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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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冠而去

    这是一处临街的门面,一百多平方米,明净的落地玻璃,白灰两色的时尚装修,摆设精致婉约,细节处十分用心。

    唯独所有的墙面,大片空白着,似乎在等待主角的到来。

    两天前,凌泰上车之后,便吩咐陆路直接把车开到这里。

    途中,陆路到底忍不住,一连串的疑问出口,坐在副驾的那位律师倒是笑了。

    其实凌泰在被“请走”的当晚,就已顺利脱困。当时也如同那天一样,出示证据,经过查实,最后解除危机。

    之所以用各种办法掩盖不动声色,自然是为了今天的股东大会。这也是他教给凌洛安的最后一课。

    听完这一切,陆路既感叹又犯愁了。感叹的是,他的老板竟把这些事藏得如此之深,连他这个资深助理都半点儿不知。本以为是一场家族夺产,早已准备好要跟着老板与对方争到底,结果老板自始至终就没打算留下。

    犯愁的是,他是凌泰的助理,但也是凌氏的员工,老板这一走,他再留下还有什么意思?这岂不是意味着失业?

    “老板,那你接下来是准备回欧洲那边还是……”陆路纠结着开口。

    “那边的业务早已走上正轨,我去不去都一样。”

    陆路闻言很高兴,直说自己跟定他了,无论他是打算去恒安主持大局,还是开新公司,他都照跟不误。

    凌泰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点了两下,淡淡轻笑道:“我之后想做的事,你可能不会感兴趣。”他说着,目光侧转,落在身旁的女子身上。

    她正趴在车窗边看街景,长长的茶色卷发随风而起,纤细唯美,素来明朗的脸庞此刻却有些沉寂,安静得过分,不知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男人的手指滑上她的发,“还在担心什么?”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这么厉害。”

    凌泰自然能感觉出这话里的不悦,他轻轻一笑,并未多言。

    之后,律师在途中下车,陆路载着他们来到这家店铺。凌泰告诉跟了自己数年的助理,从此刻起,这里便是他未来的工作地点。

    “这里似乎不太大,老板你准备搞网络科技?”

    凌泰失笑:“是画廊。”

    “……”

    那天陆路走的时候,仍旧有些回不过神。他眼中的老板在商场来去自如,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而现在,他居然把自己的未来就放在一家小小的画廊里,他实在无法想象。

    凌泰的感觉没有错,危瞳的确不高兴。准确来说,是非常生气!

    这三天,她吃不好睡不着,担心焦急思念,满心满脑就在记挂着他,可如今却得知他早在第一天就完好无损地离开了那边!

    可恶的是,这三天,他居然一点儿消息都不给她!就这么任她担心,太过分了!

    危瞳站在落地窗边,看着外面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车辆。不被在乎与信任的感觉不是一点点糟糕。是,就算他不喜欢她,就算他没有与她相同的感情,但他们毕竟是夫妻啊,共同生活了这么久,怎么可以一点儿音讯都不给她!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

    男人的脚步在她身旁停下,他的手指落在她的发顶:“饿了吧,去吃午饭?”

    “你早就没事了,为什么不跟我联系!”她素来都是藏不住话的人,何况她也不想藏。

    他没有回应,她很是恼火地转头:“这种时候你还装什么深沉!看不出来我很生气吗?我知道我们这对夫妻原本就只是形式上的!可这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为了你,这三天我就没吃过一顿安心的饭!你……算了!现在说这些一点儿都没用!反正你也不喜欢我,当然不用理会我的感受!这样莫名其妙冲你发火,真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理取闹!”

    她打掉头发上的手,转身欲走,却被凌泰自背后紧紧抱住。

    宽阔的肩膀与有力的手臂,将她整个拉入怀中。背后的胸膛是温热的,那些她熟悉的气息与触感,在共同生活的这些日子里,早已成为她的一部分,依恋着期待着。

    这样喜欢,深深地喜欢。

    柔软的唇在她脖间印下,略低的磁性声音清晰传来:“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她没有觉察到,她用的是喜欢,他用的却是爱。

    这个刹那,她的心跳乱得如同擂鼓,在胸膛里敲个不停,她几乎怀疑那句话是自己幻听!

