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恨生第二十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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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回头看他,道:“正常?”他的声音听似平静,又问了一句:“不要往心里去?”魏无羡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揣摩他话语的意思,只觉得必须好好道歉补救,立刻,正在这时,老板娘却咚咚咚跑上楼来,叩叩地敲了敲房门,道:“二位公子,二位公子!睡下了吗?”蓝忘机这才挪开目光,去系外袍的衣带。魏无羡忙把另一只靴子也匆匆套上,道:“没睡!不是,睡了睡了,等会儿我披个衣服再起来。怎么了?”等到蓝忘机穿戴妥当,可以见外人了,他才走过去开了门。老板娘站在走廊上,赔笑道:“这么晚打搅你们休息真真不好意思,莫见怪。不过我也是没办法,刚才住你们楼下的厨娘说有水滴到她屋里,怕是从你们这儿漏下去的,所以我来看看……”她把头探进屋里,登时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回事!”魏无羡摸了摸下巴,道:“我才是不好意思,老板娘对不住了。今晚喝多了酒发酒疯,想洗个澡,一高兴打了木桶两下,这就打散了。真是对不住,我赔。”说完他才猛地想到,他能赔个屁。他们一路出行,所有的花销都是蓝忘机一个人负责,到头来付钱的还不是蓝忘机。老板娘嘴上说着“没事没事,好说好说”,脸上却无比的心痛,走进屋来道:“那水怎么就漏下去了呢……这房里怎么连放个脚的地方都没了……”她弯腰捡起几个垫子,又是大惊:“这这这,这里怎么有个洞!”正是被蓝忘机用避尘戳出来的那个。魏无羡把手插|进略微散乱的头发里,道:“哎,也是我不好,刚才抛着剑玩儿,就……”还没说完,蓝忘机已捡起地上的钱袋,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老板娘捂着心口,还是忍不住数落了几句:“公子啊,不是我说你,剑那么危险的东西,怎么能瞎抛着玩儿呢,把席子和地板戳个洞倒没什么,伤到人怎么办。”魏无羡道:“是是是,老板娘说的是。”老板娘拿了银子,道:“那就这么着吧。天也这么晚了,你们先歇着,我给你们换一间房,厨娘也换个地儿睡,明早再修。”魏无羡道:“好的,谢谢。等等,那,麻烦要两间。”老板娘奇道:“怎么又要两间了?”魏无羡没敢去看蓝忘机,低声道:“……我喝多了酒就发酒疯,您也看到了,又摔东西又玩儿剑的,怕伤着人。”老板娘道:“那确实!”应了之后,果然给他们换了两间房,安置完毕,这才提着裙摆下楼。魏无羡道过了谢,打开自己那间的房门,一回头,蓝忘机站在走廊上,一手拿着避尘,一手轻轻捏着他的抹额。魏无羡本想立刻躲进房去,这么一看,却被绊住了脚步。斟酌万千,才谨慎又诚挚地道:“蓝湛,今晚的事,对不起啊。”沉默一阵,蓝忘机低声道:“你不必对我说这两个词。”等他重新把抹额端端正正地佩好后,又变回那个端方自持的含光君,略一点头,道:“好好休息,明日赶路。”听到这八个字,魏无羡的心倒是稍稍明朗了些。就算他干了这样不太体面的事,至少,明天还是可以继续和蓝忘机一起赶路的。他笑了笑,道:“嗯,你也是。好好休息,明日赶路。”然后迈进房里,反手关上了门。魏无羡靠在门框上,等听到外边传来蓝忘机不轻不重也关了门的动静后,立刻提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他重重坐到木榻上,把还烫得厉害的脸埋进手掌里,埋了好一会儿,热度也没有退下来。脸上的也是,身体里的也是。魏无羡知道,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想着蓝忘机就在距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想着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做什么事,怕是今晚都别再想有片刻的安宁了。