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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藏刀)藏刀不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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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乡民们终于从先前的惘然中猛地醒过来了。他们瞧一眼大汗淋漓、面色煞白的银元宝,又瞧一眼英气飞扬,持刀而立的白衣刀客,立时在心里笃定了谁真谁假。纷纷嚷道。“这‘玉白刀客’果真是位大侠,方才那位是假扮的!”“狗庄主,快将先前入庄时收去的钱财如数还来!”

    一时间人声鼎沸,朝着胖瘦两庄主而去的叫骂声似海潮连绵起伏。

    眼见群情激愤,自台下伸来的手好似密密竹林般来逮两位诓骗财帛的庄主。银元宝的脚踝遭人一拉,立时像个球儿般瘫在地上滚不起身了。而那瘦瘦的铜孔方一边躲着乡邻的手,一边挤眉弄眼向白衣人尖声唱道。

    “你——你可知我是谁?得罪了咱们,你还想有好日子过?”

    骗局遭拆穿,这生得好似铜钱般方正的庄主已无心去掩饰,转而以恶狠狠的口吻威胁起白衣人来。

    王小元方才用未磨开的刀刃硬出了一刀,此时两手被震得麻麻生痛。他自知刚才的刀法看着精妙绝伦,其实不过是仗着气力而为,全无法门。现在遭铜孔方威胁,他慌忙把心神一定,硬着头皮笑道。

    “不过是与丐帮结下梁子罢了。在下本就没好日子过,再坏一些也无妨。”

    如此一来可真是要得罪丐帮脸面了。王小元不禁忧心,他借着“玉白刀客”的名号来出风头,可其果得由现任门主玉甲辰担着,虽说玉甲辰本有行侠仗义之意,但与丐帮为敌毕竟不是件容易事儿。

    此时除了去打骂那两位骗人精的庄主外,乡民中有人也向着王小元高声叫道。“这位大侠,咱们都见了您的深厚功力,知道您定有法子治那在此地横行的凶犯…”当下便有人将那杀人凶犯的行径又叙说了一遍。

    看着一对对哀愁的、却向他投来希冀之色的眼睛,纵使王小元心里左右为难,却也不得不应道。“在下定会尽力。”

    这少年心里此时可纠结得很:说实话,他不过是一介仆役出身,其刀法虽获武林盟主之子与天山门现门主认同,但他始终无一点能凭着自身刀法行游江湖的自信。

    即便如此,王小元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全因其人心肠生得软,最看不得有人相求却无以回报。因此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真有一日逮住了那杀人无数、轻渎尸首的杀人凶犯,他定会为乡民们出一口恶气。

    “唉,连轻易允了别人的诺这点——都与师兄相像得很。”藏身于柱影中的玉甲辰见状,叹息着蹙起了眉头。

    天山门虽为西北一大宗,于江湖上名气甚盛,但宗门子弟皆与世隔绝,一心向武,从不插手民间世事。这样一来时而会溜出山门,惩奸除恶一番的玉求瑕反而成了个异类。玉求瑕也生了一副软心肠,凡有百姓求他办事,他皆会允诺,竭尽心力也要扶助世民一把。

    因而此时见到那少年仆役虽犹犹豫豫,却还要承应他人的模样,玉甲辰霎时间念起了师兄的身影。

    他面上哀愁之色愈发浓重,心里不知已将那口气叹了几百千回。一想到两年来寻访师兄皆无所获,候天楼血洗宗门、残戮同门师徒,一颗心又忽地悬悬吊起,再也落不下来了。

    正当这年轻道士心烦意乱时,忽听得身旁的耍蛇人低喃道。“奇怪呐。”

    “什么奇怪?”

