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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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

    阳光明媚,校园里一片生机,榕树长得枝繁叶茂,路两旁粗壮的枝干相互交错缠绕在一起,形成林荫道,不少学生在林荫下小花园休息玩耍。

    几个男孩结伴而行,讨论着新出的漫画。

    走着走着,突然有个人叫出声:“诶,那不是经常跟着顾北的那个黏人精吗?”

    他们看过去,“黏人精”正坐在石凳上吃冰激凌。

    “走了。”顾北移开眼睛。

    苏忆注意到他们,抬头看了一眼。

    阳光从树梢打下来,穿过层层叶片,几个零碎的光斑落在她的脸上,阳光像是在轻吻她的脸颊,她皮肤本就白皙,经阳光这么一打,皮肤显得白得透明,细碎的光晕在她的睫毛上跳舞,她眼睛圆圆的,在走神的时候显得尤为无辜,像林间的小鹿,小手拿了一根被咬了两口的冰激凌,嘴边还沾着白色的奶油。

    几个男生笑嘻嘻地打招呼,苏忆没理,又低下头吃冰棍。

    “其实人家长得蛮可爱的嘛。”有个男生说。

    “……”

    “确实哈。”

    顾北已经走出几步,他们跟了上去。

    “奇怪诶,以前她看见你都会跑到跟前来跟你打招呼,甚至会主动来找你,怎么现在不了?”

    “是啊是啊,突然这样还挺不习惯的呢。”

    “你傻人家又不傻,看出来我们不喜欢她跟着呗。”

    他们还在闹哄哄说什么,顾北却没心思听,他回头看了一眼,她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小小的一个,忽然莫名想到昨天她被勒索,却毫不胆怯的模样。

    个子挺小,胆子倒挺大。

    中午最后一堂课,下课铃一响,学生们一窝蜂似的冲出教室奔向食堂。

    顾北排队时不经意一瞥,看见她了,正站在3号窗口排队,小小的个子被埋没在人群里,比同龄许多人要矮小,轮到她的时候,她踮起脚,手趴在窗台上选菜,选好后,没一会儿她端着餐盘找到自己班级的位置坐下。

    她好像在这个学校没什么朋友,做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

    他打好菜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苏忆正吃着一块排骨,抬眼一眼,继续低下头吃饭。

    他长得像空气吗?

    “......”顾北用勺子戳了戳白米饭,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又塞了一口青菜,鼓着腮帮咀嚼。

    “那个......”顾北抬起头,他想问她却又无从开口,她依旧自顾自地吃饭。

    见她不理睬他,他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开口道:“你怎么不理人啊?”

    “哐当”硬物撞击在铁盘上的声音,她慢悠悠地吐出一块骨头。

    “......”

    不理我是吧,顾北瞟了她一眼,伸手从她的盘里夹走了一块排骨。

    苏忆咀嚼的动作停住,抬起头呆愣愣地看着他,他炫耀般夹起抢来的那块排骨,在她眼前晃了一圈,再一口吞进嘴里,盯着她笑。

    吃完,他吐出那块骨头,冲她咧嘴笑,舔了舔嘴角,故意说了一句:“真好吃,谢谢啊。”

    慢慢的,她嘴角向下,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嘴一瘪,开始放声大哭。

    哭声嘹亮得都快盖过闹哄哄的食堂,大家都停止说话,望向声源地。

    顾北正塞了一口米饭,她突然放声大哭,他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猛咳几声,忙抬头看向她,她脸红通通的,泪珠挂在脸上,米粒还粘在嘴边,嘴里食物还没咽下就张着嘴哭。

    “你...你干嘛?”顾北有些手足无措。

    不一会儿老师闻声赶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老师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

    见老师来了,她睁开眼,抽抽噎噎地说:“老师...这个大哥哥,他欺负我......”

    “我哪有?”顾北感到无辜,指着自己,又指指她,语气有些无力,“苏忆,你老实说,我有没有欺负你?”

