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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中) 宁知心有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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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三娘正捧着药碗往偏院里去,远远就听见一阵闹骂声传来。她一转头,正见金乌连跑带滚、摇摇晃晃地在廊上逃窜,躲着身后木婶粗鲁挥来的笤帚。但这贼猫终是被捉住了,也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哀叫连连。

    待木婶走后,金少爷才慢腾腾地起身,扑了扑衣上的尘土。这时他也看见了三娘,便招手道。“在忙?”

    虽招了手,但他自己过来了。三娘见他狼狈,忍笑道。

    “给小元送药去呢,倒是少爷——你又干了什么好事,被奶奶逮住啦。”

    她说的“奶奶”便是指木婶儿,金乌一想起那横眉怒目的婆娘便浑身发抖,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没——事。”他说。

    三娘知道这少爷也是嘴犟得很,他说没事的时候多半有事,说有事的时候可真是天塌下来了。但她见怪不怪,也不愿去拆穿,于是又多瞧了他几眼,问。

    “少爷肯搭把手不?厨下放着些刚盛出来的蜂蜜,本是想给王小元服了药后一并解口苦的,方才急了忘了拿,若少爷无事,可否待会儿捎来?”

    “嗯,自然是可以的。”金乌答得心不在焉。

    他们的关系在旁人看来真是奇怪得很,从来都是少爷支使下人做活儿,倒没见过下人药少爷干活的。不过金少爷似乎是个例外,他虽不爱干活,也乐得被自家的仆从使唤,大抵是闲出病来了罢。

    见金乌答得支支吾吾,三娘这可就看出点苗头来了。回想起木婶大发雷霆的模样,她柳眉一皱,登时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啊——你偷吃了那些蜜糖!”

    “谁教你光明正大地放在台上的,被我吃了也是活该!”

    显是方才被木婶教训过一顿,金乌不耐烦道,“何况下雪天我就爱肚饥,要你管得着!”

    三娘喃喃道。“那可是从万医谷偷偷带来的珍品,十年都见不得一回,对目疾有奇效……怎么就给你当零嘴偷吃啦?”

    纵使她脾气好,秀丽的脸也倏时涨得通红。若不是手上端着药碗,她便要立时抬手来打金少爷了。

    金乌见她恼怒,便灰溜溜地跑走,临跑前扔下一句话。“小气鬼,下回再买些就是了。”

    “买不到的,即便能买到,把少爷你卖了都买不起咧!”三娘又气又急。她虽对金乌怀有爱慕之意,但也常常拿他的懒与坏没办法。自知生气也是白费力气,她鼓了面颊打算不再去理金少爷,但心里终究还是觉得可惜,独站在廊上嘀咕道。

    “……那可是珍品。”

    兴许是听到了,金乌又从拐角处探出脑袋来,嚷道。“丧气什么!下回再去万医谷捞点就是了。”

    “你陪我去?”脸上虽还带着恼丧的神色,但一抹红霞已飞上三娘的面颊。

    “自己去!”金少爷偏不依她,两腿一迈又一溜烟地跑了。

    三娘却忽地咯咯笑起来,心中烦恼也霎时间烟消云散了。她扑闪着眼看了一会儿金少爷消失的方向,终还是收了眼,继续往偏院里行去。

    ————

    在某一刻,他醒来了。

    这一睡似乎过于长久,让他茫然不知所措。世事有变,而他浑然不觉,只觉得这世道过于光怪陆离,让他不及细想,也想不明白。

    他转醒后的第一件事,不是睁眼,而是去摸身边的物事,这是他最本能的一个动作:先是摸到了身上覆着的被褥,再一摸,居然摸了个空。于是他战战兢兢地睁开两眼,正看到灯火摇曳,自己卧于床中。

    没有风雪,没有狼嗥,身上虽有疼痛,但他混沌的两眼终于看清了。窗外风雪飘摇,屋内暖热如春,一扇门将地狱与人间分隔——终究是活下来了!他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没有活着的实感,当时未能流出的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女孩儿进房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少年仆役坐在床上,只望着灯火愣愣地流泪,其神情约莫是悲哀的,但更多的是无可言说的宁静。三娘发慌了,忙放下手中药碗问道。“怎么哭啦,是哪里痛得厉害吗?”

    王小元却不看她,只痴痴道。“心里。”

    “那便是内伤啦。”三娘道,“喝了这碗药罢。”

    小元木然地接过药喝了,药的滋味极苦,他心里却是毫无味道可言的。直到最后一滴入腹,他才忽地从一种伤悲之情中清醒,猛地抬起头来。

    “三娘,你还好吗?身体有无伤痛之处?”

