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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先富裕起来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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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铎听完卜卦,揪着美髯半天回不过神。

    一直到了黄河边,王老汉忽然自言自语:“六月份果真会下大雨?”

    李自成回了句,“到时自然见分晓。”

    王铎愁眉紧锁,“建奴猖狂至此?”

    李自成看着涛涛黄水,“事在人为!”

    “……”王铎又沉默了。

    ……

    千年历史中,黄河上先后有四座半永久性浮桥,只有兰州的“镇远桥”一直维持到抿国时期。

    晋武帝司马炎时曾在孟津附近造河阳浮桥,一直延续到宋代,靖康耻后桥没了。

    李自成和王铎在渡口坐船过河。

    “孟津在邙山外,止辖河坡一带,纵不过五里,横十之,与新安二县为洛中最下面疲。”

    孟津穷。而且靠着黄河,常受水患,搬了几次县城。治所现在圣贤庄(会盟镇老城村)。

    县城残破,土墙高一丈,青草茂盛,上不见敌台下没有壕沟。李自成认为带一支百十来人的小队都能攻下孟津。

    地方虽是老破小,人才倒是不少,短短几十年内连续出了三个尚书。

    王铎一路无言,到了孟津先没回家,跑到德里祠上了柱香。

    德里祠为纪念乔允升所建。

    老乔孟津人,为官五十载,清正廉洁,天启、崇祯两朝刑部尚书。

    他的学生王铎赞其为——

    “不屈不挠矫矫千秋君子,不比不同亭亭一代正人。”

    王铎早前师从乔允升时家境贫困,老师免其学费,供其吃住,并为其保媒主婚。妥妥的贵人。

    崇祯二年冬,后金入寇京师,城内在押狱囚一百七十人乘机越狱。

    崇祯帝震怒,诏令逮捕刑部尚书乔允升,论死。后因他年老改为遣戍边卫。去年,老乔在戍所卒,年七十八。

    ……

    王铎少时家里只有十三亩地,现在倒有五百多亩。

    正常来说,河南“缙绅之家,率以田庐仆从相雄长,田之多者千余顷。即少亦不下五七百顷。”

    以王铎的名声,赚的润笔费都不止五百亩地,大概是附近实在买不到田了。

    回到家,老王刚招待李自成坐下喝口茶,孟津知县登门。

    京官归乡,地方官照例要拜访。

    王铎介绍了“高僧”,顺便提起黄河要决口的事。

    “……”知县张尔葆当场就受惊了。

    老张是山阴(绍兴)人,名画家、名收藏家。万历年起屡试不中,遂弃科举,以举人身份给人当幕僚。蹉跎半生后也混了个知县玩玩。

    他女婿叫陈洪绶,名画家。“老莲的画,一代绝作”——鲁迅

    他侄子叫张岱,“小品圣手”、“浙东四大史家”之一。

    其侄张岱评曰:“以吾叔父之相貌才略,术数权谋,可作戎政司马,其功名断不在张铜梁、吴环州之下。惜乎其宫室器具之奉,富埒王侯,岱所谓亵越之太甚者,正谓此也。”①张、吴是万历年兵部尚书,文武全才。

    总结下就是张尔葆有才干,可惜“玩物丧志”。

    原历史线张老汉将在孟津干满六年知县,崇祯九年给城墙包砖,又挖了护城河。他之后升扬州司马,分署淮安,督理船政。史可法廉其才,漕事缓急一以委之,无不立办。

    到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攻城略地,淮南告急。老张编练乡勇守卫清江浦,积劳成疾,卒。

    “大师筹备了五万两银子?”

    “暂存黄河对岸,不日就会运抵孟津。”

    “救苦救难活菩萨!”

    张尔葆合掌恭维一句,捋须沉思。

    不管对方是妖僧还是高僧,修堤总是好事。既免水患,招募饥民做工又能活人。公私两便。

    李自成开口道:“银子我出,具体事宜还需明府挑头。”

    “责无旁贷!”

    张尔葆又转向王铎,一脸为难,“兹事体大,要不要上报知府?”

