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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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末陕西一地经常出现干旱,百姓种下的粮食颗粒无收,常常食不果腹,随处可见倒地立毙的难民。

    于是为了活得下去,各地经常揭竿而起。

    崇祯九年五月,李自成攻陷米脂、绥德一带,七月则自陕北南下。

    郑长栓现年十五,原是农民军一员,跟大军去抢劫粮食,等上官吃完,轮到小兵,大家都会蜂拥而抢。

    他很是瘦小,根本抢不过别人,经常没有吃食。

    况且,郑长栓还带着幺妹,也就七八岁,天天跟着他一起挨饿,他很是自责。

    等大军南下,他没有走,留了下来。

    郑长栓想,或许可以搜到一些剩粮,再找些野菜就能活命下去,而不少人跟他抱有同样想法。

    只是现实却很残酷,时间一长,那些草木都被晒得枯焦,哪里有什么野菜,更别提粮食了。

    于是,郑长栓带着妹妹,向东而去搜索吃食。

    还真让兄妹俩找到一些东西,那是一种蓬草,可以充饥,让郑长栓欣喜若狂。

    赶往拿出破罐子,倒些水,用燧石生上火,煮了起来。

    幺妹一直眼巴巴地望着罐子,流着口水问道:“大哥,好了吗?可以吃吗?”

    郑长栓试了试,给幺妹盛了一大碗,轻声说道:“吃吧,小心一点,别烫着了。”

    幺妹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口,脸上就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然后,拿手抓起蓬草放进嘴里,开始大口咀嚼,一张嘴里都塞得满满。

    郑长栓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好吃吗?”

    “好……吃!”幺妹没有停下来,抽空回了他一句。

    随后,郑长栓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慢慢地吃了起来。

    蓬草吃到嘴里,那是一种苦涩的味道,一般来说,根本咽不下去,可郑长栓却没吞咽困难。

    身体都发出迫切的需求,让他赶紧将蓬草送进肚子。

    很久没有吃得这样畅快,蓬草给兄妹俩一种满足的感觉,吃饱躺在地上,都感觉不到烈日灼晒。

    后来,又有一些难民发现了蓬草,加入了吃草的队伍。

    慢慢地,蓬草所剩无几,兄妹俩被赶走了,又开始四处流浪,找吃的东西。

    郑长栓所过之处,都是一片荒芜,甚至是赤地千里,哪有东西可吃,连树皮都被剥得干干净净。

    幸好运气不错,郑长栓又在米脂废墟,找到藏起来的糙米。

    两兄妹又活了下来。

    但如此下去,肯定要饿死在米脂城里,郑长栓决定带幺妹离开。

    很多人都往南而去,其余方向也有,向北稍微少一些。

    郑长栓听过故事,说京城就在北边,他想皇帝那里肯定有吃的,再加上北边人少,所以他决定往北去。

    两兄妹将仅剩的粮食藏得严实,倒没有让其他难民发现并抢走。

    就这样,郑长栓带着幺妹,跟着难民队伍一路向北走,到达了葭州地界。

    很多难民都快要饿死了,所以根本不怕官府,常常聚集在一起,进行抢劫,葭州周边都遭到难民光顾,于是,更多人成了难民。

    葭州当地官员还想缉拿盗抢者,可那些人无所畏惧,先吃饱了再说其他事情。

    就算是被杀头,也要做个饱死鬼。

    郑长栓两兄妹跟在一边,往往还能获得一些残羹冷炙,勉强果腹。

    而难民队伍还想往东跨过黄河,进入山西地界,却遭到了山西守军的强力阻击,给难民造成不少的伤亡。

    所以,他们只好继续向北,像蝗虫一样席卷而去。

    造成如此之多难民的原因,表面上来看,自然灾害确实是主因,又是干旱,又是小冰河期,恶劣的条件导致农民破产,难以为继。

    然而,自然灾害只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大明这头骆驼的因素不少,像藩王、士族等所占的土地,所拥有的粮食,耗去天下十之八九。

    譬如说藩王,明朝末年,需要靠国家供养的宗室有六七十万,已经尾大不掉。

    像九边重镇山西,每年存留一百九十万石粮食,可此镇宗室消耗更多,达到三百多万石,留存粮食都无法满足宗室所需,让朝廷更加捉襟见肘。

    而土地兼并的现象也日益严重。

    明朝赏赐给藩王的土地越来越多,一开始还是几十顷,到后来甚至达到了几万顷。

    像万历儿子福王朱常洵,因为备受宠爱,他就藩时获得了四万顷。

    像瑞王朱常浩也一样,也得到了不少土地。

    他的藩地是陕西汉中,从其周边搜刮到的土地不足两千顷,可朝廷一下子赏赐三万顷,藩地根本无力承担。

    于是为了满足藩王需求,更多的农民失去了土地,漂泊讨食。

    郑长栓带着妹妹,跟着难民,沿着黄河河道,继续往北进发,可难民规模越来越大。

    有一天上午,兄妹俩路过一处粪场,因为气味难闻,很多人都匆匆而过。

    可幺妹却停了下来,她转头问道:“大哥,你可听到声音啦?”