    “苏忆,他有没有欺负你?”女老师蹲下来,拉着她的手问。

    苏忆点点头。

    顾北的班主任走过来,神情严肃,“顾北,你跟我过来。”

    办公室

    两个老师并排坐在椅子上,苏忆和顾北站在老师的面前。

    “顾北,你几岁了?六年级了,是个大哥哥了,马上要上初中的人了,怎么还欺负低年级的女生呢?”说话的卷发女人是顾北的班主任。

    “我没有。”顾北低着头说。

    “你光说你没有你没有,那人家怎么哭了呢?还狡辩!”卷发女人拍了一下桌子。

    短发女老师拉了拉她,“孩子正处于顽皮时期,也许只是觉得好玩想跟人开个玩笑呢,有什么好好说嘛。”

    说完短发女老师扭头问苏忆:“苏忆,你认识他吗?”

    “认识。”顾北率先说道。

    卷发女老师看了他一眼。

    苏忆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又看向顾北,顾北冲她对口型。

    “苏忆,你别看他,有老师在,别怕。”卷发女老师发话了。

    在老师眼里,她是一个弱小的受害者,自己则是一个混世大魔王,顾北耸耸肩,头转了回去。

    他们等待着苏忆的回答。

    办公室里空凋呜呜地吹着,十分凉快,放置在办公桌上的金鱼缸,因金鱼煽动着尾鳍,水花响动,衬得办公室愈发安静了。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机械地走动着,顾北盯着黑色方形时钟的红色秒针。

    一秒。

    两秒。

    三秒。

    “不认识。”小女孩轻声说道。

    顾北愣了一下,惊讶地转头去看她,这空口说瞎话的本事他算是第一次见证,只见她低下头,委委屈屈的模样,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伸舌头舔了舔嘴角的米粒,感受到他的视线,小姑娘扭过头来冲他无辜地笑。

    “顾北,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卷发女老师立马接住话茬,开始质问。

    “行,你先回去吧。”短发女老师摸了摸苏忆的脑袋。

    “我没有啊,不就吃她一块排骨吗......”

    “你自己没有座位啊?班级的座位容不下你了是吗?跑到别的班去坐......”

    最后顾北的惩罚是写检讨800字。

    窗外狂风大作,天色迅速暗下来,阴郁得可怕。

    是快要下暴雨的节奏。

    夏季多雨,楠湾又处在沿海地区,偶尔有被台风袭击的困扰,上午晴天,下雨转阵雨也是非常正常了。

    放在桌子上写检讨的纸被吹飞,顾北弯下腰去捡,忽然想起前几天看到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回家,不知她有没有带伞。

    他摸出抽屉里的雨伞,低头看那把伞,墨蓝色的,他吐出一口气,这生气归生气,还是把伞给她吧,自己好歹还有人接。

    随着最后一堂课的结束,顾北提前出了教室,去三楼她的教室门外等着。

    因为下雨的缘故,为孩子的身体健康着想,学校打开校门同意家长进校接孩子,教室门外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伞上面的水流淌了一地,湿漉漉的,顾北不喜欢被挤,退了几步,到走廊的外沿站着等。

    人太多了,家长高大的身影将教室门遮了个严实,他伸长脖子往里瞧,什么也看不见,好一会儿,他看着她背着粉色的书包,一蹦一跳地跑出教室,他正要叫她,嘈杂的人群挤了过来,他后退了几步,回头时她已经走远,都还没来得及喊住她。

    外面在下雨,她手撑在头顶,试图挡着暴烈的大雨,显然没多大效果,顾北加速向她走去。她一顿,似乎是看见了什么,飞快的跑出校门。

    他看见她向一对年轻男女跑去,向小鸟一样,欢快地扑进他们怀里,男人一把将她捞起,抱在怀里,让她坐在臂弯上,女人撑着伞,笑着用手绢替她擦脸上的水珠。

    看起来是幸福的一家。

    顾北停住,捏紧伞柄的手松了松,忽然感到一阵落寞。

    “妈妈,你们工作结束了吗?”苏忆抱着爸爸的脖子问。

    “是啊,工作一结束,我和爸爸就回来看你,开不开心?”苏以涵笑着说。

    “开心!”

