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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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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未回头,几息之后步入殿门,槲乐眼见着小毡子上前将门轻轻合上,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着。

    烛台上的蜡燃得剩下一小截,昏黄的烛火勉强照亮殿中景象,玄龙昏昏欲睡之际,听到床侧有脚步声靠近,他抬眸看去,那人高大的身量有些模糊不清。

    那人在床侧蹲下身。

    “……我来晚了。”

    对方顶着燕鸢的面皮,却并不是燕鸢,爱之入骨时,不论对方变成何种模样,都是不会认错的。

    玄龙看着那张与燕鸢一模一样,却更为冷清的脸,疲惫地问。

    “你是何人。”

    “一位故人。”那人声线低哑,听起来倒是有几分耳熟。

    玄龙喃喃着:“故人……”他何曾有什么故人。

    在玄龙的注视之下,对方将手探向耳根处,从下颚与脖颈交接的地方缓缓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原本面目。

    玄龙想起那夜保和殿行刺,想起那日在宫中被人议论,这人为他解围,还了他面具。

    “是你……”

    燕祸珩深深望着男人苍白的脸:“是我。”

    “我来带你走。”

    玄龙不太明白为何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那夜他要杀他,他非但不计较,还大费周章地易容成燕鸢的模样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若他要动手复仇,想来此刻就能得逞。

    “为何要走。”

    燕祸珩黑沉的眼底有玄龙看不明白的情绪:“因为你过得不好。”

    玄龙闷道:“我与你,不熟。”

    燕祸珩沉默许久,抬起右手,掀起宽大的袖袍,露出小臂上大片狰狞的伤口,那伤口与玄龙脸上的灼痕一般无二,连颜色深浅都差不多。

    “这是生来便有的,同你一样。”

    “我常在梦中见到你……我知晓,你叫阿泊。”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我信。”

    因为那梦过于真实了。从孩童时期起,便有条小玄龙跟在他与皇弟身后跑,皇弟性情顽劣,总爱捉弄小玄龙,将他当奴才使唤。后来小玄龙长大,成为风靡天界的将军,皇弟继承天位,娶了玄龙为后。

    那皇弟顶着的,便是燕鸢的面孔。

    在此生遇见玄龙之前,燕祸珩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直到梦中的三张脸在现实中凑齐。

    见到玄龙那一刻,心中翻腾起惊涛骇浪,所有的激动、高兴,绝不是假的……包括心中蠢蠢欲动的情意。

    待玄龙最好的人分明是他,玄龙最终却成为燕鸢的天后。就连今生,在相遇的时候,玄龙都已是燕鸢的榻上脔宠。

    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这龙,可何曾好好珍惜过……

    上辈子,直至最后关头,也没有好好保护他……

    “我没有名字。”玄龙平静地望着上方说。“寒泊……是燕鸢给我的名字。”

    嘶哑的声线拉回燕祸珩的思绪,他低声开口:“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以后。”

    “出了这宫门,天高海阔,仍你盘旋。”

    听起来很美好,玄龙恍然间笑了,轻轻扯动嘴角:“我已不会飞了。”

    床侧人沉默许久:“那便用走的,也好。”

    玄龙似是累了,声线明显低下去:“走,亦走不动了。”

    燕祸珩冷鸷的面容在昏黄烛火的下显出几分微不可查的温柔:“边关有许多战马,可以驮着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若颠簸得累了,坐马车继续走,亦是好的。”

    马车也不想坐,只想这么静静地躺着,睡过去,不再醒过来,就不会痛,再不会难过了。

    床上的男人瞌了目不说话,燕祸珩便给他讲前世的事情,他记得并不全,唯有那么几件零星的大事记得清楚,唯有心中浓烈的感情,记得清楚。

    这些年零零散散地梦到破碎的画面,足以组成一个不算完整的故事。

    玄龙听着,觉得有趣,睁开绿眸,扭头看他,低低问。

    “我是将军,那你是何。”

    燕祸珩:“我同你一样,是守护九霄天庭的神将,我守南,你镇北,有些时候,也会一起出战。”

    玄龙:“是么……”

    “嗯。”

    旁人说起这般飘渺的话来总显得冠冕堂皇,从燕祸珩口中说出来的,倒好似真的发生过一般。

    反正不论真假,都是无从追究的,玄龙挺高兴他跑来这里与自己说这些,不管目的是为何,至少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感受过的牵挂与温暖多了一点。

    见男人合了眸要睡,燕祸珩低声开口。

    “三日后是皇后的生辰,到时有众多臣子,和番邦使者进宫来参加晚宴,我们可在晚宴散场时趁乱离开。”

    “跟我走吧。”

    “我带你离开这里。”

    玄龙微微动唇:“走去何处。”

    燕祸珩:“何处都行,反正不是这深渊似的皇城。”

    玄龙半睁开绿眸:“他看我看得紧……我若走了,定会连累这里的宫人,我走不了。”

    “……你替我,带槲乐走吧。”

    燕祸珩知晓槲乐是谁,这段时日他已将玄龙身边人底细都查清楚了。

    “那就将两个小太监一同带走。”

    “你若留下,定会举步艰难,他会要你的命。”

    “还有你腹中孩子……该如何,他容得下吗。”

    听他说到孩子,玄龙终于有了反应,被褥下的手徐徐滑动至隆起的小腹处。

    孩子,燕鸢是容不下的。

    殿内陷入寂静,门外忽然传来小毡子惊恐的声音。

    “皇……皇上?”