    他……他在说什么?!

    男人低低地笑着,无可奈何地卸下了平日里的清冷,却又似乎心甘情愿地沉沦。不爱,不爱,怎会不爱?

    早已爱惨了,爱过了,爱到了骨子里。

    起初,或许是因为责任。从认出她的时候开始,就决定要跟她结婚。可在同一天,他也被她的正义感和责任感吸引。她没有在最危险的时候选择独自离去,这份胆色和从容,是女子身上少有的。

    她很漂亮,明明靠着脸蛋身材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却偏偏不贪,安心做她的小小保安,以劳动换取报酬。

    他知道,她那时跟凌洛安交往,从来不是为了他的钱。他不想她被凌洛安戏弄,却也没办法直接说明,唯有将她调到自己身边。

    责任、关注、关心、相处……那些明明只应该属于责任的关爱,等到他觉察时,已变成另一种意义的宠溺。

    他深深地陷了进去。

    看着她的时候,心会变得很软,总会专注目光,总忍不住笑,总想要给她最好的。

    结婚之后,他却怕她不习惯。毕竟他太安静,而她好动,她这么年轻,他……却有些老了。

    他从没有认真谈过恋爱,不懂得说那些甜言蜜语,也不懂得什么是浪漫。他只知道关心她,照顾她,在她伤心的时候帮助她站起来,用行动去宠爱她。

    这些,便是他所知道,并且能够为她做的所有。

    “在我看来,做永远要比说有用。人类的语言是简单易变的,动动唇就能天长地久那些事我从来都不信。我想让你感觉到的,是比语言承诺更加深刻而长久的感情。”他拉住她的手,在掌心摩挲,然后紧紧握住,“危瞳,或许以后我还会和以前一样,不会用语言去表达,但你一定要记得,此刻握着你的这双手,是你这一生都能安心依靠的。”

    那天他在她耳旁说的话,无论她回想多少遍,笑意都会自动从唇角溢出。

    这几天,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来打扰他们。

    凌泰带着她四处挑选画廊的摆设,她虽然懂得不多,但这样与他一同逛街购物,也是十分开心的事。

    老爹得知凌泰平安无事后相当高兴,买了好多菜,在家里请他们吃饭。众师兄弟里,唯独少了渃宸。

    据说那次她回公寓后的第二天,他就跟老爹辞了行,说有事要忙,可能要过阵子才能回来。

    陆路虽然很想跟着凌泰,但到底对画廊不感兴趣,最后去了恒安,收拾陈伟凡留下的烂摊子。

    他跟了凌泰这么多年,早就能独当一面,凌泰有意聘请他出任CEO。

    画廊的软装完毕后,之前订购的画作也一一到货。这几天,她忙着跟凌泰布置那些画,每日都忙碌而充实。

    偶尔休息时,她会静静地看着墙上的画,想一些事。

    她时常在想,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这样一种人,能够为了当年的一个承诺不顾一切,一心一意地努力。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一刻,她又突然想起自己很久前对他的评语:初识,只觉得优雅成熟温柔;而后,会发现深不可测;深入,便有了迷惑与畏惧。

    现在完全了解后,却只余下心疼。

    六年,那人视他为敌人,各种明里暗里的手段层出不穷,他却始终如一。

    无论是误解还是中伤,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这个男人,用了这么长的时间,独自跋涉在一条寂寞的道路上。没有人明白,没有人懂得,那些哗众取宠的称赞或是恶毒的言语攻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想想也真是可笑,那些人那么费尽心思,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连渃宸都在一直追求的东西,他却如此轻易、毫无留恋地抛下!

