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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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

    安无咎转过头,皱眉对沈惕做了一个口型。

    [是尔慈?]

    沈惕一枪把通讯器崩了,又缓缓抬起枪,对准了眼前的污染物。

    “先不要开枪。”

    安无咎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始终觉得不太对。

    安无咎再走近一步,循着血腥气检查污染物的后面,才发现在她身后有许多被啃噬过的生肉,骨头堆在一起,都是被啃噬过的。

    这分明就是在圈养这个污染物,而圈养者很可能就是刚刚通讯器另一头的人。

    “我们先去找益柔吧。”

    安无咎越想越觉得有问题,拉住沈惕就往楼上跑去。

    尽管不可思议,可一旦真的如他所想……

    那事情就复杂太多了。

    ·

    进入圣坛以后,钟益柔也算是经历了数不尽的离奇事件,多荒诞多吊诡的都有,但她怎么都想不到,眼前的一幕会这样发生。

    原来人死是可以复生的。

    她怎么都救不活的那个人,现在就拿枪指着她。

    钟益柔忍住心底的动荡,尽量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无论这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是被人操控也好,或是真的复活,她现在都不能崩溃。

    “尔慈,是我……你是尔慈对吗?”

    钟益柔举起自己的两只手,作不反抗的姿态,“你认识我的,我是钟益柔啊……”

    “够了。”杨尔慈表现得极为冷酷,眉头皱起,甚至显露出一丝厌恶。

    钟益柔被她的眼神刺痛,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也无法质问。

    她很快速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看了一眼还倒在货架上挣扎的吴悠。

    针管里注射的应该是镇定剂之类的东西,看来对污染物有效。

    “你想杀我吗?”钟益柔注视着破碎玻璃里的杨尔慈,“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杨尔慈的眉头又皱了皱。

    钟益柔注意到她的手指在扳机上微微动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

    突然地,杨尔慈的手移动了一下,将枪指着的对象换成了倒着的吴悠。

    “不要!”

    钟益柔立刻扑到吴悠身上,她的手臂皮肤被吴悠身上的粘液腐蚀,但她现在几乎感受不到痛,“别开枪。”

    吴悠闻到了钟益柔的气味,立刻收回了皮肤上用来防御的粘液。

    “你杀我。你不是想杀我吗?”钟益柔伏在吴悠身上,抬头望着杨尔慈,满眼都是慌乱和无措,“他是吴悠啊,你认不出来吗?他不会害人的。”

    钟益柔此刻只剩下绝望,两个都是她无比熟悉的人,可一个不认识她,想杀了她,另一个被污染,无法听到她说话。

    杨尔慈站在原地,凝视着钟益柔噙着泪的双眼,握着枪的手握得更紧了。

    钟益柔也盯着她,这时候她才从震惊和惶恐中渐渐走出来。不透过玻璃,肉眼近距离看,钟益柔才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杨尔慈和昨天的她不太一样。

    昨天她明明穿的是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裤,现在身上穿的却是她从没有见过的灰黑色连帽衫。

    杨尔慈的衣柜里没有这件衣服。

    仔细一看,钟益柔这才发现,她帽子下的头发是只到肩膀的中短发,是染出来的蓝黑色。

    不是黑色长发。

    视线落到她的手臂,袖子上渗着血,大概是受了伤,袖口半掩着她握枪的手,手背上似乎有烧伤愈合后留下的疤痕。

    除了长相,其他的都不太对。

    钟益柔有些恍惚地想,这会不会不是杨尔慈……

    或者说,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杨尔慈。

    意识到这一点,钟益柔心底泛起一片寒意。

    不存在杨尔慈被人控制的情况,她的胸前没有刀伤,整个人的状态和气色也并不像是死过一次的人,更何况她的许多特征和杨尔慈是不一样的,是不同的两副身体。

    钟益柔想到刚刚自己叫她杨尔慈的时候,她对这个名字的反应……

    她说的是“够了”,并且没有反驳。

    难道她也叫杨尔慈?

