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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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54.

    陆语宁吃了点安眠药才入眠。

    焦虑,?掉发,是她近期的写照。

    母亲从家里打来电话,?问她手里有没有钱,?新开了楼盘,想买套房子。

    她觉得烦,郁闷,?甚至于愤怒,?她说:“你有关心过我过得怎么样吗?

    我已经一年没有接到像样的工作了你知道吗?”

    母亲嗫嚅地说着:“以前赚那么多,总有存款吧?

    叫你多存钱你也不听,?现在知道了吧!”

    她挂了电话,?摔了手机,?把自己缩在床上。

    暴雨天,?她瘫在床上已经好几天了,?租住在一千块钱一个月的老旧小区里,?上下不隔音,楼上男女叫声响亮,她想起自己委身那些老男人的时候,?他们都说会疼她,?会照顾她,?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都是些骗子,?垃圾。

    外卖盒子堆得到处都是,不知道哪一个泛起了酸味,?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气体。

    她懒得收拾,?只把被子蒙住头。

    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她一个都不接,不是信/用卡的催款消息,?就是房东来催租,要么就是要债的,她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做梦都在想着怎么赚钱。

    偏偏上周去医院检查,她得了脏病,她拿到检查单的时候,气得发抖。

    不知道是谁染给她的,她也已经懒得去想了。

    她做了梦,梦里自己刮刮乐中了二百万,高兴醒了,醒了就闻见外卖馊了的味儿,一瞬间又把她拉回现实。

    她想起直播平台那天短暂的收益高峰,因为说了句林嘉和老婆的坏话,然后就涌进来好多人,很多人给她刷礼物,下播的时候她提现了五万块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已经盘算着新的话题了,那些蠢货们就喜欢听那些离奇狗血的八卦。

    可惜一登上去,发现账号被封了。

    她低骂了声,打了客服电话,听到对方说暂时不可解封就爆炸了,足足骂了客服五分钟,最后挂了电话,还在骂骂咧咧。

    打开手机,娱乐新闻上在讨论林嘉和和她的老婆的事,有人拍到林嘉和在商场拥抱他老婆的画面。

    照片里,男人大力地把女人扣进怀里,是一种保护和占有的姿态,强势又温柔到极致。

    陆语宁眼红到滴血。

    心想如果是她和林嘉和在一起,现在大约为他生儿育女,被他拥入怀中的就是自己了。

    他现在红透半边天,那一场旷日持久的谩骂非但没有让他跌落神坛,反而因为巨大的反转而更上了一层楼。

    以他现在的地位,她如果和他在一起,一定不会是如今这么惨。

    她想起处处和自己作对的初念,她那天一大早熬了粥去慰问生病的林嘉和的时候,是她制止了她。

    她委身刘在民的时候,也是初念断了她的路,让她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个女人就像是天生来克她的,每次遇到她就倒霉。

    陆语宁恨她。

    她恨不得让她去死,心里默默想着,当初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她不死呢?

    陆语宁恨毒地骂着,她觉得难受,空虚,巨大的空虚折磨着她,她又有点儿想吸食毒品了,一旦脑子里有这个想法,就觉得一百万只爪子在心底不停地挠啊挠。

    她变得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坐起来,又躺下去,反反复复,她终于忍不住,联系了陈川,宋年被抓了之后,他上下几条线都通干净了,好一段时间,瘾君子们大骂条子们吃饱了撑的,像陈川这种散户,平常是入不了那些人的眼的,货少又次。

    但陆语宁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陈川接到她电话挺高兴,语气颇下流地逗弄了她几句,她语气柔媚,带着挑逗的意味。

    她就是想勾引陈川,因为她已经没有钱了,她只有这个破烂身体。

    陈川亲自上门送货,他们这些人,做生意从来不会涉及人情来往,交货都极其谨慎。

    但是他被女人冲昏了头脑。

    无疑,陆语宁是美艳的。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翻了车。

    他一进门,陆语宁就缠了上来,他心头一喜,整个人都变得火热起来,急切地去回应她。

    在最紧要的关头,陆语宁却抵住了他的“武器”,故意威胁他,“人家要的东西你给人家带了吗?”

