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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计划,??尹忘忧故作不知,给卫青丝发去一封求救纸鹤。

    在信件里,尹忘忧没有讲明自己目前所在的地点,却请求卫青丝替她打探兄长的消息。

    很快,??卫青丝就寄回一只纸鹤。

    大概是考虑到追兵一而再再而三地跟随纸鹤到来,??实在惹人怀疑。

    这一次,??银光擂场的追兵没有跟来,尹忘忧得以安安分分地拆阅完那只信件。

    尹忘忧连将信件放在掌心都不肯。

    她有些厌恶地捻着纸鹤一角,??捏着鼻子读完了卫青丝的信。

    看到末尾时,她不由得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冷笑。

    “她说,她有一处安全的寄身之地,让我们快快过去和她汇合。”

    尹忘忧抖抖信纸,脸色不是很好看。

    有一句话叫做“你朋友对你的态度,可以看出你在你朋友心中的地位”。

    这一刻,尹忘忧算是彻底看透:自己在卫青丝心目中,??大概是个执着的小傻蛋,??而且随时可以化身为会自动打包,??送货上门的甜点外卖。

    言落月拍拍她的肩膀作为安慰,同时低声叮嘱道:

    “一会儿见到卫青丝以后……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那就捂眼睛,捂脸,??让我来和她说。”

    尹忘忧知道,言落月这是怕她露陷,??主动替她圆场,因此很感激地点点头。

    言落月又目光一转,??落到小尼姑的身上。

    “净玄你就……什么话都别说,??默默诵经吧。”

    不然的话,??以暴力尼姑的脾气,见到这等背叛朋友之人,可能两三句话就跳上椅子,把对方送去见她的祖宗。

    前期准备都做好,言落月便微微地笑了起来:

    “既然人家诚心诚意的邀请了,那我们就大发慈悲地送上门去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袋里,抽出一件袍脚及地的漆黑斗篷。

    言落月将一枚增龄丹拍进口中,同时姿态飒爽又流畅地把斗篷披上了身。

    从现在起,她就不是归元宗素缕堂门下的三弟子言落月,而是自由炼器师言必信哒!

    尹忘忧和沈净玄都知道她的这个马甲,只看了一眼,并未说些什么。

    唯有小元师兄,他从来不知道大言师妹居然还有改装的习惯,而且还改装得这么……看起来这么不像好人。

    反正,以身为剑修,被屡次坑钱的血泪经验,元飞羽从言必信身上,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奸商气息。

    “……”

    他们四人兵分两路。

    言落月三女在明,前去赴约。

    元飞羽师兄在暗,襟上挂着一张传讯纸符,随时准备给予支援。

    不久以后,黑袍炼器师、暴力小尼姑、还有一个面容平凡憔悴、隐隐散发出死宅气息的炼丹师少女,抵达了相约地点。

    三人刚进门时,气氛还好。

    卫青丝提供的落脚点十分简朴,但收拾得很干净,空气中甚至还飘散着线香的幽幽气息。

    那位名为卫青丝的朋友,演技显然十分过硬。

    她都已经把尹忘忧卖个底朝天了,此时居然还能诚恳关切地看着尹忘忧,甚至还要伸手来握住尹忘忧的手。

    “唉,忘忧,怎么偏偏是你遇到这样的事……”

    尹忘忧记得言落月之前的叮嘱。

    她心底冷笑,把面孔埋在双手之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卫青丝的亲近。

    卫青丝动作落空,也不尴尬。她手臂一转,自然而然地替三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你们先喝口热茶调息一番,然后我们再慢慢商量,该怎么营救忘忧的哥哥。”

    茶水一入口,看见眼前飘散过的-99红色字样,言落月就不免想笑。

    香气和茶水结合起来,乃是一味迷药——像这样的经典手法,早已在修真界的话本里出现过许多回。

    不过,一个情节之所以成为经典,就代表它稳妥有用。

    言落月故作无知,将茶水一口气喝尽,然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先是沈净玄,然后又是尹忘忧,她们依次喝下了茶。