    脑子里的思绪愈来愈复杂,越往深想,这些浮现出来的可能就越发可怕。

    可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出现两个她?钟益柔在心里不断地否定自己的想法,但眼前发生的事实令她不得不直面这一切。

    他们现在果然是在圣坛里,否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钟益柔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另一个杨尔慈,但她怕激怒眼前这个她。

    如果真的开枪,吴悠也是凶多吉少了。

    她决定拖一拖,至少要等到吴悠恢复一些,等安无咎和沈惕出现。

    眼前的杨尔慈就这样俯视她,眼神很复杂,像是想要杀了她,又动不了手。

    这不太正常,她明明是一出现就拿枪指着自己的人,只可能是想杀她,或是从她嘴里逼问出什么,可这两者她都没做。

    钟益柔忽然想到,难不成这个杨尔慈也认识她,而且她能一眼就发现她不是她所认识的钟益柔。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是那个钟益柔已经死了,就像她所遇到的情形。

    身下的吴悠用触手缠住钟益柔的手,她才突然想到,不止一个可能。

    还有一种,是那一个钟益柔已经被污染了……

    “你……”钟益柔试着开口,“你认识我的脸,对吗?”

    她说着,又立刻补充了一句,“只是我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

    连帽的阴影将杨尔慈的眉眼笼罩其中,在她的瞳孔里,倒映着的是钟益柔的脸。

    一模一样……

    杨尔慈想过开枪,这是她预料过的事,所以很早就做出了心理准备。

    当她发现长得和自己朋友一模一样的家伙,出现在他们面前,杀了他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准备。

    一定会有另一个钟益柔,她随时可能出现。

    不能被迷惑,一定要杀了她。

    “我只是猜测是这样。”钟益柔垂了垂眼,又抬头看她,“我有一个……朋友。”她抿了抿嘴唇,“她长得和你非常像,所以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也误会了。”

    钟益柔仰视着她,说了一句很犯规的话。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和她太像了。”

    杨尔慈紧绷的神经无可避免地在这瞬间松动了,她明知道眼前的不是真正的钟益柔。

    真正的她,早已成为污染物,被自己亲手关到了冷藏室里。

    但她们一模一样,连说话的尾音、表情都完全相同。

    杨尔慈还是恍惚了一瞬。

    可就是这一秒钟的动摇,令她不再无懈可击。霎时间,数根触手迅捷地窜出,游蛇般向这个杨尔慈袭击而来,一根直击她手腕,迫使她松手,枪落到地上,其余所有触手如同捕猎的巨蟒般,缠上她的身体,死死绞住。

    钟益柔没料到吴悠这么快就恢复了,她慌忙拾起地上的枪,装进袋子里。

    吴悠的触手缠住了杨尔慈的脖子,狠狠挤压她的喉管。钟益柔看到她完全无法呼吸,有些激动地冲上去拍打吴悠的触手。

    “吴悠!吴悠,不要缠她,快放开!”钟益柔很是着急,都没有意识到吴悠此刻处于进攻状态,皮肤上全是粘液,连她的手掌都被腐蚀。

    可没有用,吴悠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声音。

    钟益柔快急哭了,可她又不能对吴悠动手,眼看着杨尔慈就要被活活勒死,吴悠甚至伸出另一根触手,尖端张开,血口中生满尖牙,对准了杨尔慈的心脏。

    “不要!”

    但下一刻,他的触手停在了空中。

    “吴悠,松开她。”

    安无咎的声音出现,沉着得和她形成了鲜明无比的对比。

    钟益柔朝那头望了一眼,看到他和沈惕,吊着的一口气懈了下来。

    吴悠听了他的话,松开了绞死的触手。

    钟益柔一瞬间感觉浑身都瘫软了,只能靠着身后的货架,一点点滑坐在地。

    还好他们来了……

    触手松开,收回,被吴悠紧紧捆绑住的对象渐渐显露出来,安无咎看了过去。

    即便和他猜想的一模一样,但真的见到这张脸,安无咎还是不禁愣了愣。

    竟然真的一模一样。

    杨尔慈差一点就被勒死,脸色苍白,双手扶住喉咙,喘息着,用敌视的眼神看向安无咎。

    沈惕举枪指着她的头,“你爸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连吴悠都懵了,顺着声音和味道伸出触手,搡了一下沈惕,还正好推到了,尽管看不见。

    [你查户口吗?]