    郑长栓倒没有感觉,周边人不少,哪里会没有声音:“走吧,咱们别掉队了,去晚了,野菜都要被抢光。”

    只是幺妹的表情却很认真:“大哥,真的有声音啊,你仔细听。”

    见到幺妹这样,郑长栓倒是停下脚步,听了起来。

    过了一会,郑长栓真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哭声,拉着幺妹,靠到粪池边上,往里面观望。

    就这一眼,让见识到不少死人的两兄妹,都有点毛骨悚然。

    那粪池里面躺着不少娃娃,横七竖八,只有一个发出微弱的声音,其他都已经死亡。

    看样子,那些婴儿都是被粪水淹死,面目很是狰狞。

    突然,幺妹疯狂地拍打郑长栓,手指向了角落。

    郑长栓一看,只见那唯一活着的婴儿,正在吃着粪便,到这里,他都不忍心观看,想要下去救上来。

    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走吧,这都是那些孩子的命,反正活不下去,比让人吃了好。”

    一个驮着背的老头走了过来。

    给两兄妹讲了他老家的往事,那是陕西安塞县城的一处地点,跟这里差不多。

    每天清晨都有婴儿遗弃在那里,头一天还能哭叫,到了第二天,要么被臭水淹死,要么就饿死了。

    甚至有人专门偷偷待在一旁。

    看见遗弃的婴儿,就会去打捞上来,然后,拿回会去煮食。

    所有的一切都惨绝人寰。

    “走吧……”驼背老头的声音远远传来。

    郑长栓拉着妹妹的手,用着力,跟上了驼背老头,一起向北进发。

    就这样,一路陆陆续续地汇集着不少难民,等到达府谷县之时,人数多达十万之数。

    难民不敢再往北走,因为马上就出长城,到达蒙古人的地界。

    而府谷东边,过黄河,就是山西保德州,难民企图渡河,可山西守军将所有设施破坏殆尽,阻止难民入晋。

    府谷除了往上面求援,别无他法,只能关闭城门,偶尔施些粥水。

    可这点东西杯水车薪,根本满足不了难民需求,局势就越发恶劣起来。

    府谷周边都遭到了难民的搜刮,去寻找所有能够吃的东西,于是,很多千奇百怪的东西都被当做了食物。

    某一天,难民人群当中出现一些无辜死亡的现象,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不少难民都倒了下去。

    驼背老头找到了郑长栓,郑重地说道:“不要离那些人太近。”

    幺妹好奇地问道:“驼背爷爷,为什么不能靠近,他们吃人吗?”

    驼背老头和两兄妹一路走来,相互扶持,现在双方的关系甚是亲密,看着幺妹,他挤出了难看的笑容。

    “幺妹,他们不吃人,可他们比吃人更可怕,会死人的。”

    在郑长栓的记忆里,他还记得一些相关的信息,那时候,他父母都还健在,他也还小,不太懂事,所以记忆有些模糊。

    他感觉像是叫做瘟疫。

    而驼背老头像是他心里的蛔虫,给了答案:“那些得了瘟疫,想当年,十室九空……”

    其实也可以理解,传染病没有什么好办法,主要靠自身的免疫力。

    而古代的人,尤其是这些难民,那身体素质可想而知,根本抵挡不住疾病蔓延。

    所以每天都死了不少人。

    郑长栓兄妹两个人幸好有驼背老头关照。

    平时都远离那些人群,有时候还能去河里捞些鱼,总算是没有饿死。

    可难民的情况越发严重,现在府谷县都不敢打开城门,任由外面那些难民自生自灭。

    又是一天,驼背老头咳嗽得相当严重,都吐出了一点血。

    郑长栓想要过去看看,却遭到驼背老头极力阻止。

    “别过来,你一过来,死了,幺妹怎么办,你俩还小,活下去吧……”

    这一瞬间,郑长栓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而看见驼背老头的样子,幺妹也哭得很伤心,可老头却露出了罕见的笑容,或许,入土那一刻,有人为他哭泣,驼背老头已经很满足了。

    他撑起羸弱的身体,一步步挪到黄河边,笑着说道:“好好活下去!”

    说完,驼背老头就跳进了黄河。

    郑长栓反应过来的时候,跑了过去,只看见泛起的一些水花,驼背老头早已没了踪影。

    幺妹哭得泣不成声,而郑长栓双眼也噙满泪水。

    其实,两兄妹早就被传上了瘟疫,但他们扛了过来,可驼背老头不清楚此事,为了不拖累孩子,他选择结束生命。

    甚至不想让孩子收尸,不想让孩子得病,就跳进了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