    尹忘忧毕竟是个炼丹师,就是装糊涂也不能装得太过。

    茶水甫一入口,她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青丝,你……”

    卫青丝叹息道:“不愧是忘忧,你果然品尝出来了。”

    这女人的心理素质极佳,被朋友当面质问,居然还能不慌不忙地一笑。

    “茶水入口见效。你此时才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

    卫青丝凉凉的目光依次扫视过在座三人。

    直到她们筋酥骨软,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软软绵绵地瘫在座椅上,卫青丝才微微地放松了双肩。

    看起来,独身一人做这样的事,卫青丝也并非不紧张。

    双方终于撕破脸皮,卫青丝也不再绷着那张“好朋友”的面具。

    她先是踱到言必信身边,意味不明地笑道:

    “我早就听忘忧说过,她有一位神通广大的朋友……想必就是我眼前的这一位,几年来卖出一千五百多份秘方专利的言大师了。”

    言必信冷淡而嘶哑地回答道:“不敢当你的一声‘大师’。”

    卫青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师自然当得,不必客气。”

    她一边说着,手指一边抓住了言必信的斗篷边缘:

    “一直有人好奇言大师的真容,没想到,最后却是我能有此殊荣……来,让我看一看——啊啊啊啊啊!什么鬼!”

    听到这熟悉的惨叫。言必信安逸地闭上眼睛。

    此时此刻,她的两只眼睛,目前一只在下巴上,一只在脸颊边。被刻意描画的血盆大口就在鼻梁正中央。

    没错,又是那个改头换面果,它重出江湖啦!

    本来嘛,五官错位就已经很像鬼了,言必信还特意摆了个鬼脸——

    这就难怪卫青丝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得往后一跳,连手都哆嗦了一瞬。

    言必信愤世嫉俗地冷冷一笑,哑声道:“我有如此盛誉,若是长得好看,何必藏头蒙面?”

    他冷笑时的容貌,有点过于挑战人类的心理底线。

    因此卫青丝只是沉吟了一瞬,就捏着斗篷边缘,重新把兜帽给言必信盖了回去。

    卫青丝若无其事地转了个方向,朝着尹忘忧露出一个不善的笑容。

    她的眉毛很细,眼型上挑,本身就是个精明利害的长相,一旦露出一丝不耐烦神色,烦倦之意就将展露的淋漓尽致。

    这不是看待朋友的眼神,这是看待绊脚石的眼神。

    尹忘忧本就寒凉的心,此时更是宛如浸泡到冰水里。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位“朋友”的心思,其实早就展露的这样明显。

    卫青丝笑道:“忘忧,你确实是个有才华的姑娘。只是,你这位炼器师朋友是否知道,当初正是因为他请你研究千面魔,才把你害到这个地步?”

    尹忘忧生硬道:“无论是谁带来的契机,我总会做我感兴趣的事。”

    卫青丝叹息道:“这倒也是,忘忧,你实在有几分又臭又硬的顽固不化。我劝过你,不要再继续这项研究,你却执意不听。”

    尹忘忧默默咬紧牙根,用带着怒意的眼神扫视着眼前的女人。

    “即便我研究出了魔界系谱图,那又怎样呢?为什么要追杀我,为什么要祸及我的哥哥——难道、难道你们银光擂场,在替那些魔物遮掩秘密吗?”

    听到这个问题,卫青丝双眼微微睁大,像是出乎意料。

    紧接着,她又很得意似地,仰头笑了笑。

    “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忘忧,看来你只是天真,并不是笨啊。”

    尹忘忧追问道:“我哥哥呢?他是不是在你手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卫青丝悠然地把玩起自己的指甲:

    “放心,只要你老实交代,告诉我你把成果都告知了何人,你哥哥就会没事的。”

    动作一顿,卫青丝抬起眼来,轻飘飘道:

    “首先,我们可以排除你哥哥——呵呵,我和他愉快地交谈了一场,确认过尹白参什么事都不知道呢。”

    这句话又似施恩,又似威胁,尹忘忧听了,顿时咬住银牙。

    “……”

    深深吸了一口气,尹忘忧坚持道:“你先告诉我,我哥哥究竟在哪儿。”

    “你先交代我想让你交代的事。”

    “不。”尹忘忧死不松口,“先让我确定我哥哥安全,告诉我哥哥的下落!”

