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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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无咎的心跳一瞬间停滞了。

    为什么?

    子弹穿透了莉莉丝的颅骨,血飞溅出来。

    蒙面人松开手,任由死亡的她就这样倒下去。

    为什么?

    他以为当他看到他们的时候,眼前的蒙面人是要用莉莉丝的性命来要挟他,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杀了她?

    可他的确就这样直接开了枪,好像是早就等在这里,准备给自己这样一个毫无准备的重创。

    安无咎的理智在一瞬间被彻底粉碎,他拿出枪对准眼前的人,可对方却先一步出手,击中他的右肩。

    砰——

    就在安无咎抬枪的那一刻之前。

    莫大的痛与震动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统统震碎,手里的枪也在冲击之下掉落下去,落到地上,被蒙面人一脚踢开。

    透过这张面具,安无咎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他的眼睛,与他对视。

    在他的紫蓝色义眼里,安无咎看到了自己痛苦、愤怒的脸,扭曲的情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用怀疑。”

    蒙面人的电子声冷酷、决绝,没有一丝一毫人类的感情。

    “她就是你的妹妹。”

    蒙面人用最冷淡的语气,说出最残酷的话。

    安无咎疯了一样拔·出长刀,狠狠砍向对方,可他似乎能预料到,刚刚好身体一闪,躲开了这袭击。

    一刀,又一刀。

    哪怕一次划开他的皮肉,刺中他的胸腹。

    可一次都没有。

    一直以来,安无咎都是最冷静最处变不惊的人,有着健全到几乎难以毁灭的理智体系。

    可在这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崩溃。

    眼前的人预知他的行为,知晓他将会在何时何处出现,甚至比他更清楚他的亲人是谁。

    自己在他的面前就是一只蚂蚁,用食指就可以碾碎。

    “你到底是谁!”安无咎狠狠劈上他的头颅,妄图劈开这张阴魂不散的面具。

    可对方却只是偏了偏头,动作轻巧地躲开,同时抬手,一手握住他的青色长刀。

    刀刃穿透他的手套,血顺着虎口往下淌,可蒙面人却毫无反应。

    “我是你的噩梦。”

    话音刚落,就在安无咎打算抽刀的时候,一个孤立的碰撞音出现,仿佛是什么被穿透。

    下一秒,他们身后的玻璃壁碎裂开来,一枚子弹飞向蒙面人的身后,瞄准了他的后脑。

    只差一点。

    他反应太快,侧身闪避,可还是没能完全躲开,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肩!

    巨大的冲击力令蒙面人的身体狠狠一震,踉跄了一步。

    就在这瞬间,安无咎夺过长刀,狠狠朝对方胸膛刺去,但蒙面人的反应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侧身一躲,拔·出手·枪,对着安无咎开了一枪,但并没有瞄准要害。

    安无咎躲开袭击,反手砍向对方右手,就是这一刻,又一枚子弹从窗外射入,目标依旧是他的头颅!

    他一定会躲!

    果不其然,蒙面人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如他所想,但一人难敌腹背夹击,侧身的一瞬,安无咎握刀狠狠一劈,剑身如毒蛇突袭,一片森冷的杀意之下,蒙面人的右手生生被他砍下,连同那把□□一起落于地面。

    安无咎的状态就像一条亟待复仇的蛇,伺机而动的野兽,天性中的愤怒与对杀戮的渴望破土而出,没人能阻挡。

    他隐忍住心底蔓延的痛,刀尖对准蒙面人的头颅。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蒙面人残断的手腕血流如注,半垂在身侧,他向后望了一眼,隔着玻璃望向身后另一栋大楼。

    那里埋伏着一位他无法预料到的狙击手。

    很快,他转过头,与安无咎对视。

    可他根本不打算说,安无咎越想知道,他便越是不说,反而大笑起来。

    刺耳尖锐的电子音如同毒气般弥散在整个阴冷的空间,令安无咎心中的仇恨愈发汹涌。

    安无咎的理智几乎要破灭,他甚至不敢看躺在血泊中的莉莉丝。

    就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可以找回她。

    她在深渊里独自生存了那么久。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绝不应该如此!

    安无咎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持刀狠狠挥向眼前这个始作俑者的脖颈。

    可就在下一秒,对方的笑冷下来,消失了。

    刀尖一滞,安无咎突然听见一阵痛苦的嘶吼,那显然不是来自于人类的。

    冷酷的电子音带着嘲讽。

    “你的同伴们,现在在天台吧?”

    安无咎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这个人是可以预判到的。

    不光是自己而已。

    “你来杀我吧。”蒙面人退后两步,在他四周围踱步,很明显是在减少狙击命中的概率。

    他的声音明明没有笑意,却好像充满了对他的讥讽,“不过我可没这么容易死。”

    “我们好好地决斗一次,怎么样?”他用左手拔出短刀,这仿佛是一种示威,他在明确地告诉安无咎,选择与他继续斗下去,他的同伴们就统统死于天台之上,直至无人生还。

    嘶吼声撕心裂肺,安无咎恍惚间,隔着钢筋水泥,竟好像听到了吴悠的嘶喊。

    那些痛在一瞬间,一并被他承载。

    安无咎最终还是输给了他,眼前这个能精准命中他弱点的未知者。

    他保持着长刀向前的姿势,一点点后退,倒退的视野里,他再次看到了未曾瞑目的莉莉丝,她保持着看到他出现在电梯口的痛苦与惊恐,仿佛拼了命想要让他离开,让他走。

    太晚了。

    安无咎退回到电梯中,发生的一切却无法立刻回溯。

    电梯门一点点合上,逐渐缩小的视野里,痛苦到几乎麻木的安无咎看到蒙面人抬起仅剩的一只手。

    “安无咎,我们还会见面的。”他说。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安无咎才意识到自己的愤怒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他甚至都忘了他的权限根本到不了顶楼。