    耍蛇人用手指压着眼,眼光仔细往远处探了一阵,又似是把言语在肚子里好好揣摩了半宿,才支吾道。“好像多了个人。”

    玉甲辰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两位庄主请来的戏人们聚作一团,乐也不奏了,每一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台上的白衣人影——八成也是被王小元那惊世一刀慑住了心神。

    玉甲辰打量着那群戏人,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儿。他默数起了人头:一个是戴着兽面,使得一手“取头术”的精壮男子,另三个是分别执鼓、笛、萧的乐人,面上皆覆着有花草纹饰的面具。还有一人……

    ……还有一人!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年轻道士顿时呼吸一滞。待他透过气来时,周身已是冷汗涔涔,而两眼也发昏迷蒙起来。

    这群戏人自入庄时就只有五人。一个是身旁的耍蛇人,一个是戴着兽面演幻戏的男子,另三人是吹弹乐器的乐人。

    那末,还有一人是从何处来的?

    青烛微动,火光明灭。在明暗间,那一人身形与面容轮廓影影绰绰地显现了出来。他就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戏人们后头,有如鬼魅般幽幽注视着庭中景象。

    那人也与其他戏人一般戴着面具。但这面具却非同寻常。只见一张青面獠牙的罗刹面相摆在那人脸上,朱发碧眼,凶恶异常。

    这副面相一入眼,玉甲辰几乎心胆俱裂,不觉喝出声来。“……罗刹!”

    何时来的?怎会来到此处?此人是谁?

    玉甲辰自认为武功虽比不得举世无双的师兄,但也是同辈中的鹤立者,在当今武林中算得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而眼前这人竟能瞒过他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人群中。

    可这并非让玉甲辰震怖之处,真教他毛骨悚然的是那人戴着的面具。

    只见那人头戴一罗刹面具,面目狰狞,鸦羽似的漆黑斗篷笼不住他一身杀气,不是传闻中的黑衣罗刹又是谁!

    由于此人出现得过于突然,玉甲辰的头脑霎时间一片空白。他自是认得这黑衣罗刹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候天楼少主,当今天下最厉害不过的暗卫。两年前他曾率候天楼刺客血洗天山门,于断崖处与玉求瑕殊死一战。

    若玉求瑕真在两年前的那一夜陨落,那么眼前这黑衣罗刹便是杀害他师兄的仇人。

    而这仇人此时正幽然伫立于人群之后,以狰狞而嗜血的眼神打量着在场百姓。

    想到此处,又念及被候天楼夺去性命的同门子弟,玉甲辰不禁心头震怒。他此时心里有若冰火两重天,既生着灼灼怒火,又结着百尺寒冰,不仅痛而愤恨,一股强烈的忧疑瞬时涌上心头。

    黑衣罗刹来到此处是为了何事?

    答案只有一个。

    玉甲辰猛地转头望向高台上的白衣人影。此时他忽地醒悟过来他们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错误。话不用多说,天下第一的刀客现身此处,身为老仇敌的黑衣罗刹怎会放过这机会?

    原来,被这钱家庄群英会的假“玉白刀客”吸引而来的并非仅有乡民与他们几人,还有作为世间无人不知晓的玉求瑕的对头——黑衣罗刹。如此一来,让王小元去扮演“玉白刀客”一角简直是犯下了弥天大错!

    这黑衣罗刹,便是来杀玉白刀客的!

    想通了这点,玉甲辰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可未及他出声提醒在台上作玉白刀客扮相的王小元,那黑衣罗刹便动了。

    他一动,身影就好似经强风拂掠般倏地消弭不见。纵然目力强健有如玉甲辰,也仅能于刹那间以余光瞥见数道银光划过,似是被拨断的琴弦——

    -

    王小元正顶着那垂纱斗笠与各位乡邻们说着话。

    他一开始还觉得这行头有些繁杂,但渐渐的竟也习惯了,自纱幕里往外看倒也有种新鲜感。台下众人无不仰首热切地望着他,争先恐后地叙说被凶犯、衙役胁迫侵扰之事。各家事有各家忧,王小元听得一时眉头紧蹙,一时心里生疼,立时打定主意要扶助有难乡民。

    “天山门玉求瑕…咱们走、走着瞧!”银元宝在地上扑扑滚动,一面狼狈地旋着身子避过众人来抓打他的手,一面粗着脖子大声嚷道。他已将王小元方才报的名号记下了,下定决心要借丐帮之手好好报复这孙子。

    毕竟顶着天山门的名头,王小元不觉有些心虚,但仍勉强笑道。“那在下就诚心等着了。”

    话音未落,自头顶忽地传来了一声轻笑。

    “——等?倒不必等。”

    这声音来得突兀,言辞间透着一股睥睨世事的傲气,锋锐难当,直教少年仆役瞬时如芒刺在背。

    是谁?

