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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话·下 夜探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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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世民出了太微城,向北穿洛城,去往后苑。途中见一人守卫,欲打听皇后居处,不想竟遇熟人。

    见他惊讶,世民长话短说:“皇后诏入观音婢,至今未还,故我斗胆入宫见后。”庞卿恽不解:“皇后为何诏之?”世民敛眉:“尚不能定论,而当务之急,是问皇后要人。”庞卿恽颔首:“皇后居徽猷殿,我可引汝去之。”世民看他一眼,须臾抱拳:“有劳。”

    庞卿恽掌宫城宿卫,颇熟紫微城格局。“圣人久未立太子,东宫阙位多年,守卫不严。我们自东隔城绕去,更为安全。”

    有庞卿恽在,一路颇为顺利。借着火光,二人潜入陶光园,来到玄武门。庞卿恽道:“皇后明日受外命妇朝贺,故六尚连夜摆设殿庭,诸人在前殿。我佯作巡夜,于此望风,汝速去速回,务必在宫门落锁前出。”世民点头,抱拳而去。庞卿恽察看四周,按剑慢行。

    前殿人影穿织,忙碌异常,加之天冷,守屋宫人懈怠,躲在屋内取暖,世民悄声潜入,无人发觉。突然,有人走来,世民闪入拐角。只听足音迫近,暗中看去,廊上走来三人,为首者正是观音婢!世民攥紧手,按捺不动。

    入阁后,宫人躬身寻问:“长孙娘子有无吩咐?”观音婢淡道:“无事。”宫人欠身道:“既然无事,请小娘子就寝。”见她上前,观音婢连道:“妾随有使女,不劳宫人侍奉,阿梨……”

    阿梨延请之,宫人亦欲少事,遂退至帷边。世民疾身闪入,刀抵其喉:“胆敢出声,必取尔命!”宫婢瑟瑟发抖,不敢言语。阿梨见状,寻了布巾,封其口舌,并绑手足。

    “二郎!”观音婢喜出望外,世民询问:“皇后有无为难?”观音婢摇首:“未也。”世民欣慰:“如此就好,我们须速返。”“嗯!”

    三人赶紧出阁,却见宫官执庞卿恽入来。世民握紧观音婢,敛眉看去,只见人群分两列,簇拥一妇走出,其身量不高,披深青袆衣,戴十二花树,能服此服者,必是皇后萧氏。

    萧氏温声命道:“遣左翼卫出。”宫官得令,携庞卿恽出。

    世民冷眸视之,如见仇敌。观音婢从容肃拜,又朝世民示意,世民这才行礼。

    少年目光不善,竟有慑人之感,萧氏目光回避,望向观音婢:“长孙弄玥,吾苦口相劝,许以富贵,汝岂不改意乎?”

    观音婢俯首答道:“承蒙殿下看重,妾志不在此,望殿下成全。”“乃因此儿乎?”“是也。”

    萧氏冷哼一声:“此儿擅闯宫禁,吾一声令下,即能杖杀之!”

    世民怒目而视,紧握配剑。观音婢轻按其手,笑向萧氏:“殿下确可如此,然妾心属二郎,若二郎死,妾义不独活。”

    “……”萧氏见说不通,耐心全无,因命侍女,“锁此儿于阁,听候处置。”

    “观音婢!”世民不放观音婢,宫官强势阻开。“二郎……”观音婢立在人后,眼睁睁看世民被带走。

    萧氏上前几步,揩其泪珠,嘴角似笑非笑:“人生总有无奈,有情人未必要相守,纵是相守,日后亦会离心,唯富贵不相负也。”

    观音婢别头轻哼,萧氏嘴角一弯:“伊是死或活,取决于汝。”

    回到殿中,萧氏坐榻,谓向庞卿恽:“左翼卫领人入宫,念在初犯,吾不予上奏,然汝不可道出今事。左翼卫聪明人也,必知其中利害。”

    “臣明了。”庞卿恽俯首说道。

    萧氏示意释之,待他退去,侍女疑惑:“若左翼卫泄语,如何是好?”

