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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死肥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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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人营地边

    太阳开始烘烤着大地,带起的湿漉漉的青草香,也混着牲口的粪球气,一阵阵的拂过卧在草丛里的许盈盈的面颊。

    她昨夜跟着上官翼来到蒙人的大营,不敢凑太近,她学会了静观其变。

    找了半天合理的位置,许盈盈藏卧在一个浅坑,恍惚刚睡了一会儿便觉得眼皮发涩,天亮了。

    她更加不再敢探头查看,只能看到大营里最高的大帐篷,昨晚她借着月色,猜测,这顶最高大的白帐篷,应该就是这里的大将军呆着的地方。

    许盈盈没来过西北,只在凤燕的山下远远见过一次蒙人的马队,他们艳丽色的奇装异服、满是连须胡的男子,她本能躲开了。

    脑海里,她想着这营地的大将军还是帝京城里端正威仪的样子,谁知道不久,一个黑髭、散着头发的大胖子,从大帐篷里走出来。

    脸上是蒙人特有的白腻,被正午的太阳照着,显得有一种汉人没有的青白色,衬得他的胡子更加浓黑,眼睛更小。

    许盈盈开始还以为是个侍卫,但看神态自若且傲慢,不禁吃惊地细细盯着那人看。

    大白胖子估计有九尺左右,圆肩厚背、大手长腿,立在大帐前正撅起右手臂,伸过手来挠着左腋窝,然后又挠着右腰眼,露出右侧的大白肚皮的一小块,明显一副吃饱了没事干的样子。

    许盈盈微微蹙眉等待,因为他身后没有汉人装束的人,跟着。

    “难道昨天的猜测错了,苏明明没有逃到这里?”

    她正思虑间,那个白胖子巴咂了两下嘴,摸了摸浓黑的胡子,朝上官翼的方向大步走去。

    反绑的上官翼,从许盈盈的视线,只能看到他后脑勺上的黑色发带和一点点白色额角。

    突然被人在身后一脚揣在膝窝,“噗通”一声,上官翼单膝跪地,紧接着身后的绳索一收,被拉拽着,立起上半身。

    这样,许盈盈就彻底看不到他了,她只能立起耳朵,用力听,不过太远了,听不到太多声音。

    “一早说有人要见我,我也是一时间好奇,怎么又来一个,呵!”白胖子先是用蒙语说着,端瞧上官翼的反应。

    紧接着又虚张声势地大喊:“拉出去砍了吧!”上官翼仍然没有反应。

    ”哦,完全听不懂!你不是奸细。”这次,他说着流利的汉语。

    上官翼仰头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小眼睛黑胡子的蒙人,问:“你是金乌可汗?”

    “没错,是我。”白胖子傲慢地说,伸手从自己腰间抽出上官翼的短刀。

    “这物件不错。”说着,他熟练地用手在刀刃上摸索两下。

    “当心,有毒。”上官翼被自己短刀上的寒光闪的晃眼,将头扭到别处,冷冷地说。

    “呵,我猜到了。你们汉人都是这样,没本事打实架,就用这种阴招。”

    金乌可汗不无鄙夷地反转着手里的短刀,接着说:“可惜了,这么好的刀,你们叫什么来着,匕首是吧?本来可以切羊腿的,呵呵。”

    上官翼不想和他解释匕首比这个要短小些,直盯着金乌可汗的褐色小眼珠,察觉到里面的一丝不应有的宽忍。

    他发问:“你的手下,如何知道,我昨晚的行动?”

    “你话太多了,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今天你打算怎么死,对吧?”

    乌金可汗草率说着,并低头将短刀不无戏弄地从上官翼白皙额角缓缓滑向他的脖颈,但微斜刀身,让刀背贴着皮肤。

    这让上官翼更加确切他眼中那份宽忍,自己没看错,因而不为所动地继续直视对方。

    乌金可汗以为他在故作镇定,继续调笑道:“你求我,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哈哈。”说着,他仰天大笑,一边回身走了两步,一边将短刀收进鞘内,重新插回自己圆滚滚的腰间。

    上官翼望着他的后背,笃定地问:“可汗,应该是有话要问我吧?否则不会留我到现在。”

    “噢呦?聪明!嗯,我喜欢聪明的。”金乌可汗转着他浑圆的身体,单手叉腰立在半射地之外,看着上官翼。

    “昨晚放出去的人,回来和我说,遇到个身手不凡又不肯出招的,问我要不要见见?”