    王小元一个激灵仰首望去,却只瞥见一个黑影疾疾掠过。他目疾未愈,只依稀辨出那黑影手上数道泛着寒光的弦线星驰而出,掀起利风阵阵,转眼间就将银元宝的头颅削下!

    在一片激喷的血雨中,无头之身瞬时软绵绵倒下,银元宝那硕大无朋的身躯抽搐几下后便再也动弹不得。可怜他话未说几句,转眼间已一命呜呼。

    见此惨状,谁不是心头大骇?王小元连忙将刀横在身前,急喝一声。“来者何人?”

    那黑影倏地将两脚点在台上,桀桀笑道。“我认得你,你却不认得我,这可叫人伤心。”

    此人是谁——想必已经没有必要再问。

    因为当这人从阴影里走出,幽幽青光映在他那副面具上时。众人于惊骇中又是一震:他们都认得这人!

    一张靛色的丑罗刹面上,是一对灼灼似灯的凶眼。此人头戴戾气大盛的罗刹面具,着一身漆黑短帔,周身弥漫的杀气似刃,威逼众人。

    “是…黑衣罗刹!”

    有人先在人群里叫出了声,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在片刻静默后,惶然声如惊雷般自众人中炸开,不少人丢了魂儿似的往庄门处仓皇奔逃而去。

    这也难怪。试问天下最最恶贯满盈的人物为谁,黑衣罗刹定是榜上有名。

    传闻他烧杀掳掠无所不为,曾为取得一宝刀踏破鹤形门,杀天穿道长;又横挑东西武派,屠尽带兵刃之人。直到两年前他率候天楼一众血洗天山门,对上了号称天下第一刀客的玉求瑕,对方将其手足废去才得以让他消停一会。

    只不过众人皆听闻在两年前那断崖一战过后,黑衣罗刹手足尽废,元神大伤,唯一能与之抗衡的玉求瑕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今夜这仅在江湖传闻中出现的两人陡然出现在了这小小钱家庄的台上,除了教人震恐万状外还能为何?

    王小元此时却紧张得手心发汗。他很清楚一件事——假“玉白刀客”遇上真黑衣罗刹,这可算得上是最坏不过的巧合。

    黑衣人邪邪一笑。“恶名远扬倒也不是件坏事,省去我自报名号的功夫。”

    他转身望向少年仆役。纵有面具遮掩,王小元仍能察觉到有两道利矢般的目光疾利地射向自己。仅此一眼,其中杀气已盈溢四周。

    黑衣罗刹打量了身着白衣的王小元一番,开口道。“玉白刀客。”言语间毫无犹疑,显然不是在问他身份。

    少年仆役此时已惊出一身冷汗,但念及方才刚用了玉求瑕的名头拆穿钱家庄骗局,这时露了马脚可谓功亏一篑,于是咬牙道。“正是。”

    “两年前断崖上,你我曾见过一面。”黑衣罗刹道。“那时情景我仍历历在目。”

    王小元心里发虚,却强撑门面道。“我…在下是贵人,贵人多忘事。寻常事尚且不记,更别提那些陈年芝麻谷子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黑衣人两手十指轻轻颤动,方才一度现出的银光又灼灼现于眼前。原来他手上缠着细细弦线,这线在其精妙操纵下甚而能削肉入骨,刚才他就是凭着此线将银元宝头颅割下的。

    但听黑衣罗刹道。“记不得倒不要紧,你只需晓得一事——”

    一道凛然杀气袭来,少年仆役下意识旋身一避,斗笠却已被弦线削去一片儿!若要再晚半分,削去的可不是竹篾而是血肉了。

    这堪称天下最恶的人冷冷笑道。

    “那时你废我手足,今日我便要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