    萧氏轻轻揉额,说道:“左翼卫公务在身,若执之,必引人发觉。且伊领人违禁,罪当连坐,为求自保,伊定不敢泄语。”侍女恍然颔首。

    然而,萧氏到底低估了庞卿恽。出了皇后宫,庞卿恽赶去太常寺,以告高士廉。高士廉闻言,来回踱步,思量对策。

    庞卿恽平静道:“皇后遣某出,必不欲事发,一切尚有转机也。”高士廉定身,赞同点头,又听他道:“此事关乎唐国公府,唐公身为皇亲,又得近侍,若求于皇后,或功倍之。”高士廉连连点头,若唐公出面,再好不过。

    终于等到出皇城,李渊担心世民惹祸,急急出城。方出左掖门,就被人喊住。李渊转眸看去,正是治礼郎高俭,其旁还有庞卿恽。高士廉上前,低声说道:“世民夜闯皇宫,为皇后所执,我们须设法营救。”

    果然如此!李渊叹罢,因道:“今日元正,中宫朝会,内人将谒皇后,此时赶回,或能遇之。”

    三人于是快马回府,窦氏刚换花钗翟衣,准备乘车出宅。李渊简短说明后,窦氏凝眉思索。

    沉默须臾,高士廉拱手向唐公夫妇:“某有一策,未知可行否?”李渊当即答道:“治礼郎但说无妨。”

    高士廉说道:“二儿既已意合,莫如结成婚姻。皇后惜名之人,断不会强拆婚姻,引人非议。”庞卿恽点头:“确为妙策。”李渊则看妻子,见她不发一言,一时无主。

    高士廉见状,目光恳切:“夫人但请放心,观音婢自幼好书,其教养学识,不逊诸小娘子。至于资妆,一如某之所出,断不阙之。倘夫人日后不合意,尽可出之,斥还高家。”

    治礼郎高俭,甘守清官,素有雅望,深为窦氏敬重。又听他情真意切,退让至此,窦氏终非冷薄之人,于是开口:“治礼郎言重矣!长孙五娘品貌不俗,又为二郎所悦,妾自然合意。”

    窦氏为人果决,既已言出,当即命人取帖,并请媒媪。阿梅奉之于案,窦氏先起草帖子,俄而奉之高士廉,得其首肯,又起细帖子,序三代名讳、议亲人田产官职、书男女名讳之类。

    待婚书成,媒媪入来,向众人祝祷新年。窦氏命人奉茶,媒媪略饮之,问道:“未知夫人连夜令妾来,有何吩咐?”

    窦氏吟吟笑道:“我两家日前约定婚姻,因治礼郎公务繁忙,为省时间,已先为婚书。”说着手指媒人处,“如今只余媒人落款,婚约即定也。”

    媒媪看罢落款,果然书于前日,因笑:“夫人早与高夫人意合,早该定之。”粗略阅过,惑道:“李二郎?莫非书错耶?”窦氏笑道:“实为二郎也。”

    无论是谁,终归有媒人礼,媒媪遂书名讳。窦氏遗之绢帛,顽笑道:“新年之际,唐国公府娶得佳妇,岂非双喜临门耶?”

    媒媪喜笑颜开:“是矣!待得天明,妾拜访各家,必成坊间佳话。”届时,必有更多贵士请其说媒,媒媪正自欢喜,又听唐国夫人笑:“婚姻重在顺遂,故此婚事,妾不欲坊间妄议,凡人问之,不可道出前事。”媒媪自能明了,因道:“夫人但请放心,自始至终,妾为说媒者,唯只李二郎也。”

    送走媒媪,窦氏驱车至徽猷门,诸外命妇皆已按次而列。因窦氏为首,车次在最东,经过诸车时,诸命妇纷纷诧异,窦氏面色不改,澹然驶过。

    内典引正翘首以盼,见唐国夫人到来,大为松气,上前说道:“夫人终算来了……”

    历次朝会,以位尊者为首,奈何诸长公主先后离世,众帝女多未出阁,不在外命妇之列。且凡外命妇朝参,视夫子之品,故此次朝会,尚宫局考量之下,由唐国夫人为首。

    窦氏目光愧悔:“除夕宴贪嘴,起夜几次,乃至晚起……”内典引低笑,因道:“所幸皇后亦晚起,还未出阁。”说话间,有宫官过来道:“中宫将出。”内典引听罢,请诸命妇降车。

    只听尚仪奏道:“请中严!”侍卫皆服朝服,列于中庭戒严。司宝各执琮宝,入内阁奉迎皇后。与此同时,司乐率女工人入就位,典乐升阶,就于举麾位,司赞率掌赞先入就位,内典引则引外命妇按次班于门外位。一切就位,尚仪奏:“外办。”