    上报之后六月份不发洪水怎么办?

    不上报,自己单干力量有限,万一到时黄河仍然决口,遭殃的可不仅是孟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张尔葆还是有点良心的。

    王铎叹口气,“报吧!反正又不用他们出钱。若真能阻住洪水,那帮人反倒能摊一桩功劳。”

    张尔葆告饶一声,急匆匆回去忙乎。

    这边王铎开始套话了。

    他又不傻,眼前之人虽然是短毛,但言行举止完全不像和尚。鬼扯的弘一法师,来历可疑。

    李自成笑了笑,抱拳,“重新认识一下。赵得胜,字润之,号介石,别号中正居士。不才现为奉天倡义国民革命军大统领。”

    “当啷!”

    王铎手中茶盏掉落,茶水飞溅。

    甜白釉阵亡。

    历代国产瓷杯很少有带把的,不知为何?

    “你……”

    “先不说别的。我那五万两银子是真的,前来防河患也是真的。老先生若信不过,报官抓我即可。”

    王铎收起惊慌,镇定道:“你就是威震天?倒确实是短毛。鼎鼎大名啊!皿煮帝国?呵呵。可你眼下只是个流贼,为什么要来修黄河?”

    “老先生,革命军真正是老百姓的队伍。眼看老百姓要遭灾,我能熟视无睹?”

    “这……”

    上到朝廷下到各级官府,谁管求那么多?这可真是官非官贼非贼,乾坤颠倒。

    王铎酝酿一下,“前头先生说建奴入寇,得了天下。不知革命军……”

    李自成笑,“此番既有我在,鼠辈再不能猖狂。”

    王铎又道:“其他大小流寇……农民军,祸乱秦晋,大统领作何感想?”

    李自成冷哼一声,“这就是‘糟得很’和‘好得很’的区别。

    农民在乡里造反,搅动了士绅们的酣梦。乡里消息传到城里来,城里的绅士立刻大哗。

    我从陕西一路走来,会到各方面的人,听到许多的街谈巷议。土豪士绅们无不一言以蔽之曰:“糟得很”。

    ……总而言之,无论什么人都无法完全否认这‘糟’字……

    上面所述那些所谓‘过分’的举动,在革命时期是非常之需要的。必须建立农民的绝对权力,必须把一切绅权都打倒,把绅士打在地下,甚至用脚踏上。

    ……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

    李自成抄袭来的一番话洋洋洒洒,听得王铎虚汗直冒。

    他又继续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天不公,人自公之;人不公,百姓自己公之。这可是衮衮诸公自己作的!”

    王铎长吁短叹,“大明积弊已深,蠹虫横行。可也不能‘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成锦绣灰’啊?太过了!”

    他自己也是地主,岂不是也要被打倒?好害怕!

    李自成一笑,“我曾经研究过个学说,说在固有的总利益下,增加其中一部分人的利益时,不能损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

    王铎琢磨片刻,点头道:“是这个理!”

    李自成摇头,“那是空想。馒头就这么大,有人得到的多必然就有人得到的少,这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全天下的总财富就是那个馒头,占总人数百分之一的富人拿刀切去九成九,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穷人还有多少可分?所以富人富了,穷人穷了,乃至饿死。现在不允许从富人手里夺馒头,又想让快饿死的穷人不造反,可能吗?

    王铎眨巴眨巴眼,“有道理啊……可是,可是……”

    他低头想了想,慢慢道:“为什么只有一个馒头?再找它五六十个不行吗?这样大家都有饭吃。”

    “老先生高见!”李自成夸完又反问,“那多余的馒头从哪来?”

    “这个……”王铎搓着胡子,“这个,我一介凡夫俗子自然弄不来,大统领学究天人,当有妙法。”

    李自成说道:“不要只惦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外面的馒头堆成山,还都是抹了蜜的甜馒头。问题是怎么把馒头拿回来。谁去拿?”