    他立刻选择下一层,出来以后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楼梯,拼了命地向上跑,耳边仍旧是污染物的嘶吼与叫喊,淹没一切。

    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

    再坚持一会儿。

    他终于来到了通往天台的入口,这扇门死死封闭着,电子锁将他与赴死的同伴们隔绝开来。

    不行,再迟就真的来不及了!

    [请扫描芯片,查看权限。]

    安无咎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现在的他根本做不到。

    他的手不自觉地抖着,肩膀也一样。

    系统扫描了他的全身,就连短短的识别时间,在安无咎看来都这样漫长。

    他害怕听到否定的回答。

    [抱歉,您不具备开门权限。]

    果然。

    门外已经几乎听不到声音了,安无咎的绝望也随之陷入沉沉死寂之中。

    突然,外面传来了沈惕拍门的声音。

    “无咎,你在里面吗?”

    安无咎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回应。

    “对……我在。”

    “退开一点,我怕伤到你。”

    他听见沈惕这样说,心中忽然泛起一股酸涩。

    “好。”

    沈惕犹豫之下,还是决定暴力打开这扇门。

    尽管他并不情愿。

    在他超出常人的重击之下,这扇异常坚固的门也轰然倒塌。

    赫然出现的一幕,是安无咎预料过最坏的结果。

    变成污染物的吴悠支离破碎地躺在天台的地板上,浑身都是血和粘液,[钟益柔]被钉在了天台的墙壁上。

    安无咎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他的右肩还往外淌血,绝望抽干了他浑身的气力,只能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钟益柔的尸体横陈于眼前,手里仍旧握着那杆他们给她防身的枪。

    而[杨尔慈]的胸口被污染物触手上的口器洞穿,甚至能看到身体里残破的内脏。

    安无咎走过去,丧失了最后一点气力,跪在了吴悠的面前,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为了他们坚持到最后一刻,最后唯一完整留下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尚可分辨的头颅。

    “他把益柔背上来的。”沈惕告诉他,“还有[杨尔慈],也是被变成污染体的[钟益柔]带上来的,他们只是想着既然从大门进不来,试试能不能从其他地方突破,没想到这里有埋伏。”

    当时的他觉得全员一起来到这里不太好,加之让吴悠和[钟益柔]之中的任何一个背着他上高楼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于是便自己来到隔壁,在这座没有那么高防御系统的大楼里埋伏,等待着时机。

    没想到真的让他看到了那个人。

    沈惕只后悔自己太过束手束脚,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到安无咎,所以才没能杀了他。

    安无咎有些呆滞地望着吴悠睁大的眼,气若游丝地开口,“是他算准了我一定会和他拼命……所以故意拖延时间,好让他控制的污染物们都能把这里杀个干净,再让我上来。”

    来亲眼见证同伴的集体阵亡。

    “沈惕。”安无咎用极度脆弱的语气再次开口,“莉莉丝死了。”

    沈惕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悲痛,从安无咎的心底向他流淌而来,令他感到无比心碎。

    “怎么会?”

    “他杀了她。”安无咎绝望地笑了一下,“在我刚好出现在46层的时候。”

    一切都是对方的计划之内。

    安无咎终于明白,从一开始他恐怕就算准了他会来到沙文,甚至知道安无咎身上的这枚芯片有着沙文的权限,会乘坐电梯来到46层,所以他挟持好莉莉丝,来到46层的电梯口等待他出现,恰到好处地击溃他的内心防线,只有这样,安无咎才会完全忽略其他人。

    蒙面人并非单枪匹马,只是他营造出这样的假象,而他手中的那些傀儡却早早就受他指挥,埋伏于顶楼。

    安无咎的内心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尽管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有机会回溯这一切,但他曾经太过自信,这份自信所带给他的只有更加惨烈的结局。

    他所做的以为是正确决定的一切,都刚刚好精确地踩入蒙面人的圈套之中。

    他不知道这一切应该归咎于蝴蝶效应,归咎于不断改变决定的他自己,还是应该怪这个以折磨他为乐趣的对手。

    和这样一个洞悉一切、能够提前预判到他们所有行为的对手周旋,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可言。

    头脑极度换乱之际,安无咎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蒙面人与他纠缠时的场景。

    碎裂的玻璃,面具下震惊的一双眼。

    沈惕的一枚子弹。

    死水的中心,乍然起了波澜。

    安无咎用手掌撑住满是鲜血的地板,强逼着自己站起来,振作起来。

    沈惕上前扶住他,“无咎……”

    “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有机会赢……”安无咎喃喃道。

    蒙面人当初没有料到窗外还有一个埋伏在那里的狙击手,他根本没有躲过那枚子弹!

    他看向沈惕,眼神中是难以修复的脆弱、破碎,甚至是失去一切的疯狂,而沈惕就是他手中唯一的一张底牌。

    “你就是那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