    这一刻的陆语宁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腐烂透了,她娇媚地看着陈川肥胖臃肿又丑陋的面容,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勾引这种货色了。

    陈川从口袋里掏出了她想要的东西,她两眼放光,主动吻上了陈川。

    他们勾缠着滚到床上,艳丽美貌的女人,肥胖臃肿的男人。

    像一副抽象画。

    陆语宁在痛苦中获得了快乐,从腐烂中获得了美,而美和快乐,却加重了痛苦。

    她咯咯笑起来,抱着陈川,笑得妖艳像一朵怒放的花。

    陈川问她笑什么,她说:“我高兴啊!”

    真高兴。

    陈川说:“那你怎么哭了?”

    她吻住他肥厚的嘴唇,“高兴得很,就哭喽。”

    敲门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

    “开门,物业。”

    这个小区的物业是个摆设,陆语宁在一片空茫中预见了什么,她再次咯咯笑起来。

    —

    吃瓜群众们永远不会缺席地侃侃而谈着陆语宁直播所说的话。

    民间福尔摩斯们把所有的细节都一笔一笔勾勒着。

    他们从那庞大复杂叫人震惊了好几个月的案件中,抽出了细细的一根线,就像在巨船上找到了一排铆钉,那铆钉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却让人震撼。

    【宋年帮助毒贩在几年的时间里先后杀了三百多个试毒人,这些人大多是边缘人,像乞丐、ji女、精神病、拐卖儿童之类,而在整个毒村被拔除之后,是有两个幸存者的是吧?

    】

    那是官方的报道里写的。

    其中一个是林嘉和。

    林嘉遇在日记里也回忆了那一天的情景。

    而另外一个,现在看来,如果不是官方的报道有遗漏的幸存者名单,那么另一个幸存者就是林嘉和的老婆初念?

    【根据年龄来看,712案的时候,林嘉和的老婆刚好9岁。

    】

    【一个九岁的孩子杀人?

    如果是被胁迫杀人,一辈子的阴影吧!】

    【分析一下,只可能是胁迫杀人,或者被动杀人。

    宋年是罕见的纯种变态,强烈的反社会人格,做出什么一点都不奇怪,可怜了被他害的人。

    】

    【卧槽,我突然好心疼。

    一个成年人面对这些都要崩溃了吧!一个小孩……不能想象。

    】

    有初念的同学,一面之缘的路人,亦或者一起工作过的同事,他们混杂在路人里发表自己的观点。

    【我觉得她有很严重的PTSD,就是所谓的应激障碍,很多时候显得不是很正常。

    】

    【以前就觉得她好像很高冷,不太爱说话,不热络。

    现在想想,我要是经历过那种事,我估计都崩溃了。

    】

    【太可怜了吧!长得漂亮,家世又好,本来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当个开心快乐的小公主的……】

    ……

    陆语宁被逮捕了。

    侦查很快就结束了。

    她在发了好几个小时的疯又哭又闹之后,终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吸毒、贩毒,以及很多年前,她跟着杜承栋的时候,目睹以及参与杀人埋尸。

    她第一次目睹杀人的时候,吐了一个晚上,噩梦连着噩梦,每一帧画面都像是恐怖镜头,直击灵魂最脆弱的地方。

    她记得第一次看见初念的时候,她被关在地下室里,她坐在潮湿的长满苔藓的角落,她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大哭大闹恐惧惊颤,她的恐惧都是悄无声息的、高贵的,好像天生就和她们这些底层渣滓不一样。

    没有人知道,是她提出来:“军人的孩子,杀了人会疯吧?”