    “哦,再无别的吗?”

    金乌可汗褐色的眼珠,骨碌碌转着,在上官翼的面庞上,来回扫视。

    “那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别的?”他傲慢地试探。

    就在这个当口,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口中喊着蒙语,快速奔跑着过来,对着乌金可汗叽里咕噜说着。

    乌金可汗听闻,渐渐一笑,圆肚皮也跟着晃动一下,他冲小男孩做了个手势。

    许盈盈,几乎是脚不沾地,被两个高壮的蒙人,叉着带了过来。

    上官翼背后握拳,竭力面无表情而内心暗骂,“这死女人,怎么还是这么,擅作主张!”

    金乌可汗上下打量着许盈盈,仿佛迅速明白了什么,因为许盈盈穿着和上官翼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窄袖夜行衣。她昨夜潜回店家取东西,匆忙间忘记换掉夜行衣。

    乌金可汗看看远处、又拉回视线,突然收了鄙夷傲慢的面容,拔出上官翼的短刀,连着刀鞘一起飞向许盈盈。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见许盈盈突然惊呼着本能地闭上眼睛,头上黑色纱帽被打飞,束在头顶的长发顺势抖落,衬得她润白翻红的脸,此刻格外显眼。

    金乌可汗发现自己猜中了,因为同样的装束,许盈盈戴着帽子。

    他放肆地仰天哈哈大笑,内心反觉得此事更加蹊跷,留了几分兴致。

    “不错,又送来一个,这个是叫,小,,,小什么来着?你们汉人说的,哦,小娘子!哈哈,就是太瘦了,哈哈,得多吃点,女人要养胖了才行!”

    金乌可汗一会儿说着汉语,一会儿说着蒙语,边上的士卒也附和着、嬉笑起来。

    许盈盈眼看自己的女子身份被拆穿,索性大喊,“喂,你会说汉语啊?那应该先放开我啊!”

    头顶的黑色束发带,和着几许额前的散发,扭扯着,飘到了脸前,弄得她痒酥酥又不能清理,更添了内心的烦躁。

    “应该?”金乌可汗冷冷一笑,缓缓走近,“在我这里,我就是‘应该’,懂吗?小,小娘子!”

    他发现许盈盈的目光始终直视自己,不似见过的中原女子,躲闪退避。

    看她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神色、颤抖的双唇被自己噎的一时间微张着不说话,乌金可汗立刻嬉笑起来。

    他将手空心握向许盈盈束在顶上的长发,顺着撸向发尾,摩挲着手感异常丝滑,心想,果然和蒙人的不一样!

    接着用指背摸向许盈盈的面庞,他立刻双眼放光、不无艳羡地说:“呀,这汉人小娘子,是滑嫩的啊。”

    许盈盈扭头避让,却听他二人身后,一声大吼,“你住手!”

    上官翼向前抢着却被身后的绳索拉着,挣扎之后他顾不上许多,冲着乌金可汗双膝跪倒,大喊,“有什么冲我来,她什么也不知道。”

    之后的几天里,他都在惊异,当时自己为何会如此激动,他更多的解释是,不能看着汉人女子被外族人如此轻薄欺辱。

    “哈哈!”

    金乌可汗回身看着上官翼,品尝着许盈盈的细腻,慢慢收回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突然眼神中寒光一闪,对着上官翼身后的一个士卒,挥动了一下食指。

    就见,上官翼身后的一个士卒,缓缓举起弯刀,正打算斜劈向脚边这个汉人的脖颈。

    上官翼,听到身后暗暗运气的喉音,也在日影里逐渐看到高举的弯刀,他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

    如果就这么死了真有些不甘心,他正欲垂死挣扎地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昨晚是不是也杀了一个帝京来的瘦小男人?

    那样至少能让许盈盈弄明白自己跑到这里的缘故;想来凭她的机巧,定能找到答案,并找机会逃回帝京,汇报此事,也算不枉此行。

    起码要让李乾知道,帝京的事情和此时蒙人驻扎,有联系!

    正当上官翼仰头提气之时,突然听到许盈盈尖声冲着歪头看向上官翼的乌金可汗,喊道,“你,中毒了吧!”

