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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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余在一个深夜,趁着父母熟睡的时候,踏上了去北方城市的列车,开始学着试图寻找自己谋生的路。

    还好,他比两个哥哥运气都好,到了这个城市,就找到了工作,有了吃住的地方。

    他住在一个废弃的办公大楼里,和许多跟他一样青涩的年轻人。

    四楼是男生,三楼是女生,二楼是小两口们,一楼是工人。

    办公楼后面不远是个小土包,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晴天的时候在小土包下踢球,楼上住的人都踢的特臭。

    后来,子久了,和周围也熟悉了,薛余就走远点去附近的一个兵营和武警战士踢。

    他们都穿着军裤,挽着裤腿,脚蹬解放鞋,跑起来就象小牛犊子,但是人都特憨厚,下脚的时候从来不使坏。

    薛余每天5点40分起,走20分钟尘土飞扬的土路,去等一辆公共汽车。

    等薛余到的时候,已经有黑压压几百名民工候在那里了。

    车来的时候场面蔚为壮观,只要告诉你每个窗口都有人在爬,你就能想象什么样了。

    一开始他们实在不知道怎样挤上去,站在那里象群傻子,等着人们上去他们再上,看着如狼似虎的场面还互相开着玩笑。

    当车开走时才傻眼了,根本不可能有上完的时候——这是真正的竞赛,总有被淘汰的留下来等下一辆。

    几次迟到后,薛余实在受不了了。

    一个早晨,薛余用围巾把口鼻一围,打个结——,上!

    一刹那被裹挟在人群中的感觉很好,薛余闭上眼,嗅着车里的各种味道,在摇摇晃晃之中楞是睡着了。

    上班的路上要花两个小时,中间在公主坟倒车,有时候在西站倒车——那里是始发站,运气好的话能有座。

    他们几个穿着工作服穿过西站广场,早晨的空气清凉稀薄,金色的阳光恍恍惚惚,毛茸茸的。他们大步流星穿过人群,有说有笑。

    那时侯薛余知道终于接受了生活给他的一切。

    每个月挣四百元,不敢买书,买cd,买衣服,不敢逛商店。

    薛余记得四个月后去西单,走在街上时特别伤心,觉得自己已经跟这里格格不入了,只是短短的四个月,已经不习惯在这里行走了。

    那是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环境对人的改变是怎么一回事。

    薛余特想吃,每个月最大的乐趣就是去西直门,一家烤羊串的地方去吃羊串,每次什么也不要,就要羊串,吃饱了也不贵,两个人最多50元钱。

    吃完了,嘴里都是孜然味,喝了免费的茶水出来,走到熙熙攘攘的街上,很有幸福感。

    后来他带着朋友去过那个小饭馆,开始每次还会想起从前的样子,也跟朋友说起,后来越来越淡,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前几天半夜还和同事去了一次,老板还是那个老板,还认识薛余。

    下班的时候站在路边等公共汽车,为了省两元钱,就坚持着等大公共,再累再冷也等。

    有时候路过北大,坐在车上时,似乎能够看见站在暮色街边的那个自己,还站在那里,安静沉默,等着坐车回家。

    到了早晨上车的地方,路过一个菜市场,买点菜和,拎着塑料袋走回去。

    路上正是过车的时候,许多拉水泥钢筋的大货车从边不断开过,尘土大的看不清10米开外的人。

    路上没有路灯,有时候晚了,就奢侈一回,坐个三轮摩托回去,开车的都是附近的农民,很狡猾,得跟他们砍价,说明你就是住附近的,还要学会扮酷。

    到了,问价钱,然后冷笑一声,满吞吞地说:

    “哥们,你没事吧?认错人了吧?”

    关键在于要说的懒洋洋,带点不耐烦的口气,说完了,看着车主,车主就笑了:

    “住这儿的?两块,两块。”

    后来不坐这种车了,想起这些拢着袖子等活到半夜的车主,觉得他们也不容易。

    人这玩意就是这样,一旦没了利益冲突,心态就宽容多了,也能设处地为别人想了。

    薛余喜欢那个小土包,真愁的时候,就半夜一个人去上面抽烟。

    夜里又黑又冷,周围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抬头看天。

    因为是郊外,天晴的时候满天星斗特别漂亮。

    经常听张楚,觉得比上学的时候听懂了其中更多的东西。

    薛余自言自语:

    “愤青是狗屎,真觉得是这样,但是是一个必经的阶段,没有作过愤青的青年也是狗屎。”

    薛余刚来时,遇上了几个对他有过帮助的人。

    他清楚的记得对他们每一个人都说过类似的话

    等我有钱了,怎的怎的......

    如今吃的好点,也能打车了,这话也不说了。

    于是,薛余心里开始明白了:

    人都是脆弱的,某种时候都需要以某种方式支撑着自己,这种支撑更大的意义在于一种提醒。这几天他看吴文光的片子,突然理解了那个名噪一时的张大力。

    看着他在意大利自己宽敞明亮的家里时不时地出神,半夜戴上黑色皮帽,一袭短打,手持颜料喷筒继续他的涂鸦事业。

    薛余突然理解了这个,持续了很多年,重复了成千上万遍的动作。

    动作的内容并不重要,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历经无数变迁,仍然顽固地保持下来的动作。

    需要一个无论在哪里,都能抬头遇到的熟悉的面孔。

    需要它们在岁月人事的纷叠中,将自己清晰地标识出来。

    在这个动作的背后,有一个执拗甚至疯狂的张大力。

    一个对时空流转,有着某种绝望的敏感的张大力。

    ——这是那个一头乱发,眼神冰冷的张大力。

    那张脸是张大力自己,是每个行色匆匆的人,是你,是我。

    那张脸薛余从第一次看到,就没想到有一天会再度提起,并且在有了某种理解后的刹那被剧烈地震撼。

    一个节里,薛余在网上认识了她。

    他在冰冷的机房里上网聊天,零点的时候突然有种想喝酒的冲动,一个人下去找地方买酒,跑了半个小时没找到,于是撒了泡尿回来接着聊天。

    这天早晨突然下了雪,起来后,心里出奇的平静。

    正好是星期天,起来洗了衣服,擦了桌子、地板,打了开水沏茶。

    然后,换上厚厚的绒衣歪在上看书,其实什么也没有看下去,不时抬头看外面的雪。

    后来有人敲门,她来了,那时侯他们都快散伙了,她的绪反复无常,对薛余忽冷忽,他知道这段感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那天他们绪出奇的好,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薛余一直以为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