    想到渃宸,她忍不住叹气。

    这件事,陆路之前犹豫了很久才告诉她。在凌泰被带走的第一天,他返回凌氏取东西时,看见自电梯出来的渃宸。

    那时的他,一袭黑色紧身西服,神态犀利严肃,再没有之前匆匆一面时的那种随意。他没有看见陆路,直接从大门离开,上了一辆黑色商务车。

    他后来去查了车牌,那是关慧心的车。

    危瞳的大师兄与凌家的夫人,是无论如何也拉不上等号的。可如今看来,两人显然关系匪浅,所以解释只有一个:渃宸在为关慧心办事。

    渃宸在澳洲待了三年,关慧心每年也有一半的时间待在那里,这样细细想来,整件事就顺理成章了。

    因为事情牵扯到危瞳,陆路知道不能马虎,本来在老板的事解决后打算继续深入查这件事。然而后来他在代表恒安与凌氏商讨有关“南苑”发展的会议上,见到了跟在凌洛安身后的渃宸。

    再多调查,都不及亲眼所见来的真实。

    陆路以为,把这一切都告诉危瞳后,她或许会很难接受,也可能会很难过,甚至恼怒之下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踹他两脚……

    不过她听完后,只是很平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转头去看一旁的凌泰:“你们那天晚上单独谈话,你有没有拜托他去那对母子身边探听情况?”

    见凌泰摇头,她略有些失望地“啊”了一声:“这样啊,那就是说渃宸真的在帮他们做事……”

    “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凌泰搁下咖啡,走到她身边缓缓顺着她的头发,“你大师兄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

    “老板……”陆路不满地提醒,“你这次被陈伟凡诬陷的事,其实就是他……”

    说到一半的话被凌泰瞥来的淡冷目光制止,陆路有点儿无奈地收声。所以说,动了情的男人最没理智……

    得知这件事的当晚,她全无睡意,悄悄自床上爬起,取了个靠垫坐在玻璃阳台下,俯瞰脚下的都市。

    想不明白,怎么都想不通。

    金钱和权力,是不是真这么重要?可以改变一个人原本的秉性,甚至,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亲情都可以忘记。渃宸他明明知道她很在乎凌泰,却将她重要的婚礼搅成一个凌乱的局。

    是因为她拒绝了他的表白?

    她真的想不明白。

    脚步声渐近,迷蒙的夜色里,她对上了他令人心安的深邃眼瞳。

    “你先去睡吧,我坐一会儿就来。”

    他笑了笑,蹲在她身旁,反问:“喜欢这个高度看夜景吗?”

    “是很漂亮。”她托着下巴,“可惜,实在太高了,一个人看的时候有种孤寂感。高处不胜寒,不算很喜欢。”

    “嗯,我也是。虽然漂亮,但太高了。”

    “你有畏高症?”危瞳突然问。

    凌泰的眉头打了个结:“陆路说的?”

    “你怎么每次都这么聪明?”危瞳冲他眨眨眼,“你这么聪明我会压力很大的。”

    “压力?我可不觉得你有什么压力。”他扬扬眉,拉起她的手,将手指捏成拳头,“反正说不过你可以动手打。”

    她抿了抿唇,突然转身扑到他身上,将他压在了地板上。

    长长的茶色头发从她肩膀两侧垂落下来,她眉眼弯弯,一手按住他的身体,一手去勾他线条优美的下巴。

    “做什么?”他失笑。

    “调戏你!”她笑得很邪恶。

    他静静地看着她,笑容莫测,却不作声。她一时占得上风,有点儿得意:“以前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每次你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敢做,现在可不同!以后这个家,武力说话。”她说着,低头在他唇上重重一亲,“现在我问你,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你指什么?”他躺在那里,眼底满是温柔的宠溺。

    “任何事。对你而言,人这一生追求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笨,替你哥哥扛下整个凌氏,还有凌洛安。”

    “阶段性追求和最终追求是不一样的,有些追求只是达成最终追求的手段。还有,这不是笨。”他轻轻抚着她年轻的脸颊,“这是我的责任和承诺。”

    “可没有人会感谢你!”

