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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老房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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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后,雁晚秋来找我,说要去张叔家看小猫。

    张叔家的大黄狗自产后便得了精心的照料,天天由张婶操刀喂下奶汤,伙食也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因此小崽们各个膘肥体壮,长得飞快。

    大白、二白喝了狗奶,又与狗兄弟们混迹一处,久而久之也得了狗的习性,一有人来看它们,它们就和别的小土狗一道凑到狗窝边上,摇着尾巴仰着头,粗看根本看不出这是两只小白猫。

    “棉棉,它们长大了会去哪里啊?”雁晚秋半弯着腰,指尖怜爱地抚着小猫的脑袋。

    “长大?你是指它们断奶后吗?”既然救下了,再让它们去做小野猫也不太好,“它们这么可爱,会很快被人领养吧?我到时问问孙蕊,她朋友多,周围应该会有想养猫的。”

    雁晚秋若有所思:“那它们会被分开吗?它们从小就在一起,分开了不会害怕吗?”

    哪怕她是个小天才,也避免不了生出这样孩子气的忧虑啊。

    如果我说“它们长大了就不记得彼此了”或者“猫有非常强的领地意识,并不会感到孤独”,以她的智商想来很快就能理解,我也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完美解答这个问题。

    人就是这样一点点得知世界的真相进而长大的,这无可厚非,但我还是想要尽可能地保留她这一点天真的孩子气。

    我蹲下身,摸摸她的小脑袋:“我会尽量让它们两个不分开的,这样它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太好了!”雁晚秋脸上绽出笑容,好像终于放下了一件心事,专心和小猫小狗玩了起来。

    送雁晚秋到家门口,雁空山来开了门,小女孩进去了,我却还站在门外。

    “不进来吗?”雁空山把着门道。

    这样的邀请很难让人拒绝,但我还是抵住了诱惑。

    “明天我爸要来,我今晚要早点睡…”

    他拖长了音“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背着手,绞着手指,内心纠结。其实我爸要来只是托辞,想看他头顶心情值会不会再回来才是真。虽说进门了他也不一定会再亲我,但我怕自己忍不住会亲他。为了防止这种意外发生,干脆就不进去了。

    “他要住一晚再走,明晚我也不来。”

    “这样啊。”他好像只是无意识地呢喃,半晌才道,“知道了。”

    “那我走了…”我扭扭捏捏,磨磨蹭蹭,“你也早点睡,晚安!”

    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关门的意思。

    我转身往台阶下走,走到院门处,又回头去看,他仍然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目送我离去。

    我一手去推院门,另一手朝他的方向大力挥动,大声又说了一遍:“晚安!”

    他好像是笑了一下,对我说了两个字,太远了没听清,但看口型应该也是“晚安”。

    分明是两个很正常的字眼,也不知为什么被他回应会这样雀跃。

    我控制着自己蹦跳起来的冲动,只是加快速度小跑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闹钟还没响呢,阿公已经来拍门了,让我赶快起来,说我爸来了。

    我一看时间,早上八点,这也太早了。

    我简直是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的,匆匆洗漱一番跑到楼下,客厅里安安静静的,我爸和阿公正在院子里喝茶。

    再次冲进洗手间检查了一番仪容,头发没翘,衣服没皱,完美。

    我有些忐忑地走到院子里,对着桌边坐姿笔挺的中年人叫了声:“爸爸。”

    我爸虽然四十多岁,但可能工作强度大的原因,人到中年也不见发福,仍旧身形清癯,瞧着甚至有些单薄。

    我妈以前说过,她当初就是年少不懂事,沉迷于我爸这股文人的气质,才会傻乎乎被他骗到手。后来她认清了事实,发现我爸除了长得好看可以说一无是处,但也悔之晚矣,不能退货了。

    我已有两年没见过他,他面容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好像更不苟言笑了。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指着桌上的包子油条道:“我买了些早饭,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我忙坐下了,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