    沈惕差点翻白眼,瞥了一眼钟益柔,“想都不用想,她肯定对着她喊了杨尔慈啊,那我问她名字有什么意义。”

    坐在地上的杨尔慈冷冷地望着他,似乎不打算开口,也拒绝配合。

    大致看了看她的特征,安无咎就判断出,眼前这个杨尔慈恐怕是另外一个人。

    是敌是友,都不一定。

    安无咎略微低头,俯视着眼前的杨尔慈,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你在冷藏室里听到的就是我们的声音。”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出,她的表情就变了。

    安无咎半蹲下来,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放心,我们没有杀她,她目前还活着。”

    杨尔慈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怕。

    他是笑着的,表情很淡,但不知为何,给她一种心机深沉的感觉,笑容里透着森冷。

    他一定不像他看起来这么无害。

    见她不说话,安无咎歪了下头,继续说:“不过我们在冷藏室里留下了一个小东西,如果你配合我们,那个东西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否则的话,”安无咎面无表情地伸手,在他与她之间虚握成拳,然后突然张开,伴随着他小声的拟声,“砰。”

    他的这副样子把钟益柔都吓到了,距离他分裂的状态已经过去很久,她很少再见到安无咎威胁别人。

    甚至和以前那种疯样都不同,现在的安无咎疯起来,是相当冷静的,瘆人得多。

    果然,面对这样的心理压迫,眼前的杨尔慈也没办法继续保持沉默。

    “杨策。”她抬眼看了看沈惕,“我爸的名字。”

    沈惕挑了挑眉,“还真是一样的。”他放下枪,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刚刚找到的棒棒糖,撕开包装袋塞进嘴里。

    沈惕对着她指了指钟益柔,含混不清地问,“你认识她吗?”

    杨尔慈没有看他所指的方向,不为所动。

    沈惕嘴里叼着棒棒糖,还用一副认真的表情对她说。

    “她是你老婆啊。”

    钟益柔本来紧张得要命,突然听到他这一句,一下子被气到,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向沈惕,“正经点可以吗?都什么时候了……”

    安无咎也坐到地板上,面对短发的杨尔慈,“冷藏室的那个人,和她长得一样吧。”

    “是。”杨尔慈承认了,“完全一样,你们身边也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吧。”

    安无咎点了点头,“你多描述一些关于你的事,比如在圣坛里参加了多少场游戏,分别是什么副本,你的职业,你的住所……等等,越多越好。”

    杨尔慈原本是不想说的,但她想到了面前这人刚刚的样子,感到了威胁,于是还是说了。

    根据她的话,他们知道,这个人和杨尔慈的生平是完全一样的,从出生到父亲的离去,都完全一样。

    不一样的是她进入圣坛之后的部分,她经历过收容中心的游戏,但从未遇到过沈惕和安无咎,而是另外的人,其中包括钟益柔,甚至还有南杉,因为在她的描述中有一个道士。

    除此之外,她从圣坛回到现实所遭遇的也不一样,从收容中心那一场返回现实后,她半夜睡醒,公寓起了火,所以她的手上才会有烧伤,并且那天之后,她就剪掉了头发。

    在她的描述中,她已经和钟益柔确定了关系,是她主动的,并且她的父亲没有死,在双月出现之前,她甚至已经已经定位到父亲的位置,只差去那里找到他。

    所以她是在去父亲藏身之处的路上,进入这个现实逃亡副本。和他们不同,她和一个朋友初始化时是在一起的,可他们逃亡的过程中,却发现了和朋友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先是向他们求救,后来在她好不容易接受一起同行的时候,趁她去找新武器的身后,杀了她的朋友,那个人的另一个自己,偷走了她的飞行器。