    “不需要那些,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那还是笨!”她故意道。

    他缓缓直起上半身,原本跨坐在他腰侧的人也顺势滑落到他腿上。他揽住怀里的柔软身体,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可能你现在不太能明白,那是因为你还年轻。人这一生,总是要有一个信仰。人生不一定会一帆风顺平步青云,每一个转角处都会有波折。其实能够经历不同的事也是好的,因为经历是回忆,回忆少了挫折便不完整。挫折使人迷茫,然而有了信仰,也等于有了目标。没有目的地的飞机无法起飞,没有海岸线的轮船无法靠岸。盲目去做和目标清晰地去做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见她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他又笑起来,“再过几年,你就会懂了。”

    她仰着头看他,面前的男人气息轻暖,眸色深邃,从这个角度看去,那眉眼越发如画般优美。

    他总是这样,然后用平和的口吻缓缓地说出一些令她内心平静的话语。

    她想,无论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都一定不会是金钱和权力。

    她突然觉得,单单喜欢一词,已不足以完全表达她内心的情感。

    她想,她爱这个男人!

    深深地深深地爱着他!

    “现在这种眼神暗示着邀请么?”男人的话语里有淡淡的促狭,他捏着她的耳垂,在指尖轻揉,“老婆,我有一点点怀念你喝醉后的表现……”暧昧的气息游移在她鼻端,危瞳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坏!”她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两个字。可看到他一副掌控全局的淡定模样,心里又忍不住毛躁起来。

    纠结了半天,到底心下不爽,决定豁出去了。她揪住他的领口,重重地在他唇上啃了一口,起身的同时勾着他的下巴豪迈道:“我在床上等你,快点儿来哦!”

    黑暗中,女子纤长的双腿一路轻盈地穿过走廊,无声地消失在房间门口。

    他坐在那里,撑着额角,笑如烟花般绚烂。

    画廊全部陈列完毕之后,凌泰并没有急于开店,而是递过笔记本,让她挑选上面的蜜月地点。

    “去哪里都行?”至今没机会出国的危家大姐大乐了,“那……那我要去最远的!去南极!”

    又跑来画廊串门的陆路在旁边呛了口咖啡,沙发另一侧的凌泰撤回视线,抚着额角继续看杂志,假装没有听见。

    “不喜欢?”危瞳怏怏不乐,想了想又道,“那么近一点儿,去爬山。”

    “爬山倒是不错。”凌泰点评。

    危瞳接着道:“我想去珠穆朗玛峰很久了!”

    “……”他什么都没听见。

    在去非洲沙漠探险、青藏高原看山、亚马孙热带雨林宿营被一一无视后,危瞳的兴趣转淡:“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还是你自己选吧!”

    “夏威夷?”凌泰试探。

    “俗套!”

    “斐济?”

    “没听过……”

    “巴黎?”

    “矫情!”

    “希腊?”

    “一样矫情!”

    凌泰叹息:“稍微给点儿提示。”

    “想去刺激的,不要去有名的城市,也不要去每天吃吃睡睡的海边,想要个终生难忘的冒险之旅!就像《鬼吹灯》里面写的那样,神秘而充满危险的地域,很少有人踏足,然后我们带上工具,去探索世界的奥秘……”危瞳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托着下巴笑得眉眼弯弯,“说不定我们还会发现什么古迹或是文物!那回来可就发达了!”她转过视线,这才发现沙发上的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画廊门口,陆路异常同情地看着凌泰:“老板,要不你也去报个武术班进修进修?”

    “算了吧,我这个年纪才去学……”凌泰抚了抚眉心。

    陆路想走,顿了顿,最后还是取了张名片递给他:“我之前投保的一个公司,挺不错,如果真的要去这种类型的蜜月,去之前先买个保险好一点儿……”

    “……”

    这天,陆路诧异地发现,原来自己如此睿智冷静的老板,也有窘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对于蜜月地点的意见不一,使得旅行这件事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天周末,危瞳约邢丰丰和苏憧去会所游泳健身加吃饭。邢丰丰和苏憧知道危瞳最近运动量又加大了,所以游泳时基本都在池边戏水喝饮料,以保存体力,陪她杀进健身房。

    结果才跑了十几分钟,两人就大喊受不了,硬拖着危瞳去旁边的茶吧休息。

    哪料却在茶吧目睹了一场精彩好戏。

    她们三人去得早,挑了比较靠里的位置,虽是周末下午,因为会所只招待VIP,所以人并不多。也正因如此,一旦有什么大动静,都会听得清清楚楚。

    率先看见那人的是苏憧,她坐在正对着外侧的位子,迅速压低声音示意危瞳:“是那个劈腿女……”

    邢丰丰背对着外面,漫不经心地搅着咖啡:“嘁,都哪年的旧事了,不用跟看到明星似的吧。”

    “不是!”苏憧伸手,硬是把危瞳从小圆桌对面拉到身边,“你看,有人在骂她!”