    金乌可汗其实也在犹豫,他是希望能有机会见识一下,这个伸手不凡的汉人,到底几斤几两,不能收服就杀掉了事。

    当然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这人昨晚手下留情,同时又担心这人确实是来借机窃取消息,想来想去,弄得自己的脑仁发疼。

    正纠结的时候,正好又“送”来了一个面皮水滑的小娘子,那就真不必留着这个汉人男子在自己的军营里,要想知道什么,问这个女的,就足够了。

    毕竟,身手不凡的男人,就好比一匹难得上乘的宝马,需要大把的力气去驯服,方可驾驭;女的就不一样了,几个晚上就全招了,到时候再生几个娃,那就是打都打不走的自己人。

    女人的尖声叫喊,在帐篷之间来回晃荡了几下,才远去了。

    将刀高高扬起的蒙人,先是一愣,本能看向这边,看到金乌可汗一边示意他住手,一边正用右手按压左边的耳朵皮——他距离最近,左耳正好冲着许盈盈,她的尖叫,让耳朵几乎聋了!

    一脸不耐烦的乌金可汗,再次回头看向许盈盈,褐色的小眼珠里,闪烁着许盈盈完全看不懂的复杂。

    半晌,他抖着胖肚皮、调笑着说:“小娘子,你怎么知道!”说完,仍然抬手伸向许盈盈白皙涨红的两腮,这次是用他的大手掌。

    许盈盈不等金乌可汗的手伸过来,自信地说道,“大胖子,你左手有伤吧?”

    金乌可汗听闻“大胖子”的称呼,心下一阵发笑,右手反而收回来,放在自己的胡子上摩挲了两下。

    故意刻板着脸、厉声道:“叫我,金乌可汗!”

    然后,朝上官翼走了两步,又回头,依旧忍不住而哼笑一声,问她,“你叫什么?”

    “许盈盈。”

    看到乌金可汗在笑,许盈盈一边回答,一边用力挣扎着想让身后两个蒙人,松手。

    “你怎么知道我左手,,,”金乌可汗不喜欢说自己手臂有伤,故意停着不说。

    许盈盈立刻机敏地接嘴道,“我是个医女,就是大夫。你听得懂吗?你放了他,我留下来帮你疗毒!”说到最后两句,她放低了声音,不想上官翼听到。

    看着乌金可汗眼神中一闪的茫然,以为他没听懂,她略带不耐烦地低声道:”我能帮你治病。”

    乌金可汗想到昨日下午的意外,听到这里突然心动,开始重新来回扫视着这两个跑进自己营地里的汉人。

    他青白的脸,露出阴狠又淫邪地一个哼笑。

    “问你怎么知道,别跟我扯别的!”说完,乌金可大步走到上官翼面前,回身抽出身边侍卫腰间的两把小短刀,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上官翼。

    当时的瞬间,只有上官翼知道,乌金可汗不是来杀他的。

    果然,乌金可汗盯着上官翼并不畏惧的双眼,“嘿嘿”一笑,突然嘴角起了狰狞,将两把短刀精准地扎进上官翼的两条大腿里。

    上官翼确信,乌金可汗确实左臂有伤,因为明显右腿扎进去的力度,比左腿小。

    当然,即便他做好了准备,还是在突如其来的痛疼里,吃惊地张着嘴、控制着呼吸,训练有素的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只看着乌金可汗手臂上金色的汗毛,在微风中,拂动两下。

    他知道,忍过此刻之后,疼痛便能少许减轻,所以他不是很慌张。

    只是感到温热瞬间开始流淌,他低头看着血槽很深的小短刀,在颤抖的大腿上微微摇晃着,庆幸没有扎在自己的要害,毕竟距离大腿根,很近。

    同时,上官翼松了口气。

    今天他死不掉了。

    他知道,乌金可汗这样做,只是想震慑许盈盈,而且也让他丧失逃跑和对抗的能力。——可见他确实中毒了。

    就在乌金可汗收回身形、上官翼疼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的瞬间,只听女人尖利的叫喊,再次刺痛了耳膜。

    “啊,不要啊!”