    她独自一人,陷入无止尽的悔恨与危险中,而等到她好不容易,浪费了好多时间,在一片混乱中找到钟益柔的时候,她已经被污染物咬住了脖子。

    太迟了。

    她看着钟益柔逐渐失去人类的样子,但却下不来狠心,动不了手,挣扎到最后,她也只能把她捆起来,偷了辆能装下污染物的车,将钟益柔载到没有人的地方。

    这一夜她没有阖眼,不断地换地点,污染物不进食就会发狂,她把自己的手臂割开,喂给她血,但也坚持不了多久。

    直到她找到这座超市,才放下心。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的污染物是她控制不了的。于是拿完药品回来的她亲眼看到,曾经的恋人,如今的怪物,杀了前来超市避难的人。

    杨尔慈已经精疲力竭,她用钟益柔曾经教给她的麻醉方法,用最大剂量的麻醉和镇定药剂稳定住她,锁起来,给她生肉,像饲养野兽一样将她留在身边。

    他们来的时候,她正想办法联系父亲。占据了二楼监控室的她发现了他们几个的存在,尤其是他们身边的污染物,明明已经失去了人的样子,可竟然好像可以被控制。

    杨尔慈不理解,也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从监控室离开,悄无声息地去找那个庞大的污染物。

    她怎么也没想到,能再看到钟益柔正常的模样。

    但她就是看到了,还看见她和污染物说笑,用手摸他的触手。杨尔慈没办法不想到那个杀了她朋友的人,也是一模一样的面孔。

    当时她就告诉自己,遇到和钟益柔一样的人,一定要杀了她。

    否则她一定会被迷惑的吧,毕竟是同一张脸。

    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听完这个短发杨尔慈说的话,沈惕叼着棒棒糖,长长地嗯了一声,像是在思考,然后突然说出一句结论。

    “该不会是平行时空吧?”

    有完全不同的部分,也有重合的部分,的确很像是平行时空存在的人,尽管这个理论还没有被真正证明。

    但安无咎也觉得不意外,这种时候了,什么科学不科学,只要是在圣坛里发生的,多玄的都有可能。

    但这个平行时空,又仿佛和他认知里的不太一样,不是完完全全平行的。以杨尔慈的生平经历来看,前面很长一段时间,这两个她都是一致的,像是重叠的世界。

    从进入圣坛之后,开始出现了分叉,变成两条歧途。

    他忽然想到天上的两个月亮。

    这是不是意味着,现在这一整个世界,是两个重叠交错的空间。

    他们这一刻脚踩的这片土地,很可能都不是自己所属的时空领土。

    “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眼前的杨尔慈冷冷望着他的双眼,“够了吗?”

    安无咎站了起来,也伸手拉她,但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这个还给你。”钟益柔把那把手.枪拿出来,递给她,但抽出来的时候不小心从那包东西里带出一个止痛绷带,她又连忙抽下来,塞回自己口袋里,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这是我刚刚自己找到的,还挺贵的……”

    杨尔慈盯着这把手.枪,静了一会儿,又抬眼,凝视钟益柔的脸。

    钟益柔被她盯得有些不知所措,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对方先她一步。

    “还真是像。”

    一样的贪小便宜和贪财,一样的心软。

    短发的杨尔慈拿走她手里的枪,面无表情地说:“你把枪交给要杀你的人手里,不怕我现在动手?”

    钟益柔笑了笑,摇头,“换做是我喜欢的那个杨尔慈,也不会杀掉你喜欢的钟益柔。”

    “这一点,你们是一样的吧。”她说。

    听过这一个杨尔慈讲述的故事,关于她们两个人的故事,钟益柔忽然间释怀了。

    就算那个属于她的杨尔慈离开了,她也不那么遗憾了。

    原来她在另一个时空里,也爱着自己,这是多幸运的事啊。

    杨尔慈的帽子向后落下去,露出那头蓝黑色的短发。明明脸一样,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她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安无咎注视着她的背影,突然间开口。

    “我没安定.时.炸.弹。”

    对方脚步一滞。

    “还有一件事。”

    本质上,她也是杨尔慈,是他的朋友。

    安无咎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