    这一句话,令小圆桌旁的三个脑袋一致朝外看去。

    那是比较靠近门口的位置,凌静优似乎刚从外面进来,却被原本坐在桌旁的一个年轻女子拦住。

    那女子的说话技巧非常高超,听起来斯文有礼,其实句句带刺。大意是讽刺凌静优被赶出凌家后仍死性不改,没有自知之明,傍上一个有钱人,装着还是上流社会的小姐,来这种会所消费。

    对方咄咄逼人,凌静优却始终将头别向一边不说话,竟一反本性地一味忍耐。

    “她被赶出凌家了?”邢丰丰愕然,捅捅危瞳,“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凌泰早和凌家没关系了。”

    苏憧本不喜欢这种场面,可被欺负的对象却令她很高兴:“那女的谁啊,太厉害了,整个一电视剧里教训坏心女配的侠女!”

    危瞳也在奇怪,却发现那个说话的女子有些眼熟。

    等到她们离开健身房,去楼上包间吃晚餐时,她才想起之前和渃宸去酒吧撞见凌洛安受伤,他身边跟着的就是这个女人。

    “那事情就简单了!”邢丰丰分析,“刚才那女人一看打扮就知道是富家千金,而且是富得非常厉害的那种。凌花花犯风流病去追人家,结果遇到一个不好惹的。你想想,女人之所以容忍有钱男人花心,大部分都是为了对方的钱。富家女也有钱,知道他跟自家那个童养媳关系不正常,当然不爽。所以估计耍了手段让凌洛安的老娘把她扫地出门,现在撞见自然要给她脸色。”

    “说得像你亲眼见到一样!”苏憧和危瞳都不以为然。

    事实上,邢丰丰的猜测,大部分都对了。

    于丝嫄是真正的富家千金,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儿,父亲非常宠爱。她并不愚蠢,打从凌洛安第一天接近她就知道对方是有目的的。不过她素来喜欢享受帅哥的追求,加上父亲也有意跟凌家联姻,所以她早将凌洛安视为自己的男人。

    可惜,有天她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被告知凌洛安与家中养女凌静优的不正常关系。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方发来的一段亲热视频。虽然男女主角的脸部均被打上了马赛克,但她还是能认出翻滚在床上的那两人是谁!

    想到凌静优每每出现在自己面前,自然而然地挽住凌洛安的手臂喊哥哥的画面,她的心里就一阵恶心。

    凌静优大约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当初为了破坏危瞳和凌洛安的恋情而拍下的视频,如今却成为自己被赶出凌家的导火线。

    或许该称赞陆路做事滴水不漏,或许只能怪凌静优坏事做得太多又时运不佳。总之,于丝嫄从来不是只会小打小闹的女人。

    她表面仍旧在凌静优扮演顺从懂事的小妹时笑脸相迎,背地却设计了一个陷阱让她踩,后来惹得关慧心大怒。

    在关慧心心里,静优这颗棋本来就废了,留着只是顾念她这么多年陪在自己身边母女相称的感情。哪知她这样不知好歹,居然敢去设计于家小姐,这样的人当然不能再留。

    之后,凌静优被迫搬出凌家。

    危瞳一直觉得,在自己和凌静优之间,存在着某种孽缘。

    Z城很大,要在短时间内这么频繁地遇见,并且每次都场面热闹,实在不容易。

    恒安临时有点儿事,凌泰今天跟陆路去了恒安,他知道她和姐妹碰头,便将宾利车的钥匙给了她,让她能方便进出。

    和两个死党晚上看完电影之后,她们又提出要去酒吧续摊,结果被危瞳一口拒绝。

    两姐妹直笑她现在成了二十四孝贤妻,倒也没有勉强,只说把她们送到酒吧门口,就放她回家。

    之后,一车三人在酒吧一条街再度见着了凌家小姐。

    那是条人比较少的巷口,几个看起来不善的男人将走出酒吧的凌静优拦住,推搡着进了小巷。

    当时危瞳正在找邢丰丰说的新酒吧,车速很慢,车上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车在路边停下,苏憧问要不要下去看看,邢丰丰立刻打断说这是人家的事,别多管。

    “那几个男人好像很凶,我们不理,万一出事怎么办?”苏憧去推危瞳。

    邢丰丰搭住好友的肩膀:“这就叫自作自受,她这种女人,就算有报应也是应该的!”