    两人拉锯似地扯皮了几个回合,卫青丝终于烦了。

    “你哥哥——除了你之外,没人会把他当回事,你明白吗?”

    冷着脸吐出一个地址,卫青丝上前两步,抓起尹忘忧的头发:

    “好了,你的心愿,我已经满足。现在,给我说!”

    在言必信的黑色斗篷里,一张传讯符闪动了一下。

    那是归元宗弟子接到信号,前去营救的证明。

    尹白参的身份并不重要,修为也并不高超。

    所以负责看守他的,只会是普通小卒,归元宗的精英弟子随手就能对付。

    言落月放下心来,微不可查地对尹忘忧点了点头。

    尹忘忧收到信号,暗暗松了口气,但仍是表现出一副迟疑模样。

    炼丹师沉默片刻,又低声道:“那……跟随我前来的这两个朋友……”

    “……”

    卫青丝被尹忘忧三番两次地拖延,终于怒极反笑。

    她手一甩,把尹忘忧扔进座椅深处,上挑的眼梢里,渐渐染上几抹凶戾。

    “你看,忘忧,我用从前的口吻和善地同你说话,又大人大量地满足你的要求——这难免会给你营造一种错觉,让你觉得我还是那个友善、亲切、和睦的好朋友。”

    卫青丝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踱步。

    她在言必信和沈净玄之间估量了一会儿,最终好巧不巧地挑中了言必信,在黑袍炼器师面前站定。

    卫青丝旋即一笑,阴沉道:

    “所以,忘忧,你仍然心存侥幸,觉得可以用同一个小花招,来跟我反复拖延时间。我很遗憾,真的很遗憾。但为了让你放弃幻想,我不得不……”

    话音未落,卫青丝手中已经浮现出一道坚硬而晶莹的冰锥!

    那把冰锥周身都散发着森森寒意,虽然模样晶莹剔透,却染着一丝浓厚的血腥气味。

    这当然不是普通冰块,而是一件精心打磨的厉害法器——玄阴锥。

    卫青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握着这阴森可怖的美丽法器,运足灵力,不假思索地朝着言必信的心窝狠狠一捅!

    与此同时,她的下半截话,才慢悠悠地飘出嘴唇,像是要刺痛尹忘忧似地,还带着一丝鲜明的嘲讽笑意。

    “——我不得不做出一点事来,让你好好地清醒……清……醒?”

    说道最后两个字时,卫青丝的声音,极为古怪地顿住。

    她感觉……手心下的触感,怎么有点奇怪?

    心窝子她也捅过不少,但好像没有一次,捅人心窝捅到一处邦邦硬的地方,并且还震得她自己手心发麻?

    卫青丝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冰锥的锥尖,果然没能捅进去。

    卫青丝:“……”

    意识到这件黑袍可能是件强大的法器,卫青丝若无其事地,将炼器师的黑色斗篷一把扯下。

    她不看言必信那张五官乱七八糟的脸,心狠手辣地扬起手腕。

    瞄准了言必信的心口,卫青丝运足十二分的灵气,猛地狠狠钉下!

    “……”

    这一钉……当然还是没起到任何作用的。

    言必信仍然完好无损不说,那十二分灵气反震而出的力道,竟险些崴了卫青丝的手腕。

    这,就有点离谱了。

    一直胜券在握的卫青丝,此刻终于心中惴惴。

    她猛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言必信那双各自分家的眼睛。

    然后,卫青丝就看见,言必信十分活泼地……冲她眨了眨眼。

    卫青丝:“……”

    心头一凉,卫青丝渐渐意识到,事情已经偏离了她规划的轨道。

    但出于本能性的垂死挣扎,卫青丝仍然不肯放开玄阴锥。

    她握紧冰锥的指节已经绷紧到发白,脸色倒是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

    她死命地一下、两下、三下、死命地往言必信的心口扎。

    “……你别戳了。”

    终于,在她拼命扎到第五下的时候,言必信再也看不过去,叹息着开了口。

    言落月不忍心地往后仰了仰头。

    “你说,你现在这个表现,知道的说你想要一击毙命弄死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纸吸管扎不破奶茶盖了呢!”