他不想从走廊楼梯经过大堂被旁人觉察到,直接推开了木窗,蹬上窗棂,轻飘飘地一跃而出,像只黑猫一般,无声无息地落在客栈外的一条街道上。夜已深,街上无人,正好方便魏无羡一个人发足狂奔。奔过方才蓝忘机醉酒时涂鸦过的那面墙,他才驻足,停了下来。墙上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兔子、山鸡、小人头。看着看着,魏无羡又想起蓝忘机画它们时全神贯注的模样、画完之后拉着自己要他来欣赏的模样,忍不住牵了牵嘴角。一股无与伦比的后悔涌上心头。若是他没趁酒心恣意妄为就好了。起码现在还能装作正直无比、心无旁骛,死皮赖脸地蹭在蓝忘机床|上,挤在他身旁怡然装睡或者安然入睡,而不是深夜里不得安眠,冲出客栈在大街上无头苍蝇一样狂奔发泄。魏无羡伸出手,拂过墙上那两个正在噘着嘴亲吻的小人头,来到上方的“蓝忘机到此一游”,在“蓝忘机”这个名字上,用指尖描摹了一遍这三个字的轨迹。一遍,两遍,三遍。忽然,从墙壁的拐角那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一个少年道:“谁这么缺德!在墙上乱写乱画!”魏无羡:“……”另一个少年道:“是啊,这家主人早上起来发现墙变成这样了,肯定又要说是我们干的。”“擦掉,快擦掉!来帮忙啊。”一个闷闷的声音道:“这哪儿能擦掉,除非铲一层墙皮下来……”一听到这个声音,魏无羡立刻转了过去,道:“别的不用铲,把这个名字铲掉就行。”拐过墙角,一群大眼小眼都齐齐蹬着突然冒出来的他,正是白日里在船边泅水闹温宁的那些少年。而温宁正站在他们中间。他看上去有些愕然:“公子,你怎么在这里?”魏无羡道:“你们才是呢,夜半三更的,怎么在这儿?”他说的是那些少年,挥手要驱散他们。这群少年十分不满,温宁道:“都回去吧,该休息了。”众少年这才勉强应了,冲他挥手,道:“那我们明天再一起玩!”温宁却只是挥手,并未答应。他自己也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只剩两人后,魏无羡道:“你怎么被他们缠上了?”温宁道:“方才我走进一条巷子里,恰好看见他们睡在里边,刚要退出来,就被他们抓住了。”他感慨道:“也不怕我。”魏无羡微微一怔:“睡在巷子里边?”温宁道:“是啊。这都是一群流浪儿。”魏无羡沉默了。方才他驱散这群少年,是以为他们有地方可回,深夜不归,家里有人会担心,谁知道,他们回也是回一条漏风的小巷。他也曾经是这样夜宿街头、找块稍微干净的土地都能酣睡一宿的流浪儿。等了一阵,温宁没等到蓝忘机出来,奇怪道:“蓝公子呢?”魏无羡低头道:“嗯,他休息了,我出来随便转转。”温宁道:“是出了什么事吗?”魏无羡道:“没什么事,明天就好了,继续赶路。”温宁也不多问,道:“好吧。”魏无羡看着他,心道,其实现在的温宁也是一样的。在如今的这世上,温宁也是一个流浪儿。一个亲近的人、甚至认识的人都没有,也并不是一个很有断决力、擅长自己拿主意的人。以前是跟在温情身后,现在是跟在魏无羡身后,除了这样,他大概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还能够去哪里。但是,他还是一直希望,终有一天,温宁能找到自己的路。魏无羡拍了拍他的肩,正要说几句话,忽然,温宁的瞳孔急剧缩小,眼白翻了起来。魏无羡立即屏息凝神。附近有邪祟之物躁动了!魏无羡沉声道:“哪个方向?”温宁伸出一只手,指道:“西边方向,约五百步。”只有五百步?应该是他和蓝忘机白天经过了的地方,那为何他们当时没觉察到异象?魏无羡道:“多少?”温宁道:“很多,近百。还有活人!”事态紧迫,魏无羡朝西街奔去。顺着温宁指出的方向一口气奔走五百多步,刹住身形,这才发现,这果然是他们白天经过的地方。不但经过了,而且还进去了——正是那家前身是思诗轩的大客栈!魏无羡抬腿就是一脚,将已经闩起来的客栈大门踹得一声巨响,喝道:“里边有人没有,开门,醒醒!”温宁也是一脚,这一脚,却把完整的两扇大门踹得轰然倒下了。