    危瞳熄火,捏捏两人嫩嫩的脸:“我下车去看看,你们两个可以去酒吧了!”

    然而,好奇的邢丰丰和苏憧最后还是跟在她身后,踏进了那条小巷。小巷很曲折,与街上完全是两个世界,到处都是被人乱丢的垃圾,阴冷漆黑。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走着,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响。

    她们拐了个弯,阴暗小巷的尽头,凌静优正被人压在地上,她的上衣几乎被全部撕扯掉,有一个男人正准备解裤子。她的嘴被塞住,白皙柔软的身体在肮脏的地上拼命扭动,企图甩掉淫笑着抚弄她身体的手,但一切都是徒劳。她头发蓬乱,满脸都是泪水,看起来就像个疯子。

    三个女人都被吓了一跳,欲上前的危瞳被邢丰丰拉住,后者朝她奋力摇头。危瞳安慰地拍拍她,还是冲了过去。

    在认识危瞳之前,她们就听说过她的名号,她从小学开始就是附近几所学校的风云人物。她家里有十二个师兄弟,她有一身威慑力十足的武功!

    可认识这么多年,除了见她跟高年级学长或者学姐打架,她们从未见过她认真动手时的模样。

    男人一共有四个,被全部摆平只用了五分钟,相互搀扶着逃跑只用了五秒钟。她们从担心到放心到目瞪口呆,差点儿没拍手鼓掌。

    冰冷的地面上,凌静优扯掉嘴里的布,死死地瞪着脱下外套朝她递来的危瞳,红肿的眼底全是恨意:“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如果不是你,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危瞳看了她一眼,弯腰将外套搁在她面前:“你还是这样,永远分不清是非黑白。你以为你的感激有多值钱?也不要以为我真想救你,我只是不想让危家武道精神因你而改变!”

    危瞳说完,拉着好友准备离开,没走几步,背后传来压低的哭声。她叹了口气,打发好友先离开,再度折回去:“去医院,还是报警?”

    “都不要……”凌静优用手胡乱地擦掉眼泪,捡起地上的外套披在身上,“你可以,送我回家么?”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公寓,不新不旧。凌静优被迫搬出凌家后,就一直租住在这里。公寓位于闹市,装修还不错,只是主人疏于打扫,到处都是衣服,显得有些凌乱。

    这几年,关慧心和凌洛安也给过她不少钱,虽然用得多,但好歹存了一些。所以被扫地出门后,起初生活不算太窘迫。只是她奢侈惯了,买名牌的习惯改不了,出入都是高级餐厅,结果不到一个月,就捉襟见肘。

    她也曾回凌家要了两次钱,可每次都遭到关慧心的冷语嘲讽。她这才真正明白,这个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女人根本没把她当作女儿看待。她只是一个有价值的物品,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一文不名。

    她也曾想过找凌洛安,然而想到于丝嫄设计她时他袖手旁观一脸慵懒笑意的模样,她就没办法踏出这一步!

    她那么疯狂地爱着他,以为只要能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其他事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就像危瞳说的,一个男人,心不在她身上。不爱她,不关心她,更别提忠诚。

    他能看着她被其他女人陷害,即便她去找他,又能得到什么?

    再多一点儿的嘲讽?再多一点儿的轻视?