    一顿早饭,大多是阿公和我爸在说话,说得也都是邻里间的一些趣事,什么姑婆家的安安到现在还活蹦乱跳啊,刘叔家的儿子十八岁就要当爹啦,张叔成功举办今年的止雨祭大游行棉棉还当了天女呢…

    “棉棉?天女?”我爸声音诧异,我喝着眼前豆花,脸都要埋进去了。

    阿公绘声绘色把前因后果给我爸说了,完了还介绍了下神将是隔壁的新邻居,南普街开书店那个。

    “我记得,他有个残疾女儿。”我爸道。

    “对对,就是他。”阿公不遗余力地赞美雁空山,说他热心肠,总是帮他们修电闸,雁晚秋也很可爱,一口一个“茶叶蛋阿公”叫得他心都化了。

    阿公说到电闸,我也想起来要把这事和我爸说一说。

    “房子电路老化太厉害了,总是跳闸,还很危险。可以的话,最好尽快整修一下。”

    我爸还没说什么,阿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都老房子了修什么嘛,浪费钱。你去上学了就我一个人住,我省着点用,不会跳闸的啦。”

    这是省着点用就能解决的事吗?

    “不行啊,万一出意外着火了怎么办?”我不认同道,“你不要想着省钱嘛,该修总是要修的。”

    “不用不用,这样挺好的。”他又装没听到。

    我蹙起眉,还要再劝:“你…”

    “好了,我知道了。”我爸出声拍板,“过两天就让人来把线路全换了。”

    阿公还在念叨着费钱云云,又问到时候家里整修他和我要住去哪儿。

    我爸道:“住我那边吧,我那里有地方。”

    一听要住去我爸那里,我和阿公都沉默了,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开始婉拒。

    “不了不了,我住你那里不方便的。我跟你习惯也不一样,容易引发矛盾。”阿公直摇头。

    “我也不用了,我还要打工,暂时走不了的。”我道。

    “你打工?”我爸打量我一番,“在哪里?打什么工?”

    我指了指旁边的房子,据实以告:“在书店打工。”顺便假借打工的名义追老板。

    阿公和我都不太想搬去我爸那里住,他也不好勉强,最后只得先将这事放下。

    吃过午饭后,由我爸开车,我们三人一道去包包山祭拜了下阿婆。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我发现我爸在面对阿婆的墓碑时,头顶仍会呈现浓郁的蓝色,似乎深陷悲伤无法自拔,而他表面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伤怀。如果不是因为我有通感,一定会觉得他早就已经放下。

    没有见到阿婆最后一面,他一定也很耿耿于怀吧。

    难得我爸回岛,从包包山出来,我们又去了姑婆那里。

    姑婆现在一个人住在姑婆堂——一座两层楼,足足有十几间房的大屋子里。与她相伴的除了马尔济斯安安,只有一只同样年迈的老猫。

    作为孤老,政府会定期叫义工上门了解她的情况,给她打扫卫生,加上她现在精神头很足,还能够自理,偌大的房子看着窗明几净的,仿佛依稀还留着过去自梳女们言笑晏晏,在屋子里走动的倩影。

    “你小时候过来玩,小阿姨最喜欢抱着你坐在那里摇摇椅,你还记得吗?”姑婆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只陈旧的竹摇椅,追忆着往昔。

    我爸点点头,表示记得,一直记得。

    我默默剥着开心果,听他们说过去的故事,知道“小阿姨”是个有些胖胖的,特别爱笑的婆婆。她很喜欢爸爸,总是他一来就给他塞好多进口糖果吃。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脑梗去世了。我爸得知消息后,大哭了一场,还生了场病,自那以后就不怎么来姑婆堂了。

    姑婆说:“你就是怕触景生情。”

    但爸爸摇摇头,并不承认。

    我看着他头顶沉郁的蓝色,心想我爸可真是嘴硬啊,但凡他不这样硬,我妈也不会和他离婚吧。

    看过姑婆后,倒有了一番意外收获。

    一听我们准备整修老房子的电路,但阿公和我都不愿意住到我爸那里,姑婆一拍大腿,表示这有什么难的。

    只见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眯着眼翻找一阵,找出一张“北地赏雪避暑十日游”的海报。

    “阿显,你不是一直很想去旅游吗?我们叫上老张他们夫妻一起去啊。正好十天,你回来都已经弄好了。”

    阿公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可是棉棉怎么办?”