一楼大堂里黑黢黢的一片,店里没客人,伙计们都不用招呼,所以没有点灯,若不是黯淡的月光透了进来,怕是已伸手不见五指。魏无羡前脚刚迈进去,便有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这气浪烫得仿佛置身火海,魏无羡险些被逼得倒退出去。定定神,拔出腰间笛子,继续往里走。没走几步,忽然踢到地上一样东西。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靴子,一个满面血红的人大叫道:“热啊!热啊热啊热啊!!!烧死我了!”正是白天客栈里那名脾气极坏的伙计!他手中有寒光一闪,魏无羡一脚踩下,踩中了他的右手,这只手里持着一把估计是从厨房里拿来的切肉尖刀。魏无羡正要附身查看他的情况,前方却忽然亮起幽幽一缕绿焰。那缕绿焰越来越亮,越烧越旺,最终化成了一个周身都被火焰包裹的人形,隐约看得出来是个男人,张开双臂,嘶声惨叫着朝魏无羡踉跄而来。这必定是十几年前在思诗轩里被烧死的嫖|客。魏无羡冷笑一声,左手推开温宁,右手把笛子又插了回去,迎上前去,飞起一脚踹中它脑袋,骂道:“你他妈这个时候出来闹,找死!”那东西被他踢了这一脚,整个人形都萎缩了,周身火焰瞬间熄灭。魏无羡踹完之后,稍稍泄了点火,这才想起自嘲一句:“找什么死,早死了。”他摇摇头,蹲下继续察看那名已经晕过去的伙计。方才果然不是他看错了,这名伙计的脸,确实是红色的。这红是一种仿佛周身皮肤都被开水煮过的熟肉红色,而且他还起了一脸的燎泡,看起来骇人又恶心。魏无羡取出袖中应急治伤的药粉,拆了五六包往这伙计脸上撒去。药粉极佳,他脸上的燎泡立刻消退了大半,昏迷中的呻|吟也没那么痛苦了。看见效奇快,魏无羡又想起来,这些药粉包都是蓝忘机给他的。每次他们出发之前,蓝忘机都会把各种必备事物整理好,放到他桌上,魏无羡只需要装进袖子里就行。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把拆开了的药粉纸包又捡了起来,一张张折好,收回袖中。烧死是惨死,这种死法很容易滋生怨灵,然而这客栈里的残魂都很弱。如果纵火凶手真是金光瑶,那么他也一定下过狠手处理它们,才能把火场亡魂的怨气折磨得残存无几。再加上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所以此地的怨灵们才只是轻微作祟,只能引发幻觉、骚扰此地居住者的正常生活,而无法真正地伤人害人。如果它们作祟超出了人的容忍限度,很快就会被镇压或者抹杀。不久之前他和蓝忘机进到里面来的时候,都一致判断它们不会有多大害处,所以才敢暂时放置,而不是立即处理。可是,这些原先并不危害人身的怨灵却在此刻突然之间凶悍程度倍涨,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变故”又分为许多种,如可能风水被改变了,或者这附近有其他的凶邪恶煞出世,给它们带来了影响,或者这间客栈被人设了什么阵。但,风水改变非一朝一夕之事;如果附近有其他厉害的邪祟出世,温宁不会觉察不到;客栈若是被人动过手脚,魏无羡更不可能看不出来。所以,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害死他们的凶手,到这附近一带来了。这些原本苟延残喘的怨灵感应到放火烧死他们的人回来了,于是,便被激起了凶性!排除其他可能,就只剩下这一种最可信。但金光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恰恰出现在他云梦的故乡?魏无羡还没作出判断,躺下地上的那名伙计忽然爬了起来。他一站到魏无羡面前,魏无羡立即看出,这具身体并不是在被他真正的主人操控。“它”重新抓起了那把切肉尖刀,双手紧紧握着,闪亮的刀尖对准魏无羡,目光怨毒。魏无羡示意温宁不动,“它”却没有拿刀去刺魏无羡,而是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绕过他们,冲出客栈大门,朝一个方向追去。恐怕是要追凶手报仇去了!若真是去追金光瑶,那么他应该还没走远。当机立断,魏无羡对温宁道:“你知道我和含光君住的是哪个客栈吧?