    王铎思考良久,回了句,“应当还有其他法子。”

    李自成一摊手,“没了。外面的馒头拿不到,饥民们就只能盯着眼前那一个馒头了。所以,你说怎么办?不杀富济贫,还能做到人人有饭吃的好办法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王铎擦了把虚汗,随即皱眉道:“这就是均贫富?可是有几家的财富是天上掉下来的?少数吧?大统领,像我这种苦读三十年圣贤书才出头,我先富裕起来有错吗?我富了所以我错了?我付出的辛苦你知道吗?凭啥要分我家产?那大家都躺平啥都别干了,就等着均贫富好了。”

    原始积累的过程都带着血~腥。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李自成反问:“老先生,你有没有鱼肉乡里?有没有贪赃枉法?有没有做一些生儿子没p眼的事?”

    王铎急忙摆手摇头,“没有没有,绝无此事。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光明磊落!”

    李自成笑了,“是啊,富人也分三六9等,革命军杀的是恶贯满盈之辈,你怕什么呢?”

    王铎松了口气,“那均贫富怎么说?”

    李自成解释道:“我不仇视富人。革命军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最终实现大家共~同富~裕。”

    “共同富~裕?”王铎忍不住笑了,“馒头就那么大,如何能共~同富裕?”

    李自成:“那是革命军打下江山以后的事情了。咱先让老百姓有饭吃,富裕日子会有的。”

    王铎点头道:“行,我承认革命军是好的,那别家造反的呢?大统领作何打算?任他们祸害四方?”

    李自成:“老先生提醒的好。奈何革命军分身乏力,既要防官军围剿,又要救百姓于水火。一时照应不周。容我再蓄力二三年,当能维持秩序。”

    王铎略思索,低声问:“那藐山先生?”

    李自成摆摆手,“觉思兄不要多想。我确实拜访过藐山先生,和他只谈了些学问。”

    “……”王铎松一口气。

    他自己也不知为了啥松口气。或许是庆幸张慎言没“从贼”?若是从了呢?我王铎如何自处?

    当晚无话。

    第二天,孟津县里士绅齐聚衙门。

    张尔葆跟众人说六月份黄河要决口,无论当不当真,前有善人捐银五万两,本县地主们也应该出点力。

    幸好有王铎挑头,土豪们交头接耳后纷纷解囊。最后募粮五百石,银子八百两。

    聊胜于无。

    张知县预备征发民壮修堤,劳役本就是给官府白干活。李自成说要发工钱,每月一两。从他的五万银子里出。

    压榨贫民,到头还是毁了自己的根。你糊弄人家,人家反过来也糊弄你。豆腐~渣工~程就是这么来的。

    李自成又说已经在黄河北面招募了两千人,这边看情况再招个五六千或者七八千人。

    人多力量大,大干快上,争取在六月前加固五十里长堤。余钱再帮衬黄河对岸及上下游。

    为防仍然决口以及雨患,县里和乡下村庄也要预先做妥善准备,掏挖河道水渠,修墙修房屯粮等等。都要花钱。

    还有我山东大曹县,苦!

    去年黄河除了在河南原武、封丘决堤外,同时在不远处“败曹县塔儿湾太行堤”。淮安一带黄淮交涨,海口壅塞,河决建义诸口,下灌兴化、盐城,“水深两丈,村落尽漂没”。

    今年要再来一次,曹县人根本没法活了。原本历史线,那边的决口直到崇祯七年才完全堵好。

    太远的地方照顾不到,帮帮曹县表个心意吧。

    ……

    四月十三日,袁宗第、谷可成诸将传信,在济源只收了三万多银子。

    李自成已夸口有五万,可不能打脸。他让骑兵和火器营继续在周边化缘,收不够就跟土豪打借条;袁宗第带两千换装步卒过河修堤。

    革命军在黄河边忙乎着,上党那面已经窜入四五家反王,兴风作浪。

    他们为啥老喜欢钻上党?

    山多,方便流窜躲藏;又比吕梁富庶,有饭吃。

    宁武守备猛忠追至沁水,被农民军杀败,战死。

    李过出面跟各家反王讲斤头,对方挺给面子,离开沁水,各自窜往阳城、高平、长子、泽州等地去了。

    张道濬带着赤卫队巡视各地,预防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