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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汉水少年起寒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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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这…”王师傅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字。“小兄弟,你可否将当日初见石壁剑影的样子舞一遍给我瞧瞧?”

    阿呆拾起平日里常用的树枝,搔了搔头说:“初见之时的样子确实记不太清了,只能演个三四分。”

    “甚好,甚好。便按你心中所想。”王师傅连忙点头。

    阿呆起初还想着重现初见石壁剑影时的样子,动作不免生涩,后来心随意动,手随心动,便似他所说那般,石壁上的影子究竟是剑影还是他的本影,都已经不重要了。

    王师傅看着这连绵不绝的剑式,如长江黄河之流滔滔滚滚,无痕无迹无招无式,不会剑术的人乍一看如同乡野械斗、挥击避挡毫无章法,可在王师傅眼里,此刻若他执一利剑上前,无论从哪一个方位攻入,立时便会受到阿呆层层叠叠的回击。然而这浑然天成的神剑,又怎么可能是这样瞧一瞧身影便能学会的?

    阿呆一通舞罢,收起剑式,看向王师傅。只听王师傅幽幽地道:“能见到传说中神剑的风采,当真如孔夫子所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阿呆不解地问:“王师傅知道石壁上那影子是谁?”

    王师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神剑的风采都是传说,又怎么是凡人可以轻易见到的。”他踱了几步,面朝汉水,低声道:“从三皇五帝至战国先秦,再到汉室江山,能在史书上称得上一时一世剑术大家的,本已不多,流传后世就更加凤毛麟角了。荆轲、聂政之流,只是侠义刺客,称不上绝顶高手,雷被、盖聂等人,虽史书有记,但胜场过少、旁述过多,颇有欺世盗名之嫌。能够称得上一世剑圣的,曲成侯虫达是一位,在遇到你之前,当世还有一人。不过与你相比,不提也罢。”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这剑圣的‘圣’字,终究只是在凡人里超凡入圣,而古往今来唯一能够称之为剑中之神的,便只有那春秋赵处女。剑客相传她的剑法‘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滕兔,追形逐影,光若佛仿,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我今日观你之剑,方知晓原来传说中的神剑竟然真的存在于世。”王师傅顿了顿,又说,“后来越王勾践赐其封号‘越女’,请她教越国士兵剑术,终于:‘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卧薪尝胆、一击吞吴。”

    听了王师傅这许多话,阿呆心想:“原来王师傅知道这么多事,刚才‘呼吸’、‘纵横’讲了一堆,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听上去感觉像是在说我的剑法厉害。”

    说着,王师傅拍了拍阿呆,示意一起回屋。“小兄弟,你有如此奇遇,当真是旷古罕见。”他心想,这少年如此高超的剑术,早晚会被世间所知晓,而等候着他的,却不知是福是祸,便道,“我与你相处多年,留三句忠告给你,你且谨记心中。”

    阿呆双手相合作了个揖:“王师傅请说,我一定谨记教诲。”

    “一者,天意使然,教会你这传奇剑术,必是希望你有所作为。愿你时时刻刻牢记今日之志,慎用自己的高超本事,好好与你的朋友们匡扶天下拯救黎民。”王师傅说。

    “无上的剑术,既是你安身立命的倚仗,也可能是招来灾祸的源头。这世上最危险的事物并非刀剑,却是欲望。即便是大奸大恶的盗匪贼寇,一生之中能杀人害命也是有数,而诸侯并起,争夺权柄,却可以使得社稷倾覆、生灵涂炭。一念之下,手中无刃,杀人却是无数。望你今后能对身边的人和事时时明鉴、分辨黑白,免得助纣为虐、祸害天下。”阿呆每听一句,皆不住地点头。

    “再者,你我相识一场,然世间凶险,王师傅建议你从今往后,勿要再向他人提及我、亦不要再提及今日与我所言之奇遇,以免别有用心之人觊觎你的本事,反而为你、以及身边之人招来不测。”

    “最后,于勇、你学会了神剑,于智、又结识了诸葛孔明这般不世出的大才,他日孔明若出山,必定会在世间掀起滔天的波澜。但是,”王师傅起身,神色肃穆地看着阿呆,“你自己的人生之路,需由你自己去寻找。无论这智、还是勇,都只是你的凭借,你不是神剑的附属、也不是诸葛孔明的附属。”

    王师傅接着说:“我曾教过你: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这其中的‘苦、劳、饿、空’,你都已尝过,可这‘拂乱所为’,你却还未遇见。上天在阴差阳错之间给你安排了这些境遇,定是冥冥中定下了有属于你自己的重任,希望你能早日找寻到你自己的乱世之道。”

    阿呆虽非诸葛亮、庞统那般的饱学名士,却也在王师傅的指点下学了不少典籍诗书,又经历战乱流离、荒野独生,因此对王师傅言语中的道理都能明白个所以然。“王师傅,有一事我也想问你。”阿呆心觉临近分离,不免忧伤地问。

    “何事?”王师傅问。

    阿呆恳切地看着王师傅道:“今日教诲、铭记于心。相识多年,一直称呼你为王师傅,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还请赐告知您的尊姓大名,他日若能有所成就,必当报答!”

    王师傅显然是知道阿呆肯定会问这个问题,却仍是犹豫了一下,叹了一句:“也罢,这也是你我的缘分。”用手指沾了沾瓢中的水,在板桌上一面写一面道:“某姓王名越,一介粗人,表字就不提了。你若能于乱世安身立命有所作为,我便是宽慰了。但切记,仍是如先前所言,千万不要与他人提及我,乱世须得小心为上。”

    阿呆起身,又是躬身一揖:“先生教诲铭记于心!”

    “说到姓名,我原以为你只是普通流民家的后代,因此得了个‘阿呆’的名字。可今日方知,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且现下早就离了吴郡,为何不复用本族的姓名,不叫吴东,却仍让人称呼你‘阿呆’?”王师傅问道。

    阿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姓名虽是长辈所起,但当时年幼,阿翁阿娘、家中众人都唤我‘阿呆’,并未有人称呼我本名。现下族人都不知所踪,总想着若有人叫我‘阿呆’,既感亲切,又觉得仿佛阿翁、阿娘、公婆叔伯和族人都还在一般。”

    “唉…就此别过吧!”王师傅见他虽笑却愁,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看这位相伴了五年的小友,已经渐渐从一位少年长成了年近弱冠的青壮小伙,心中也忍不住感慨,拱了拱手,出门离去。

    阿呆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汉水边的波光碧影中,泪水不自禁地扑簌簌从两颊往下流。他心想:“王师傅走了,我便只有孔明兄他们了,若是将来他们也走了,天下之大,我却又是一个人了。”想到这里,忙用袖管擦了擦眼泪,想定睛看看王师傅的身影,却又哪里还看得见。

    这少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暗暗地想,想着王师傅的话、想着到底该如何使用手中的剑、想着他的今后到底该往何方,这些问题,都是他原来从未想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