帮我去跟他说一声,我先跟紧他!”若不跟紧,说不定转眼就要跟丢了。不知金光瑶来这里是要干什么,说不定蓝曦臣也受制于他身边,万一拖得久了,泽芜君有什么差池,蓝忘机必然也……总之事不宜迟!那名伙计奔跑的姿势十分别扭,仿佛是一个被裙子牵住腿脚的女人在小碎步跑。由此魏无羡判定,附身在他身上的,应当是当年思诗轩的一名妓|女的怨灵。可奔跑姿势纵然诡异,速度却越来越快,魏无羡跟了他一程路,约一炷香后,两人奔出了城,进入了一片森森的古林。莽莽深林,古木参天。魏无羡紧跟前方身影,频频回头,不知为何蓝忘机还没有跟上来,温宁去报个信,应该要不了这么久。再一转身,前方便出现了隐隐的火光。就在那里!可正在这时,那名伙计手中的尖刀却突然掉落,人也跌坐在地。魏无羡抢上前去一看,他脸上的燎泡又起来了,体内的怨灵又激动了。这也意味着,凶手,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可同时,这具肉身已经快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怨气了,再让他跑下去,必然有恙。魏无羡暗骂自己粗心,心急之下竟然险些害了这个普通人,低声道:“张嘴。”被附身的伙计当然不会听他的,魏无羡也没指望“它”听话,不过意思意思而已,直接左手掐住了伙计的喉咙,逼他张嘴,右手翻出一张符篆,塞进他口里,再手动闭紧他牙关,旋即闪身避开。那名伙计捂着嘴,脸色青红交替一阵,片刻之后,突然从口中喷出一道汹涌的绿焰。绿焰之中,依稀能辨出一个扭曲的女人头脸,仿佛正在嘶嚎尖叫,一闪而逝,灰飞烟灭。伙计也随即瘫软地倒在了地上。看他脸色已不再是像被煮熟了一般的猩红,回复了正常,魏无羡无暇再去顾他,又拆了一包药粉撒在他脸上,将这名伙计拖入草丛之后,朝火光之地悄然无声地潜行而去。待看清那是个什么地方后,却忍不住一阵愕然。高坡之下,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灯火通明的观音庙。观音庙外站着数名负箭持弓、拔剑在手的修士,着清一色的金星雪浪袍,正在警惕地四下游走。魏无羡立刻俯下身去,藏在灌木丛后。让他愕然的不是这是一座观音庙,也不是那些兰陵金氏的修士,而是站在庙宇庭院的那个白衣人。蓝曦臣。
蓝忘机回头看他,道:“正常?”他的声音听似平静,又问了一句:“不要往心里去?”魏无羡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揣摩他话语的意思,只觉得必须好好道歉补救,立刻,正在这时,老板娘却咚咚咚跑上楼来,叩叩地敲了敲房门,道:“二位公子,二位公子!睡下了吗?”蓝忘机这才挪开目光,去系外袍的衣带。魏无羡忙把另一只靴子也匆匆套上,道:“没睡!不是,睡了睡了,等会儿我披个衣服再起来。怎么了?”等到蓝忘机穿戴妥当,可以见外人了,他才走过去开了门。老板娘站在走廊上,赔笑道:“这么晚打搅你们休息真真不好意思,莫见怪。不过我也是没办法,刚才住你们楼下的厨娘说有水滴到她屋里,怕是从你们这儿漏下去的,所以我来看看……”她把头探进屋里,登时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回事!”魏无羡摸了摸下巴,道:“我才是不好意思,老板娘对不住了。今晚喝多了酒发酒疯,想洗个澡,一高兴打了木桶两下,这就打散了。真是对不住,我赔。”说完他才猛地想到,他能赔个屁。他们一路出行,所有的花销都是蓝忘机一个人负责,到头来付钱的还不是蓝忘机。老板娘嘴上说着“没事没事,好说好说”,脸上却无比的心痛,走进屋来道:“那水怎么就漏下去了呢……这房里怎么连放个脚的地方都没了……”她弯腰捡起几个垫子,又是大惊:“这这这,这里怎么有个洞!”正是被蓝忘机用避尘戳出来的那个。魏无羡把手插|进略微散乱的头发里,道:“哎,也是我不好,刚才抛着剑玩儿,就……”还没说完,蓝忘机已捡起地上的钱袋,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老板娘捂着心口,还是忍不住数落了几句:“公子啊,不是我说你,剑那么危险的东西,怎么能瞎抛着玩儿呢,把席子和地板戳个洞倒没什么,伤到人怎么办。”