    “爸爸妈妈还带了礼物给你,想不想看看?”苏以涵神神秘秘地说。

    “想看想看!”苏忆急着伸着手去抓。

    “以涵,你就别吊她的胃口了,拿出来吧。”林承桢笑了笑。

    苏忆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妈妈的手心,手指慢慢松开,一个晶亮的,蓝色的小物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手心。

    是一只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海豚钥匙扣,像冰一样纯正的蓝色身躯,像由水晶雕刻而成的,黑色的圆溜溜的眼睛,银白色的肚皮,乖巧可爱。

    她惊喜地接过去,小小的一只,躺在手心,冰冰凉凉的,令她爱不释手。

    “喜欢吗?”苏以涵问。

    “喜欢!”苏忆的眼睛还没舍得小海豚身上移开。

    “这是组织发的这次活动的纪念品,妈妈拿到第一时间想到要给我们的忆忆。”林承桢解释说,“全国仅此一只,独一无二。”

    苏忆眼睛更亮了,看着那只可爱的小海豚更加珍惜。

    关于父母的工作,苏忆知道的不多,每每问起,爷爷不太高兴,长吁短叹,不愿多提。

    她只知道她的父母是一名专业潜水员,从事海洋工作。

    “妈妈,你跟爸爸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呀?”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嗯......”苏以涵反问,“怎么想起问这个呀?”

    “今天老师让我们每个人上台来说爸爸妈妈的职业,以及自己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苏忆回答。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林承桢伸手逗了逗女儿的下巴。

    苏忆低头玩手里的小海豚,支支吾吾的开口:“我...我答不上来......”

    “别的小朋友都能快速又准确地说出他们爸爸妈妈的职业,”苏忆抠着手,嘟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

    “忆忆,”苏以涵拉着她的手,告诉她,“爸爸妈妈是海洋环境保护协会的成员哦。”

    “什么是海洋环境保护协会?”苏忆有些疑惑,“做什么的?”

    苏以涵眼里有光芒,她温柔又坚定地告诉她:“就是保护海洋的哦,我们,是海洋的保护者。”

    林承桢低头浅笑,转头去看身旁的苏以涵,目光柔软:“那我就是妈妈的守护者。”

    有什么东西瞬间击中了她的心灵,在听到妈妈温柔又坚定地说出那句话时,心中有什么在流淌,热烈的,滚烫的。她抬起眼,眼中似有万丈光芒,“哇,好酷哦!”

    “这下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他们,我的爸爸妈妈是海洋的守护者。”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却带着十足的肯定。

    苏以涵与林承桢相视一笑,“那忆忆以后想做什么样的人呢?”

    “我想做......”小姑娘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动着,忽然笑起来,“我想做一个像爸爸妈妈一样厉害的人。”

    “那好哦,忆忆要成为比爸爸妈妈还要厉害的人哦。”林承桢说。

    “忆忆一定要快些长大,要更加强大,才能保护爷爷,保护爸爸妈妈呀,”苏以涵伸手勾着她的小指,“拉钩。”

    “嗯!我一定会保护爷爷,保护爸爸妈妈的!”苏忆捏着小拳头,抿着嘴一点严肃。

    “不用保护爸爸,忆忆保护爷爷和妈妈,爸爸保护忆忆就可以了。”女儿实在太可爱了,他还舍不得她快点长大。

    一路上欢声笑语。

    苏以涵和林承桢是国际海洋环境保护协会的成员,主要从事海洋环境保护的工作,工作繁忙,因此常年在外,很少回家,这也是苏文煊不满的原因之一。

    林承桢21岁那年正式加入TNC( The Nature Conservancy大自然保护协会),现任亚洲区项目海洋保护官员,管理珊瑚礁保护与修复实地项目,开展牡蛎礁修复科学研究项目,获生态学与进化生物学硕士学位,曾在萨瓦国参与了海洋保护与珊瑚培育项目。

    苏以涵同林承桢一样,同年进入TNC,主要负责牡蛎礁修复为主的生态恢复工作,获微生物学硕士学位,曽在科莫多国家公园获得PADI专业潜水长资格。

    苏忆后来问她:“妈妈,你为什么喜欢海洋?”

    苏以涵说:“因为热爱。因为它壮阔,神秘,因为它象征着自由,和光明,因为它仁慈,博爱。”

    “我们人类,依靠着海洋,依赖着海洋,人类的生命,文明,从海洋诞生,延续,一切生命都起源于海洋,海洋是生命的摇篮,是一切生命的故乡,是无限的财富。我们利用它,同时也要保护它。”

    每当苏以涵提起自己的职业,都充满了骄傲与自豪,说起这些,她眼里充满了光彩,像珠宝一样熠熠生辉,可能这就是热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