜欢?”

    那位朋友。

    瞿蔺摇头:“目前还不确定。”

    姜湖:“可你送这个。”

    瞿蔺:“前段时间闲聊,他和我开过玩笑,有生之年,还没收过别人送的花。那会儿突然记起来,就送一送。”

    他解释到这里,姜湖懂了。

    瞿蔺这束花,是帮人圆一个愿。

    瞿蔺心太软。

    他只身一人,姜湖忽然有些担心。

    可也没再继续扯,姜湖目送瞿蔺开门,出门,关门。

    那道颀长的身影和那束向日葵都消失在她视野之内。

    瞿蔺走后,姜湖认真地一口一口吃面,甚至带些虔诚。

    汤干碗净后,她站到落地窗外观望这座陌生的、冰冷的城市。

    十七楼的高度,俯瞰下去,能够捕捉到不少流光,是这城市在街边矗立的个个路灯,是这城市的一盏盏守候归家人的温暖灯光。

    可这灯火稀疏,远不及姜湖熟悉的夜如昼的金陵城。

    有的建筑物里的那零星几盏灯,像要被黑暗吞噬,几不可见。

    想起那位出租车司机的话,姜湖轻垂眼睫。

    眼睫一垂,恰好她视线落在瞿蔺这座公寓内的一张合照上。

    照片上的人身着同样的制服。

    是两个老者,瞿蔺,以及一个浅笑即露齿的年轻男人。

    如那司机所言,事故后,很多人都在外逃。

    他们为了生,远离这片土地。

    却又有少数人逆行,在这片土地需要人力的时候回归,在此静守。就比如这照片上的某个男人。

    都是为了生,选择不同,都没有错。

    可即便如今的经历千差万别,百年之后,他们在历史里都一样,都是湮灭在沧海桑田里的故去的人。

    没人会提起,没人知晓他们的名字,甚至无人敬佩那个做过守护者的职业,他们不似军警医那般耳熟能详。

    他们的付出会被时间湮灭,可还是有人在坚持。

    每一片土地之所以值得人热爱,都是因为有这些无怨无悔,抛洒热血的人存在。

    姜湖压下了心底的些许忐忑,开了瞿蔺摆在书架旁的电脑,打开浏览器,在输入界面里敲出三个字:核辐射。

    **

    启程之时,瞿蔺便告知莫石南,他要回来。

    碰头的地方不在莫石南家,地点是莫石南挑的。

    瞿蔺在侍应生指点的包厢门口捡到倚墙而立,石柱似的莫石南。

    远看他周身澹漠,靠得近了,瞿蔺见他表情又鲜活起来,前后判若两人。

    见到向日葵,莫石南扯了下唇:“谁送的?“

    瞿蔺把向日葵往他怀里一塞:“送你的。”

    莫石南:“你?”

    瞿蔺嗯了声:“是我。”

    莫石南爽朗笑了两声,踢开包房门:“我要是姑娘,你这么对我,现在还真没我家栩栩什么事儿。”

    进门前,其中一朵向日葵就被人撕了好几瓣下来。

    瞿蔺扫眼过去,他还没出声制止,莫石南又啧了声说:“原来收花是这感觉。”

    瞿蔺嗤笑:“爱不释手就抱着睡吧。”

    莫石南:“得了吧,我是那么没出息的人?”

    两人并肩坐在相邻的两个座位上,瞿蔺面前的桌面上,放了几**开了**的酒,都烈。

    室内突然就静了,只角落开着盏落地筒灯,无声无息地散着缥缈橘光。

    末了,莫石南说:“还没跟她说,我试了很多次,开不了口。”

    瞿蔺懂那是什么滋味,不用看,他也知道莫石南眼底必然有挣扎的痛楚。

    瞿蔺:“体会过。”

    中了重疾莫石南难以启齿,他连个提这个可能,都挣扎。

    莫石南问:“背着我有女人了?”

    瞿蔺嗯了声,没在意这说辞:“有了,陪我过来的,明天带你见她。”

    莫石南敲了敲桌面:“你这话是不是反了?”

    他紧接着换了话题:“昨天拿到结果,我特意去医院太平间附近走了走。看到有人在外面哭。之前不怕,听完了那声音,就开始害怕变成一块儿墓碑。”

    “本来去查体,只是为了让她高兴。不用听医生说,我也知道,还不能生,隔得时间还不长,万一出来是个畸形的怪物呢?”

    瞿蔺问及重点:“早期,晚期?”

    莫石南:“有区别吗?”

    他推了一玻璃**到瞿蔺身前,也摸了一**给自己,完全放弃酒杯。

    瞿蔺接手,**底一片冰凉,让他本就温凉的手冷的彻底。

    莫石南这话里的意思,是要放弃。

    这冷让瞿蔺迷茫的思绪清醒很多,他深黑的眸定在莫石南的一脸消极上,沉声说:“有区别,你这话再说一遍,我手里这东西就进不了胃里,可能会浇在你头上。”

    静了一瞬。

    莫石南随后说:“我难道让她随后几年一直跟着我患得患失?”

    瞿蔺心底也又爬升起许多无力感,可他见过莫石南和杨栩栩夫妻的相处,知道他们从学生时代一路走过来的故事。

    那不是一场可有可无的婚姻,而是一场倾心相付。

    莫石南又自嘲:“当年偷了她的书包逼她来找我的时候,我说从了我,一辈子都是幸福的莫太太。当初我妈坚决反对我进这一行,不想一家三代人都吊死在各地的反应堆上,我没听。现在早走是一定的了,这过程拖得越长,她们越爬不出我这个坑,我决定放弃有什么不对?”

    莫石南一句句话都敲打在瞿蔺耳膜上。

    我该怎么办?

    不久前,莫石南这么问。

    放弃……他准备这么办。

    程佩,姜行,姜湖……一瞬间这些人的话走马灯般在瞿蔺脑中过。

    瞿蔺软下去的心被莫石南这些倾诉缠得鲜血淋漓,却又在莫石南话落那刻突然硬了起来:“不对。”

    莫石南一双红且大雾弥漫的眼看着瞿蔺。

    瞿蔺慢慢站起身,他的手掐在莫石南肩头:“这都是你以为。你这么觉得,所以你打算拿她们的真心和她们一半的命去喂狗。”

    “莫石南”,瞿蔺几乎没喊过他的名字,“慷慨赴死的不一定是男人,也可能是怯懦的小人。”

    “你有本事就多活一天,活到她们离了你照样开心度日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的评给大家补了红包,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