魏无羡道:“是是是,老板娘说的是。”老板娘拿了银子,道:“那就这么着吧。天也这么晚了,你们先歇着,我给你们换一间房,厨娘也换个地儿睡,明早再修。”魏无羡道:“好的,谢谢。等等,那,麻烦要两间。”老板娘奇道:“怎么又要两间了?”魏无羡没敢去看蓝忘机,低声道:“……我喝多了酒就发酒疯,您也看到了,又摔东西又玩儿剑的,怕伤着人。”老板娘道:“那确实!”应了之后,果然给他们换了两间房,安置完毕,这才提着裙摆下楼。魏无羡道过了谢,打开自己那间的房门,一回头,蓝忘机站在走廊上,一手拿着避尘,一手轻轻捏着他的抹额。魏无羡本想立刻躲进房去,这么一看,却被绊住了脚步。斟酌万千,才谨慎又诚挚地道:“蓝湛,今晚的事,对不起啊。”沉默一阵,蓝忘机低声道:“你不必对我说这两个词。”等他重新把抹额端端正正地佩好后,又变回那个端方自持的含光君,略一点头,道:“好好休息,明日赶路。”听到这八个字,魏无羡的心倒是稍稍明朗了些。就算他干了这样不太体面的事,至少,明天还是可以继续和蓝忘机一起赶路的。他笑了笑,道:“嗯,你也是。好好休息,明日赶路。”然后迈进房里,反手关上了门。魏无羡靠在门框上,等听到外边传来蓝忘机不轻不重也关了门的动静后,立刻提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他重重坐到木榻上,把还烫得厉害的脸埋进手掌里,埋了好一会儿,热度也没有退下来。脸上的也是,身体里的也是。魏无羡知道,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想着蓝忘机就在距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想着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做什么事,怕是今晚都别再想有片刻的安宁了。他不想从走廊楼梯经过大堂被旁人觉察到,直接推开了木窗,蹬上窗棂,轻飘飘地一跃而出,像只黑猫一般,无声无息地落在客栈外的一条街道上。夜已深,街上无人,正好方便魏无羡一个人发足狂奔。奔过方才蓝忘机醉酒时涂鸦过的那面墙,他才驻足,停了下来。墙上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兔子、山鸡、小人头。看着看着,魏无羡又想起蓝忘机画它们时全神贯注的模样、画完之后拉着自己要他来欣赏的模样,忍不住牵了牵嘴角。一股无与伦比的后悔涌上心头。若是他没趁酒心恣意妄为就好了。起码现在还能装作正直无比、心无旁骛,死皮赖脸地蹭在蓝忘机床|上,挤在他身旁怡然装睡或者安然入睡,而不是深夜里不得安眠,冲出客栈在大街上无头苍蝇一样狂奔发泄。魏无羡伸出手,拂过墙上那两个正在噘着嘴亲吻的小人头,来到上方的“蓝忘机到此一游”,在“蓝忘机”这个名字上,用指尖描摹了一遍这三个字的轨迹。一遍,两遍,三遍。忽然,从墙壁的拐角那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一个少年道:“谁这么缺德!在墙上乱写乱画!”魏无羡:“……”另一个少年道:“是啊,这家主人早上起来发现墙变成这样了,肯定又要说是我们干的。”“擦掉,快擦掉!来帮忙啊。”一个闷闷的声音道:“这哪儿能擦掉,除非铲一层墙皮下来……”一听到这个声音,魏无羡立刻转了过去,道:“别的不用铲,把这个名字铲掉就行。”拐过墙角,一群大眼小眼都齐齐蹬着突然冒出来的他,正是白日里在船边泅水闹温宁的那些少年。而温宁正站在他们中间。他看上去有些愕然:“公子,你怎么在这里?”魏无羡道:“你们才是呢,夜半三更的,怎么在这儿?”他说的是那些少年,挥手要驱散他们。这群少年十分不满,温宁道:“都回去吧,该休息了。”众少年这才勉强应了,冲他挥手,道:“那我们明天再一起玩!”温宁却只是挥手,并未答应。他自己也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只剩两人后,魏无羡道:“你怎么被他们缠上了?”温宁道:“方才我走进一条巷子里,恰好看见他们睡在里边,刚要退出来,就被他们抓住了。”他感慨道:“也不怕我。”