    “您刚刚……刚刚不是……”

    “刚刚怎么了?”燕鸢停下进殿的脚步,扭头看那咋咋唬唬的小太监,言语中一股子未消的火药味。

    “刚刚您……”

    “刚刚你走了怎么又回来了?”槲乐抢话道。

    燕鸢冷笑:“朕想走便走,想留便留,用得着你一个阉人管吗。”

    赤裸裸的羞辱叫槲乐面色发青,在燕鸢进去前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阿泊已经睡了,你不许进去打扰他!”

    “滚!”

    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燕祸珩不紧不慢道:“三日后的晚上,我的马车在冷宫附近的柳巷等你,晚宴时燕鸢定会调动许多侍卫到保和殿去,冷宫附近不会有侍卫把守,待子时一过,你立刻带着两个小太监出发。”

    “我等你。”

    燕鸢推门进来的瞬间,燕祸珩从窗户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一个跃身便上了屋顶,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那往里头来的人连脚步都充斥着怒气,像是生怕不知道殿中人知晓他来了似的,玄龙合着目装睡,燕鸢停在床前,越想越气,自己这么不好过,这条龙倒是睡得安稳。

    一屁股在床侧坐下,伸手推玄龙肩膀。

    “醒醒。”

    他推得大力,玄龙没办法再继续装下去,轻轻睁眼,迟缓地转过笨重的身子不看他。

    燕鸢一下更来气了,恨不得将人弄起来狠狠教训一番,让他知晓什么是规矩。

    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他身怀有孕,还有个积郁成疾的毛病,再说一条龙知晓什么规矩,和宁枝玉自是比不得的。

    “往里躺。”

    玄龙背对着他轻问:“你又要作何。”

    燕鸢:“睡觉!”

    “这是我的寝宫,怎么?难道我回来睡觉还要过问你吗?”

    玄龙未动:“宫中有的是地方叫你睡。”

    为何偏要跑来他这里。

    “我今夜就要睡这里。”燕鸢站起身蹭蹭几下脱了衣服就爬上床,玄龙不挪地方,他便睡到了床里侧,躺下来将人往怀里扯。

    玄龙被他粗蛮的动作弄得浑身痛,汗涔涔地抬手推他:“莫要碰我……”

    “别动,我便轻轻的。”燕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玄龙停止挣扎,燕鸢果然松了几分力道,圈住他腰腹的手转为搁到他臀上,那地方没有伤,不至于弄痛他。

    “你个油盐不进的笨龙,到底要我如何做才能给我几分好脸色,我看腻了你那副闷油瓶似的模样了。”

    玄龙许久才回:“看腻了……便不要看。”

    燕鸢黑脸:“闭嘴,睡觉!”

    他原是去了鸾凤殿的,都到了宫门口了,又半路折了回来。这龙不是说看见他就烦么,那他就偏要在他眼前晃悠,叫他不得不看着自己。

    隔日燕鸢在乾坤宫用了早膳才走,他前脚一走,后脚槲乐便匆忙地跑进来,问昨夜来的人是谁。

    当时那人进门后,槲乐将小毡子支开了片刻,绕到靠近内殿的窗户边听了会儿墙角,确定那人并不会对玄龙产生威胁才离开,因此在燕鸢准备进门的时候,他才会拦住燕鸢给殿中两人争取时间。

    玄龙如实将燕祸珩来后所发生的与槲乐讲了一遍,槲乐皱眉道:“那人值得相信吗?”

    按理来说,玄龙是没有理由相信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的,在遭受燕鸢的欺骗后,他已经变得更加警觉。但对方给他的感觉,并不似燕鸢所说那般心狠手辣,危险十足,何况,他一条道行尽失的龙,燕祸珩有何理由骗他。

    赌一把,总比耗在这冰冷的囚牢中强……哪怕燕祸珩接近他是别有目的,不管他要什么,他都给他,只要保槲乐和他腹中孩子安好。

    “应当,可以相信。”

    槲乐问:“那我们走吗?……”

    玄龙坐在桌边,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他消瘦的身体笼罩在殿内的阴影中,透着难言的孤寂。

    “走吧。”

    “三日后的晚上……我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