    卫青丝:“……”

    言落月一边叹息着,一边精神抖擞地坐起,哪里还有半分中了药的样子。

    在言落月四肢恢复行动能力的瞬间,卫青丝就已经察觉不对。

    她瞬间后退十余步,背抵门板,同时手腕一台,袖中射出一条红绫直朝尹忘忧袭去。

    卫青丝的这番反应不可说不快。

    然而,还有人的速度比卫青丝更快、更果断。

    红绫边缘尚未接触到尹忘忧,一柄冷厉的长剑就已经刺破门板,无声无息地悬停在卫青丝的颈项之间。

    剑锋上逸散的剑气,早在接触的瞬间就割破了卫青丝的皮肤。

    而剑刃上的幽冷寒芒,则有如实质一般地绞入卫青丝伤口,只待她稍有动作,就能暴涨一寸、一尺,乃至于当场砍下她的头颅。

    小元师兄带着三分傲气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分外靠谱。

    元飞羽冷冷道:“放下你的法器,然后滚出来。”

    他稍稍一个用力,门板顿时从上到下,碎裂成不足寸长的细小木片。

    刨花似的木片洋洋洒洒,挂了卫青丝一身,元飞羽倒是连衣袖上都没沾上一丝。

    他用剑压着卫青丝的脖子,手中金光一闪。

    下一秒钟,言落月友情提供的“乾坤牛啤圈”,已经把卫青丝绑了个严严实实。

    一把擒住卫青丝的后心,元飞羽封禁了此人灵力,准备把她交给专人处理。

    非常靠谱的小元师兄对三人点点头,挥动手中的传讯石,额外说道:

    “小尹道友,你的哥哥已经被救出来了。”

    卫青丝又惊又恨地转过头来,喃喃道:“你、你是谁?”

    元飞羽凛声道:“归元宗剑峰元飞羽!”

    稍稍一顿,元飞羽不假思索地强调道:“元,是大元的元!”

    言落月:“……”

    就是说,小元师兄,你究竟对大小有多执着啊!

    尹忘忧自己吞下解药,又塞给了沈净玄一份,就紧抿着嘴唇朝卫青丝走来。

    四目相对只在一刹之间,下一刻,卫青丝一言不发地别过头去,不肯去看尹忘忧的眼睛。

    尹忘忧咬牙道:“我知道,我不是那种细心灵巧的姑娘。可即便是你不把我当朋友……你又为什么要替银光擂场办事,为魔作伥?”

    “……为魔做伥?”

    将这四个字在口中咀嚼品味了一会儿,卫青丝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今日,你仗着运气好,把我擒住,才能轻飘飘地对我说‘魔伥’。来日,若是你们都身处于魔族的统治之下……焉知我是‘魔伥’,还是‘人上之人’呢?”

    尹忘忧不可理解地睁大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卫青丝疯了。

    卫青丝低笑道:“好好享受吧,忘忧,享受修真界里仅剩的这点和平时光……”

    话音未落,卫青丝身上的魔气从无到有,并且越来越重。

    言落月见势不妙,瞬间冲了上去。

    她反应已经够快,甚至手掌已经按住了卫青丝的额心。

    但这还是没能阻止卫青丝像是启动了自爆程序似地,在她眼前吹气似地涨了起来,然后炸成一朵血腥的二踢脚。

    “……淦!”言落月猛地握拳敲了下掌心。

    元飞羽表情惊异:“我分明已经封锁了她的灵气……”

    言落月沉重地摇摇头:“没有,小元师兄,这不关你的事。”

