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服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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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口气堪堪松了,便听得一道带着显而易见嘲弄的嗓音响起,而后,本来就都望着她的那些目光,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裴锦箬一哂,抬起头来,望向前方那两人。

    那两人,一人着水红色,另一人着水蓝色,一热烈,一清雅。

    这两人,裴锦箬还都认识。毕竟,凤京城的权贵圈也就那么大,前世,她不管怎么说,也是名正言顺的靖安侯夫人,各种雅集、诗会、宴席之上,倒也常常打照面,虽说不上多么熟识交好,倒是都认识。

    那穿水红色的,是徐国公府的徐蓁蓁,勋贵嫡女,又是自来护短的徐家,这姑娘自出生起,便掉在了蜜罐儿里,自来率真,且嫉恶如仇,自然是见不惯从前裴锦箬的行事作风,因而便是结了梁子。

    相比徐蓁蓁,另外那穿水蓝色衣裙的,早料到会再见,裴锦箬还为此做了不少心理建设,再见了,才知道,完全没必要。

    许是生生死死走了一遭,很多事,都看淡了,如今,再见卢月龄,她的心绪居然这般的平静。

    前世,她求而不得,即便与卢月龄没有交集,却也对她又妒又恨,总觉得她是命好,生在太师府,这才能得以嫁给萧綦,成了她拼命也够不着的穆王妃。

    却刻意忽略了她本身也就极为出色的缘由。

    说起来……这般美好的女子,嫁给萧綦,也未必就是幸运了。

    见裴锦箬在听了自己的那句话之后,非但没有如从前那般暴起,反倒用那双眸色浅淡的猫儿眼,望着身边的卢月龄,那目光,有些奇怪。卢月龄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而徐蓁蓁就皱起眉来,有些不悦,这个裴锦箬是怎样?

    刚想开口,裴锦箬却已笑了起来,“徐姑娘说得对,我还真是不得不脸皮厚,否则,只怕就真没脸出门,遑论再来博文馆了。可我不比徐姑娘你们,我能上博文馆,得来不易,我自然得珍惜。”

    裴锦箬的嗓音本就好听,轻软婉转,只是平日里,她多是尖利嘲讽的口吻,再好听的嗓音也白搭了。今日这一出口,倒是让听见的人都不由愣怔了。

    却不是因着她的嗓音的缘故。

    裴锦箬之所以在博文馆中“大名鼎鼎”,不只因为她穿着打扮艳俗,实在有碍观瞻,更要紧的是她的性子实在是不讨喜。

    要知道,从前,裴锦箬可是最最害怕旁人觉得她不如这博文馆的其他人的。可是,今日,她却这么坦然地便承认了,她与博文馆大多数人是不同的。

    这怎能不让人觉得诧异呢?

    卢月龄就罢了,她自幼的教养在那里,即便心中诧异,可还懂得含蓄。

    徐蓁蓁就不一样了,望着裴锦箬,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凸了,“你该不会是吃错药了?”

    这话说得......卢月龄抬手便扯了扯徐蓁蓁的袖子,她虽然也不喜欢裴锦箬,可实在做不来为难人的事儿。

    裴锦箬倒是半点儿没有生气,轻扯嘴角笑道,“应该是醍醐灌顶,清醒了吧!之前,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诸位看在一场同窗的面儿上,原谅一二。往后......我定当谨守分寸,也请诸位高抬贵手,让我能继续在博文馆学习,感激不尽。”裴锦箬说着,已是站起身来,朝着众人弯下腰去,深深一鞠。

    徐蓁蓁被吓了一跳,就是卢月龄面上也显出两分诧异来。满屋子的人,一时间,都愣怔住了。

    换作从前,裴锦箬只会死要面子活受罪,可绝不会这般示弱服软的。

    旁人虽然也有些看不起她家的家世,但博文馆中,如他们这般的关系户,也不是没有。但却没有一个如同裴锦箬这般讨人厌。

    本来嘛,你的家世摆在那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你坦坦白白承认了,又有什么不好?你却非要在别人面前绷着,做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看在他们这些真正的天之骄子眼中,自然就可厌得很了。

    倒是她如今这般,弄得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再揪着不放,倒好似她们仗势欺人了。

    徐蓁蓁咳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眼神闪烁了一下,“那.....那也得先看看你的表现了......”

    外边儿隐约传来一声口哨,屋内众人皆是一凛,连忙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绿枝眼里闪烁着几许泪花,很是心疼地望着裴锦箬。她家姑娘,在家里,那也是娇生惯养的,虽说,如今这样的情形,正该做小伏低没错,尤其是在姑娘从前做了那么多蠢事儿,将事情弄得一团糟之后,忍气吞声,自然才是最好的出路。可是,真到姑娘这般做了,绿枝看着又只觉得难受。

    裴锦箬却是朝着她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碍事。

    是真正不碍。在她看来,如今这一屋子的,都是些小姑娘,她哪里会跟她们置气?

    她来博文馆,真正只是想好好学东西,好好过日子,为此,忍一时气,没什么了不得的。

    思虑间,一个低低了咳嗽声从屋外而来,一身青灰色直裰,文士打扮、花白须发的老者摇着一柄折扇,缓缓走了进来。

    这一堂课,是术数。

    教授的先生,是与冯老夫子同科,却只中了同进士的陈老夫子。

    陈、冯二位夫子最是不对盘,即便是在学生面前,也经常对嘴。

    自是因着这两人的脾气一般无二,都如那茅厕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严肃古板。

    因而,他的术数课,这一屋子的贵胄子弟们哪怕多只是应景学学,却都是个个都挺得腰背笔直,鸦雀无声。即便是听不懂,上下眼皮直打架,那也是都强撑着。

    只裴锦箬却头一回这般精神的,专心致志听着课,反而还听出了几分趣味。

    这些从来听来艰涩无比的东西,许是因着后来帮燕崇管过几年的私产,常看账簿的缘故,竟是变得简单易懂起来。

    不过想想她刚开始接管时那手忙脚乱的无措样儿,兴许,这辈子,是再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

    如今想来,那个时候,被燕崇冷着脸,没日没夜地压着,跟着账房先生学记账、看账、算账,那些苦,倒也不算白挨。

    回首去看,前世给她留下的底色,却也不独独只有晦暗与悲痛。

    正在这时,肩膀上,却被人轻轻戳了戳。

    裴锦箬先是没理,只挪了挪肩膀,当作不知。谁知,后面那人却是锲而不舍,又戳了戳,比方才用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