    左三娘反被他吓了一跳,随即柔柔笑道。“不碍事,那武师没下重手,这些皮肉伤敷些药过几日便好了。倒是你与他生死相斗,内外伤少不了,这些日子得好好歇着了。”

    王小元试着动了一下/身子,果然肺腑、肩头、手臂上皆是灼烧般的疼,有武立天留下的伤,也有他试图抑止住第二刀所致的内力反冲之伤。他以前伤得最重的一次是砍柴时从山上跌下来,没想到现今的伤比那时更甚。

    他又问:“那武师呢?还有那个买糖人的老师傅……”

    “姑且是当个客人招待了,现在正在外头坐着呢。但少爷耍小性子,只让他在前厅里待着,连茶都不上一口。”三娘答。“竹老翁前辈最爱饮酒,说是要吹些凉风才能喝得兴起,怎么也不肯进屋来,方才奶奶送了点热酒去给他了。”

    王小元正愣愣地听着,忽察觉到身旁的女孩儿在窥视他的神情,顿时耳目发红,口吃道:“怎、怎么了?”

    “我怕药太苦……你需要些蜜水吗?”三娘也有些结巴。

    “不用……”

    他说,有些意外地看到她松了一口气。那蜂蜜还真是稀贵之物,药食二用,平日里她绝不肯拿出来,不想今日却被金少爷偷吃了去,现在是真无半点余下的了。

    两人忽地静了下来,三娘看着小元,只觉得他神色、举止皆似平常,却又好像翻天覆地的变了,眉目间忽地积了霜雪之色,就连目光也沉实许多。王小元也在偷瞧着三娘,看她不语羞赧,颊边红霞一片,在烛光下更为娆丽可爱。二人各怀心思,既不相通,也不作话,直到小元磕磕绊绊地开口:

    “…我做了一个梦。”

    “做梦岂不是寻常之事?”三娘看向他,却心知并没那么简单,除非情到伤心处,男儿有泪是不会轻弹的。

    “我梦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王小元摇摇头,自顾自地叙说道。“那是一片雪原,白得让人看不清四周。”

    说到此处,左三娘忽地打了个激灵,但少年仆役沉浸于回忆之中,竟也没注意到。

    “那里很冷,风打在身子上有如千刀万剐,骨血似是被霜雪侵染。若孤身一人,我一刻都支持不下去。所幸有一人牵着我,日落月升,斗转星移。”

    他说道,声音居然有些哽咽了。

    “……可我…却不知他究竟是谁,甚而忘记了这事。”

    三娘沉默了,此时她胸口里也像是有着沙砾石块一般,硌得她心烦意乱。武人最重情义,仇不报,恩不谢,于他们而言便是如天崩地坼一般的大事。可她该如何应答这话呢?说“你做梦发昏了罢”,或是“你要找的人已不在了”,无论哪句都让她说不出口,于是她索性不言不语,又听得王小元道。

    “…我……为什么会忘了这些事。”他揪紧了发丝,“这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了,两年、三年,还是更久?那人在何处?若是他不在了,我要如何对他言谢?我……”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脑海中似是凭空冒出这一段记忆般。虽没头没尾,他却能笃定是实在发生过的事。但这么一想,他的心口就越发绞痛起来,当初救他的人可还在世?为何偏偏是他得救!

    罪过,罪过!为救他这条命,怎能将他人一并连累!小元正自责不断,这时却忽觉脸上一股热意,原来是三娘拧干了热毛巾,轻轻擦拭起他的头脸起来。他脸上有些伤口,她便擦得格外仔细小心。少年仆役忽想起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娘亲来了,两眼不禁又湿润发热了。

    三娘一边轻触他的面颊,一边低语道。“救你的人,还在的。”

    王小元正神游天外,忽听得这句话,瞬时五雷轰顶。

    他舌头都捋不直了,整个人一骨碌从床上翻起,张口结舌道。“…那人……他、他在何处?”

    他似是忘记了很多事情。众人常说他是两年前上山打柴伤了眼目头脑,记不得过往发生了何事,但他就连自己为何会上山也记不清了。自己为何会使刀、又为何会出现在那片雪原上,一切皆似连环谜,不及解开上一个,下一个未解之谜又接踵而至。

    见三娘沉思不语,王小元慌忙问道。“三娘可是认得他?”

    但他心里在暗暗叹道:“我也真是笨,这本是自己的事情,三娘怎会知晓呢。她说那话不过是要我心头宽慰些罢了,我竟把它当了真!”

    一转念,他又打定主意要好好寻这恩公,若是寻到了,定要重重道谢;寻不到,也要心存敬意一辈子。

    不想这时却听到三娘说。

    “认得。”

    王小元眼睛都直了,可最让他震惊的事不止于此,因为接下来三娘又道。

    “——你说的那人就是金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