    姑婆瞥我一眼:“他这么大个男孩子了,不会有问题的。他要是不怕,我这里留给他住,替我遛遛狗,喂喂猫就好。他要是怕,他自己就另找地方住去,每天记得替我遛遛狗,喂喂猫就好。”

    反正就是要替你遛狗喂猫就对了…

    “我没问题的。”我说。

    “棉棉都快十九了,不会有事的,您想去就去吧。”我爸也加入劝说队伍。

    阿公本来就心动了,加上我们三个连番劝说,很快点头答应下来,一回家更是等不及地冲向张叔家,去找他们商量旅游的事了。

    到了晚上,旅游的事就已经敲定下来,我替四个老人家报了团付了钱,因为发团日期很近了,阿公跟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已经开始整理起行李。

    他都没怎么旅行过,家里像样的行李箱都没有,用得还是我的箱子。

    我教他怎么开箱,怎么上锁,他学得很快,一个人开锁上锁玩得不亦乐乎。

    “对了,明天要做个小牌牌放在车上。”

    要睡觉了,阿公突然又想到有事没做,来回找黑色记号笔。

    “什么小牌牌?”

    “放到车上,跟顾客说我要去旅游了,有十天不能卖茶叶蛋的小牌牌。”

    他翻箱倒柜,没有找到笔,念叨着明早一定记得去买,这才回房关门睡觉。

    阿公是真的在把卖茶叶蛋当做一项事业来经营,旅游还不忘记请假,称得上敬业了。

    本来阿公是有再清出一间房给我爸睡的,但我爸可能是想和我培养父子感情,没睡,硬是要同我挤在一处。

    所幸我那间屋我一直嫌热,没睡床,都是地上铺席子睡的,他要睡,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上就行。

    老实说我有点紧张,这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他睡一个屋子。

    睡前我走到窗边拉上窗帘,不经意间往隔壁院子瞟了眼,本来也就是随便一看,没想到还真瞧见了雁空山在外头抽烟。

    他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头看来。

    我和他一上一下地对视着。他缓缓朝我吐了口烟,距离这样远,我应该闻不到什么味道,但我还是像受到了冲击一般,鼻腔到咽喉都开始发痒,仿佛要呛咳起来。

    我捏着窗帘,冲他做了“晚安”的口型,之后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分明,拉上窗帘斩断了纠缠在一起的视线。

    熄灯后,我闭上眼,就着蝉鸣努力入睡。

    “棉棉,恭喜你考到理想的大学。”

    我于黑暗中睁开眼,不知道还能怎么回,只好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过了会儿,我爸不再出声,我刚想闭上眼接着酝酿睡意,他又开口了。

    “棉棉,你恨爸爸吗?”

    这下我真是彻底睡不着了。

    我恨他吗?

    其实我没什么感觉。他很少出现在我的人生里,我可能对他有过失望,但恨?那必须要有浓烈的情感做依托,我对他没有多爱,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

    我静了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记得我的生日吗?”

    “你记得,我十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进了医院吗?”

    “你记得我送你的第一张父亲节贺卡上写了什么吗?”

    我爸那边就像被我震慑到了,瞬间没了声音。

    我等了会儿,见他没有继续的意思,心里叹了口气,再次闭上了眼。

    他或许耿耿于怀,但一切已经过去,再耿耿于怀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