    未几,皇后袆衣乘舆,出于西房。典乐举麾,奏正和之乐;待皇后即御座,司宝奉琮宝置于御座,典乐偃麾,乐声即止。司宾引外命妇以次入,窦氏初入门时,起舒和之乐,待人至位,乐乃止。诸命妇立定,司赞立于东阶东南,面西唱曰:“再拜。”其南掌赞承传之:“再拜。”外命妇纷纷行拜。

    乐声再起,司宾引窦氏诣西阶,至位乐止。窦氏脱木底履于阶下,俄而升阶,至御座前,北面跪贺:“妾窦等言:元正首祚,景福惟新。伏惟殿下与天同休。”贺毕,窦氏起身,司宾引之降阶纳履。乐声复作,窦氏归位立定,乐声即止。司赞唱曰:“再拜。”掌赞承传,诸命妇皆再拜。

    这时,司言趋至座前,请令旨后,降自西阶,诣至命妇西北,面朝东称:“令旨。”司赞命拜,由掌赞承传后,诸命妇皆再拜,听宣令曰:“履新之庆,与夫人等同之。”司赞、掌赞相继唱拜,诸命妇皆再拜,以谢皇后祝福。

    礼毕,司宾以次引出,窦氏初行时,乐声再作,待内典引引众出阁,乐乃止。尚仪上前奏道:“礼毕。”并侍位不动。皇后下座,乐声作,自东房入,侍卫警跸如前。待皇后入殿,乐声乃止,女工人退走。

    诸外命妇等候于车,卢氏上窦氏车,忧心忡忡:“夫人明睿人,妾有一事相求……”窦氏了然,轻拍其手:“妾与治礼郎已定婚约,夫人但请放心。”卢氏喜出望外,频频点头:“好极好极!仲炽兄弟魂若有知,当无憾矣!”

    二人低语时,徽猷门内再度忙开。尚寢率其属铺外命妇席座于殿上,公主座席在御座东南,国夫人座席在御座西南,三品以下不升殿者则坐东西廊下,又设脱履席于东西阶下。

    席座设毕,尚食设皇后寿樽于殿上东序之端,樽下有坫,并加一爵;设升殿者酒樽于东西廊下,廊下者酒樽则各于其座之南,皆有坫幂,以帷障之。

    设毕,司乐率诸乐人就位,内典引如前引外命妇至徽猷门外位,皇后出如前仪,司宾引外命妇入就位如前礼。司言承令后宣道:“令旨,夫人等升席坐。”诸命妇拜毕,司宾引外命妇应升殿者谒东西阶,就脱履席,脫履于阶下,立至席后。司宾引窦氏一人升阶,朝西而立,又引不升殿者谒东西廊下,立于席后。

    上下立定,司宾引窦氏谒皇后酒樽所,朝北而立。尚食酌酒一爵,以授窦氏,司宾引至御座前,再由窦氏授尚食。尚食受爵,进置御座前。司宾引窦氏后退,朝北跪奏称:“妾窦等言,元正首祚,妾等不胜大庆,谨上千万岁寿。”起身再拜。诸外命妇伏拜之际,窦氏微微抬眸,瞥一眼御座之上的矮小妇人,心内涌起异样。

    昔日朝会,因相隔远,加之侍卫警戒,仪仗辉煌,每每远望,甚觉威严。而今,近看座上之人,虽浓妆抹面,却形容臃肿;纵华服披身,也气度仓俗,此堪称母仪乎……

    “令旨,夫人等同纳景福。”

    听见司言宣旨,窦氏立刻回神,好在无人察觉。

    “再拜!”“再拜!”

    司赞、掌赞层层递传,好似宣告皇后威严不可侵犯。

    仪礼繁复而呆板,诸外命妇木然行拜,一如人偶。窦氏领拜之际,忽然反应过来。因为就在方才,身为国夫人的她,竟轻视起当朝皇后……

    “太穆皇后朝拜萧氏之时,未曾想,十七年后,萧氏将向其子媳大行跪拜之礼……”老媪饮口温酒,嘴角扬起蔑笑。

    婢女感慨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也。”

    老媪搁樽于案,又叹:“杨隋亡后,萧氏流落突厥十余载,及还中原,年逾花甲。虽得长寿,子孙丧尽,此亦可怜也。”

    婢女挹酒于樽,笑道:“汝岂记错耶?杨暕有遗腹子杨政道者,与萧氏同入突厥,永徽初卒,继有子孙。”

    “遗腹子与否,唯萧氏知之。”老媪调侃而笑,婢女思量其言,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