    平复着喘息来让自己保持跪姿一动不动的上官翼,听着叫喊声,低头暗想,“这女人,每次都要大叫,这么见不得血,怎么就当了医女?”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押着许盈盈的两个蒙人,应该是被突然的大叫声,惊地松了劲,被许盈盈挣脱了。

    之后便后悔不迭地眼看这个黑影,直接冲着金乌可汗,飞身扑去,其中一个还伸手去拽,没抓到。

    面对着上官翼的金乌可汗,非但没有听到应有的惨叫痛哭,反而看到他咧着嘴在笑,正莫名其妙愣着想问他,却猛地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还不及看清,只觉左侧有一个黑影扑来。

    他本能用左手一把拦住飞过来的许盈盈,同时因为牵到上臂的毒伤,口中“啊”的一声,将抓住的许盈盈厌恶地一把甩出去一丈多远。

    三个人,瞬时形成一个小三角,分别喘着自己的粗气。

    “不要再我面前,杀人!”

    许盈盈首先忍着干涩难忍的喉咙,拼命咽下一口冷气,手拍着草皮,大吼。

    “我是个大夫,是为了救人性命而活着。你,”说着,她右手指着金乌可汗,“从出来大帐就没用过左边的手,我当然知道,你肯定是左臂有伤,这还用问嘛!”

    许盈盈单手撑地不及立起来,一口气吼叫完了,才发现自己的左侧没有好彻底的伤口,被摔的巨痛无比,让她此刻开始冒冷汗。

    她本能弓身用右手护着左侧,眼角却看到上官翼黑色裤子在阳光下闪着异样的晶莹,那是鲜血流淌时的反射。

    看到这的一瞬间,许盈盈立刻顾不上自己,一甩乱在脸前的黑头带,咬牙从草地上挺起来,大步冲向正在汩汩淌血的上官翼。

    走近了,许盈盈才看到快速流动的鲜血,正沁入草皮和土壤里。

    抬头看着上官翼额角渗着汗珠、嘴巴微张看着自己,她不等自己气息和缓,竟突然脚发软,“噗通”跪在他面前。

    上官翼要开口命令她得着这个空隙赶紧先逃,许盈盈则低头专注查看,正思考如何能伤害最小地拔出刀子,因为刀柄太短了。

    二人都没注意身后的乌金可汗。

    金乌可汗,突然上前两大步,一把从拉住许盈盈的长头发,口中厉声咒骂:“妈的,敢打我,活的不耐烦了!”

    他正要举手打人,却发现这个飞身扑向自己的女人,竟然不会武功,而且刚抬起的左臂,更加生疼难忍,再用力打这么个瘦弱的女人,好像很不值得。

    这么想着,他内心突然,又好气、又好笑起来。

    “怎么啦!”许盈盈愤然道。

    她从小就最讨厌师兄们揪她头发取乐,此刻被这么全部扯着,立刻火了。

    被乌金可汗拉住发梢拽着远离上官翼,她眼前闪现的全是鲜血流淌的上官翼的腿,心里发急,却只能梗着脖子、回手抱着脑袋和乌金可汗的拉拽对抗着。

    斜眼睛看着乌金可汗,一脸的散发并着鼓起的青筋,让她原本润白清爽的面容显出一种古怪的狰狞,一张垂珠娇俏的小嘴,此刻更是发狠大叫。

    “打你怎么样,谁让你要杀人!你个死肥膘!”

    “死,,肥膘,是什么?”

    金乌可汗虽然怒气消减,想想大概是个骂人的粗话,便更加用力猛拉,直拖着许盈盈后退了一丈多,对抗不过,直接侧倒在草地上,右手肘触地的疼痛直接让她冒出了眼泪。

    她大口喘着气,继续大叫:“你要么放手让我救我男人,要么你自己这膀子,一辈子疼死去吧。”

    最后用尽力气、破音大吼着,“你中的毒只有我能解!”

    “我男人!”上官翼一边保持一动不动缓解了些许疼痛,一边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在地上抱头蹬腿、撒泼尖叫的许盈盈。

    他和她都知道,今日一时半刻,谁都死不了了。

    只是上官翼仍然不无鄙夷地心内念叨,“这女人,啧啧,这是什么样子!这市井打乱架的,真的是什么都敢说啊。”

    想到传闻中燕娥是为人温和、精致细润如玉器般的品格,他仍然心头冒出那句,“玄五娘是瞎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