    那个沉默又看起来病弱的少年宋年摸了摸下巴,“哦,有可能。”

    —

    舆论没有发酵几天,陆语宁的案子很快判了下来。

    初念出庭了,在法庭上被陆语宁的母亲扯住了衣服,陆语宁的母亲声嘶力竭地骂她,说如果不是她,她女儿不会这样。

    人太痛苦了就会下意识地推卸责任,下意识地去恨一个本不该去恨的人。

    她需要发泄,需要找到一个支点。

    初念并没有觉得她荒唐,她反而从她的荒唐的念头里感受到了一丝可怜和悲哀。

    她曾经也这样恨过,满心的愤怒,像一个快要爆炸的热气球。

    但她不知道恨谁,没有恨的对象,最后只能恨自己。

    因为扰乱法庭,很快有人过来拉走了女人,陌生的工作人员递了温水给初念,安慰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初念轻轻摇了摇头。

    一直有媒体想要采访初念,听听她的想法。

    她拒绝了。

    但从法庭出来,又有人媒体联系的时候,她点了头。

    视频采访,但是是侧对着镜头的。

    记者问她:“你觉得那件事对你的人生改变最大的是什么?”

    初念说:“没有最大,方方面面都在改变。

    整个人生都扭转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

    每一天都像身处炼狱,被持续不断地审判着,折磨着。

    和周围人有了巨大的隔阂,最重要的——

    “你会觉得,整个世界是正常的,你是不正常的,是另类。

    很长时间里,我甚至责备自己,我的委屈和痛苦好像不应该,我的存在加重了别人的负担,我没有错,别人更没有错。

    我找不到一个办法去调节自己和周围人的隔阂,既融不进去,也不能剥离。

    甚至于觉得,我消失才是最好的结局。”

    记者吞咽了口唾沫,一股浓重的窒息感攀上喉咙,她一时不太能理解她说的话,但窒息和压抑感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但眼前人是平静的,嘴角甚至挂着微笑,整个人宛如待带着神性的光辉,她像是抽离了自身之外在俯瞰自身一样,她冷静地剖析着自己,把过往短短十几年的痛苦压缩成几句话。

    不是在宣泄,单纯只是在分享。

    你不需要理解我的痛苦,知道就可以了。

    作为一场“屠杀”的幸存者,所有人都在感叹她的幸运。

    三百多具尸体,三百多个生命无声地凋零,她还有一条命,还有无限的未来。

    她现在可以说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她重新找到了精神支点,重新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可过往的十几年的踽踽独行里,每一分的痛苦和挣扎,每一次艰难的精神复健旅程,无一不在昭示着罪恶背后的无垠的阴影。

    —

    初念回家的时候,林嘉和抱着林一在露台晒太阳,林嘉和躺坐在摇椅上,林一正对着林嘉和,坐在他的肚子上,她看着爸爸,爸爸晃一下,她就弯着眼睛笑一下,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林嘉和很认真在和她说:“你想妈妈吗?”

    “啊咿——呀——”

    “想啊?

    爸爸也想妈妈呢!”

    “咿呀——咿呀——”

    “我们给妈妈打个电话好不好?”

    “……”

    初念靠在玻璃门上,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林嘉和扭过头来看她,林一也手舞足蹈的。

    初念走过去,把女儿抱在怀里,林嘉和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表情正经着:“回来了?”

    初念觉得他这样子分外可爱,忍不住低头亲了他一下,林嘉和终于没绷住,笑了起来。

    一家三口难得在一起,坐在露台上一起晒太阳。

    初念想起很久之前林嘉和低着头困惑问她:“我是不是见过你?”

    说完,怕她没有理解,补充道:“我是说,更早的时候。”

    初念:“你知道你第一次问我是不是见过我的时候,我为什么说没有吗?”

    林嘉和挑了下眉:“为什么?”

    “想把过去都抹掉,忘记不高兴的事,然后重新认识你。”

    初念弯着眼睛笑着,林一长得很像她,眼睛弯起来都很漂亮。

    她如今的笑容,少了很多阴郁,多了几分明媚。

    林嘉和歪头思索片刻,骤然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林嘉和,很高兴认识你。”

    初念捂着脸笑起来,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哥哥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