魏无羡微微一怔:“睡在巷子里边?”温宁道:“是啊。这都是一群流浪儿。”魏无羡沉默了。方才他驱散这群少年,是以为他们有地方可回,深夜不归,家里有人会担心,谁知道,他们回也是回一条漏风的小巷。他也曾经是这样夜宿街头、找块稍微干净的土地都能酣睡一宿的流浪儿。等了一阵,温宁没等到蓝忘机出来,奇怪道:“蓝公子呢?”魏无羡低头道:“嗯,他休息了,我出来随便转转。”温宁道:“是出了什么事吗?”魏无羡道:“没什么事,明天就好了,继续赶路。”温宁也不多问,道:“好吧。”魏无羡看着他,心道,其实现在的温宁也是一样的。在如今的这世上,温宁也是一个流浪儿。一个亲近的人、甚至认识的人都没有,也并不是一个很有断决力、擅长自己拿主意的人。以前是跟在温情身后,现在是跟在魏无羡身后,除了这样,他大概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还能够去哪里。但是,他还是一直希望,终有一天,温宁能找到自己的路。魏无羡拍了拍他的肩,正要说几句话,忽然,温宁的瞳孔急剧缩小,眼白翻了起来。魏无羡立即屏息凝神。附近有邪祟之物躁动了!魏无羡沉声道:“哪个方向?”温宁伸出一只手,指道:“西边方向,约五百步。”只有五百步?应该是他和蓝忘机白天经过了的地方,那为何他们当时没觉察到异象?魏无羡道:“多少?”温宁道:“很多,近百。还有活人!”事态紧迫,魏无羡朝西街奔去。顺着温宁指出的方向一口气奔走五百多步,刹住身形,这才发现,这果然是他们白天经过的地方。不但经过了,而且还进去了——正是那家前身是思诗轩的大客栈!魏无羡抬腿就是一脚,将已经闩起来的客栈大门踹得一声巨响,喝道:“里边有人没有,开门,醒醒!”温宁也是一脚,这一脚,却把完整的两扇大门踹得轰然倒下了。一楼大堂里黑黢黢的一片,店里没客人,伙计们都不用招呼,所以没有点灯,若不是黯淡的月光透了进来,怕是已伸手不见五指。魏无羡前脚刚迈进去,便有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这气浪烫得仿佛置身火海,魏无羡险些被逼得倒退出去。定定神,拔出腰间笛子,继续往里走。没走几步,忽然踢到地上一样东西。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靴子,一个满面血红的人大叫道:“热啊!热啊热啊热啊!!!烧死我了!”正是白天客栈里那名脾气极坏的伙计!他手中有寒光一闪,魏无羡一脚踩下,踩中了他的右手,这只手里持着一把估计是从厨房里拿来的切肉尖刀。魏无羡正要附身查看他的情况,前方却忽然亮起幽幽一缕绿焰。那缕绿焰越来越亮,越烧越旺,最终化成了一个周身都被火焰包裹的人形,隐约看得出来是个男人,张开双臂,嘶声惨叫着朝魏无羡踉跄而来。这必定是十几年前在思诗轩里被烧死的嫖|客。魏无羡冷笑一声,左手推开温宁,右手把笛子又插了回去,迎上前去,飞起一脚踹中它脑袋,骂道:“你他妈这个时候出来闹,找死!”那东西被他踢了这一脚,整个人形都萎缩了,周身火焰瞬间熄灭。魏无羡踹完之后,稍稍泄了点火,这才想起自嘲一句:“找什么死,早死了。”他摇摇头,蹲下继续察看那名已经晕过去的伙计。方才果然不是他看错了,这名伙计的脸,确实是红色的。这红是一种仿佛周身皮肤都被开水煮过的熟肉红色,而且他还起了一脸的燎泡,看起来骇人又恶心。魏无羡取出袖中应急治伤的药粉,拆了五六包往这伙计脸上撒去。药粉极佳,他脸上的燎泡立刻消退了大半,昏迷中的呻|吟也没那么痛苦了。看见效奇快,魏无羡又想起来,这些药粉包都是蓝忘机给他的。每次他们出发之前,蓝忘机都会把各种必备事物整理好,放到他桌上,魏无羡只需要装进袖子里就行。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把拆开了的药粉纸包又捡了起来,一张张折好,收回袖中。烧死是惨死,这种死法很容易滋生怨灵,然而这客栈里的残魂都很弱。如果纵火凶手真是金光瑶,那么他也一定下过狠手处理它们,才能把火场亡魂的怨气折磨得残存无几。再加上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所以此地的怨灵们才只是轻微作祟,只能引发幻觉、骚扰此地居住者的正常生活,而无法真正地伤人害人。