    她不想回去被他看不起,便开始与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交往。她还有漂亮的脸蛋,是男人最喜欢的纯真面容。她开始变成另一个人,白天柔美可爱地依偎在男人身边撒娇,晚上抽着烟化着浓妆出入夜店,偶尔也会跟看得上的男人去开房。

    有时在高级场所碰见上流社会的熟人,她会微微一笑装作不认识。凌家小姐这个称谓似乎已成为上个世纪的事了。

    今天下午已不是她第一次在会所撞见于丝嫄。那是个比她更加心狠手辣的女人,在那双总是淡淡笑着的眼睛深处,她看得到冷锐的毒刺,带着不耻,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她厌恶凌静优在这种会所出入,厌恶她在她面前出现。

    其实凌静优心里已隐隐有了感觉,但没想到对方下手居然这么快,如果不是危瞳,今天她在劫难逃!

    接过危瞳递来的毛巾,沙发上的人低低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危瞳不在意地笑笑:“我以为你想说谢谢!”

    “对不起!”凌静优抬头,“我指的,是之前在S城工地的事,对不起!那件事是我做的!”

    “S城工地?”危瞳摸了摸手臂上缝针留下的淡淡伤疤,愕然,“是你做的?!”她长长吐了口气,慢慢眯起眼,“我真想揍你一顿!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是啊,为了凌洛安,我就是什么都敢做!我想你不知道,那天在医院,他听到了你和你师兄的对话。明明之前还一副生人勿近的可怕模样,听见你和凌泰不合,以为还有机会夺回你,竟笑了起来。那阵子他一直在追于丝嫄,我以为他早把你忘记了,结果他居然还喜欢你?!他怎么可以这么喜欢你!你不知道那时我看着他目送你离开的背影,心里有多恨!”她的声音有一点儿扭曲,对危瞳是恨,对凌洛安却是又恨又爱。

    “之后,我派人跟踪你。你赶去S城,跟踪的人听到你讲电话,所以我让人在工地设计了这个意外!我一直都知道凌洛安跟凌泰竞争的事,我打电话给你师兄,故意挑拨离间,想把这件事嫁祸给他们,随你们几个斗去!结果你的老公真厉害,不声不响就把我的人解决了……”凌静优抱着毛巾,越说声音越低,双腿蜷缩在沙发里,眼睛无焦距地看着前方,“你的命真好,总是能让男人喜欢你,先是侄子,然后是叔叔……凌泰,我每次看到他,就有种发自内心的畏惧。他太冷清了,有时明明是微笑着的,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我一直不明白这样一个男人,竟能宠你到那种地步!”

    “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冷清?曾几何时,她也是用略带畏惧的目光看待他的。若没有六年前的那场意外,只怕凌泰对她,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所以说,人的命运有时很奇特。如果不是因为你,恐怕现在被玩弄被抛弃伤心难过的就是我。时间越长,越难抽身离开,换个角度,其实我应该感激你那时介入。”

    凌静优嗤笑一声,牵动苍白的嘴角:“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我设计你那么多次,你居然没有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踩上一脚,是不是练武的女人特别喜欢装好人?”

    “你就当是如今生活幸福的我对生活不幸的你施舍的怜悯好了!”危瞳临走前,还是留了句忠告,“刚才几个人身手不错,应该不是普通的混混。这件事,可能还有续集,我建议你报警。”

    拉上大门前,公寓里传来轻轻的两个字:“谢谢。”

    这时的危瞳不会知道,是否报警根本改变不了已酿成的祸事。那些逃走的男人拍下了连当事者都不知道的裸照。

    两天后,一组名为“征SM男友”的裸照被传上网,里面的年轻女子上身赤裸、表情惊恐,照片旁甚至备注了她所在的城市、住址以及电话。

    八卦记者们迅速认出主角,翻出凌静优以前的照片对比,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关慧心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甚至称凌家小姐一直在澳洲度假,照片只是那些想红想疯了的人在P图炒作!