如果它们作祟超出了人的容忍限度,很快就会被镇压或者抹杀。不久之前他和蓝忘机进到里面来的时候,都一致判断它们不会有多大害处,所以才敢暂时放置,而不是立即处理。可是,这些原先并不危害人身的怨灵却在此刻突然之间凶悍程度倍涨,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变故”又分为许多种,如可能风水被改变了,或者这附近有其他的凶邪恶煞出世,给它们带来了影响,或者这间客栈被人设了什么阵。但,风水改变非一朝一夕之事;如果附近有其他厉害的邪祟出世,温宁不会觉察不到;客栈若是被人动过手脚,魏无羡更不可能看不出来。所以,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害死他们的凶手,到这附近一带来了。这些原本苟延残喘的怨灵感应到放火烧死他们的人回来了,于是,便被激起了凶性!排除其他可能,就只剩下这一种最可信。但金光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恰恰出现在他云梦的故乡?魏无羡还没作出判断,躺下地上的那名伙计忽然爬了起来。他一站到魏无羡面前,魏无羡立即看出,这具身体并不是在被他真正的主人操控。“它”重新抓起了那把切肉尖刀,双手紧紧握着,闪亮的刀尖对准魏无羡,目光怨毒。魏无羡示意温宁不动,“它”却没有拿刀去刺魏无羡,而是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绕过他们,冲出客栈大门,朝一个方向追去。恐怕是要追凶手报仇去了!若真是去追金光瑶,那么他应该还没走远。当机立断,魏无羡对温宁道:“你知道我和含光君住的是哪个客栈吧?帮我去跟他说一声,我先跟紧他!”若不跟紧,说不定转眼就要跟丢了。不知金光瑶来这里是要干什么,说不定蓝曦臣也受制于他身边,万一拖得久了,泽芜君有什么差池,蓝忘机必然也……总之事不宜迟!那名伙计奔跑的姿势十分别扭,仿佛是一个被裙子牵住腿脚的女人在小碎步跑。由此魏无羡判定,附身在他身上的,应当是当年思诗轩的一名妓|女的怨灵。可奔跑姿势纵然诡异,速度却越来越快,魏无羡跟了他一程路,约一炷香后,两人奔出了城,进入了一片森森的古林。莽莽深林,古木参天。魏无羡紧跟前方身影,频频回头,不知为何蓝忘机还没有跟上来,温宁去报个信,应该要不了这么久。再一转身,前方便出现了隐隐的火光。就在那里!可正在这时,那名伙计手中的尖刀却突然掉落,人也跌坐在地。魏无羡抢上前去一看,他脸上的燎泡又起来了,体内的怨灵又激动了。这也意味着,凶手,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可同时,这具肉身已经快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怨气了,再让他跑下去,必然有恙。魏无羡暗骂自己粗心,心急之下竟然险些害了这个普通人,低声道:“张嘴。”被附身的伙计当然不会听他的,魏无羡也没指望“它”听话,不过意思意思而已,直接左手掐住了伙计的喉咙,逼他张嘴,右手翻出一张符篆,塞进他口里,再手动闭紧他牙关,旋即闪身避开。那名伙计捂着嘴,脸色青红交替一阵,片刻之后,突然从口中喷出一道汹涌的绿焰。绿焰之中,依稀能辨出一个扭曲的女人头脸,仿佛正在嘶嚎尖叫,一闪而逝,灰飞烟灭。伙计也随即瘫软地倒在了地上。看他脸色已不再是像被煮熟了一般的猩红,回复了正常,魏无羡无暇再去顾他,又拆了一包药粉撒在他脸上,将这名伙计拖入草丛之后,朝火光之地悄然无声地潜行而去。待看清那是个什么地方后,却忍不住一阵愕然。高坡之下,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灯火通明的观音庙。观音庙外站着数名负箭持弓、拔剑在手的修士,着清一色的金星雪浪袍,正在警惕地四下游走。魏无羡立刻俯下身去,藏在灌木丛后。让他愕然的不是这是一座观音庙,也不是那些兰陵金氏的修士,而是站在庙宇庭院的那个白衣人。蓝曦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