    数天之后,被记者们追堵,不断接到骚扰电话甚至连家门都不敢迈出一步的凌静优如游魂般打开了家里的煤气。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已陷入深度昏迷,是否能清醒过来还是未知数。

    危瞳关掉电脑,走到画廊的小吧台前,朝正在煮咖啡的男人道:“我想去医院看看她。”

    他看着她,点点头。

    情况与她所料的差不多,关慧心打定主意置身事外,再不顾及母女之情,任由凌静优在医院里自生自灭。

    危瞳用凌泰给她的卡,帮她转了高级单人病房,并换了医院最资深的主治大夫。另外还雇了一个护工负责她每天的擦拭换洗。

    整个过程中,凌泰始终没开口,危瞳问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点儿矫情,凌静优明明那么坏,她却还要帮她。

    凝视她的眸底藏起原有的凛光,男人的眉宇慢慢温软下来:“怎么说也是挂名婶婶,她是小辈,你做些事我不反对。”

    他从不去同情那些咎由自取的人,即便因为他的命令使得她被于丝嫄算计,但离开凌家后她仍有千万种选择。人总抱怨命运,却忘记了很多时候造就这种命运的恰恰是自己。

    “其实我们应该对她好点儿。”

    “哦?”他一侧的长眉轻轻挑起。

    “因为没有她这个坏心的小三,我又怎么能找到这么好的老公!”她勾住他的手臂,整个人贴了上去,健康的浅麦色脸庞洋溢着灿烂笑容。那笑性感又可爱,明媚得如同开在骄阳下的花儿。

    他定定地看着她顾盼间的妩媚,趁着她仰头看自己的瞬间,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上,小护士和病患家属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大部分视线当然都集中在清隽如玉的凌泰身上。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促狭地眯眼说道:“这句话说得好,奖励你的,不喜欢?”

    被调戏的某人心花齐齐开,哪里会说不喜欢。这么甜美的一刻,她突然想起他们搁浅的蜜月旅行:“老公,我们什么时候去度蜜月?你上次不是说西双版纳可以考虑一下?我想去密林宿营……”

    “……”凌泰收声。看来,他真的有必要去进修一下武术了……

    临近十月底,一个月前凌氏的易主风波似乎已逐渐淡去,然而凌氏的高层们发现他们的新总裁近来越来越多地在例会上神游。

    一些人没有参加投票大会,不知道九月底那场百转千回的变故。在他们眼里,如今坐在这个高位的人,是凭借他的能力夺下了主控权。原本的凌总是否触犯法律他们已不关心,重要的是,谁能成为这个新任凌总面前的红人与心腹。

    为求在总裁面前表现,各部门一时间风起云涌,可所有竞争到了凌洛安那里,却成了一池静默的死水。

    年轻、出色外表、极好的女人缘、非凡的身价背景,他们想象不出还有何事能令他如此魂不守舍。那张出众贵气的俊容,始终带着散不开的阴霾与戾气,让他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厌世的情绪。

    三十层的高度,如此看去与未得到前没有分毫差别,他已完全失了那种心气。

    钱与权力,当得到之后,却发现没有丝毫满足感。或许还是有的,只是去得太快,连抓都抓不住。

    不开心,胸口那里总是空落落的。

    他曾经不惜一切,甚至出卖人格、亲情、婚姻来获得这一切,可到头来他竟然不开心!

    在付出巨大的代价后,发现这些并非自己最想要的,那是何等讽刺的笑话?他以前那么努力是为了什么?这所有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凌于两家的联姻已定,婚期就在下个月。

    母亲明明知道他不愿意,却装作一点儿都没觉察。以前是为了夺得凌氏,现在凌氏都已经拿回了,他不懂还有什么原因让她逼着自己的儿子去娶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女人!

    说不出地烦躁,然后他竟又想起了她。

    那天他在街上看到她了,当时他坐在等红灯的车里,她从斑马线通过。不过几米的距离,非常近,他甚至看得清她蕴在眼底的笑意。

    她手里拿着刚买的冰激凌,脚步轻盈地穿过马路,跳到在马路另一边等她的男人背后,很调皮地去吓他。

    男人露出笑意,拂开她被风吹乱的长发,为她夹到耳后。

    她挖了勺冰激凌,示意他吃,却在对方低头时偷亲他的脸颊。

    那天,阳光弥漫,她在街的那端笑得光芒四射……

    凌洛安撑着玻璃,慢慢低下头,胸口空掉的那块地方再度传来与那日一样的锥心痛楚。

    电话急促地响起,来电者是关慧心。

    他狠狠地掐断电话,随手朝办公桌上一扔,拎起西服大步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