    在接触到卫青丝额心的瞬间,言落月分明感觉到,令卫青丝自毁的那股力量,和灵气无关,而是潜伏在她经脉中的另一种东西。

    而这种东西、这种感觉……

    言落月摩挲了一下手指,表情渐渐地沉了下来。

    可以说,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钟陌生的力量。

    却不妨碍言落月感受到一股……天敌似的熟悉。

    就像是在冥冥之中……言落月已经同这股力量的主人,互相抵抗了几千几万年似的。

    言落月眉头微皱,危机感渐渐如同涨潮时的海浪,一浪拍一浪地涌上她的心头。

    这一刻,她竟然有些恨自己的年岁长得太慢了。

    ……

    斗魔场中,兑愁眠挥动弯刀,收割了一条条魔物的性命。

    自从侍者特别提醒过,要兑愁眠注意用毒类型以后,兑愁眠就只用可以致魔物于昏死的毒性,而不用见血封喉的毒素。

    于是,等这些魔物们被放倒以后,兑愁眠还得再补上一道斩杀的工序。

    除了费事一些外,倒是没有其他难度。

    兑愁眠挂在腰间的弯刀,也是白银打就。

    这刀比中原的长刀弧度更弯,刀锋更薄,刀身上逸散的寒气,也更加邪性锋利。

    刀柄上镶嵌着绿松石和大颗的蜜色琥珀作为装饰,这把弯刀就和它的主人一样,美丽优雅,且带着一股见血封喉的冷酷邪异。

    很快,满场魔物都毙命在兑愁眠手上。

    而兑愁眠的气质仍然闲散轻松。

    他不但额头没有挂上一滴汗,甚至就连赤/裸苍白,美玉似的双足上,也没有染上一缕血迹。

    巫满霜冷眼看着,侍者们从斗魔场的小门里纷纷钻出来,把场上的魔物拖了下去。

    然后很快,新制成的血酒就被端上来,酬慰观众。

    巫满霜也同样被分得一杯。

    冰冷的血酒顺着喉口咽下,一股沉郁之气却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

    至于血酒中饱含的躁动灵气,则被兑愁眠用湮灭级别的剧毒搅个粉碎,再沉着脸将其驱逐出体外。

    不久之后,巫满霜前往后台,与剑修步冶擦肩而过。

    这些日子以来,巫满霜一直关注着步冶,并且偶尔会在后台的通道里和他相遇。

    有一次,窥得一个不错的时机,他用兑愁眠的马甲号主动靠近步冶。

    兑愁眠挂起笑吟吟的表情,话里有话地提示道:

    “你这一次,还是赚了五百灵石吗?”

    屯里出来的剑修惜字如金:“哼。”

    兑愁眠不以为忤,只是微微拉长了语调,听起来有种一字一顿的强调之意:

    “灵石是很不错,但这样的灵石,你还能挣几次呢?”

    步冶闻言,顿时一愣,然后气呼呼地走了,连个背影都没给巫满霜留。

    巫满霜:“……”

    所以说,这位剑修老哥,他到底是接收到了自己的暗示,还是没接收到?

    自那以后,巫满霜又给过步冶几次隐晦的提示。

    不过,从步冶的表现上来看,他似乎把那些提示统统当成了嘲讽。

    ……这也没办法,就只能随缘了。

    在多次去往地下擂场报道以后,巫满霜已经默记住了每张观众的面孔。

    有些观众是地下擂场的熟客,七天里有六天都在地下擂场喝血酒,巫满霜怀疑这人很快就要爆血管。

    还有的观众来得不那么频繁,但十天里也至少有一天会在。

    最令巫满霜心下发沉的是——他从没见过一个观众,会只来地下擂场一次。

    他们往往会在之后的几天里,陆续回到地下擂场,坐在高台之上,热切地等待那杯血酒。

    无一例外。

    在心中复现着今日见到的新面孔,巫满霜打开房门,闪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一般来说,在回到房间以后,巫满霜往往会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将看到的观众面孔描摹出来,记录在玉简里。

    第二件事就是……

    余光瞧见某个意料之中的东西,巫满霜很有礼貌地冲它点了点头。

    是的,从那天和康八水师兄接头开始,巫满霜每次回来,都能看见八水师兄的一根触手,站在他的桌上,冲他打招呼。

    鉴于触手是手,所以这个动作。可以联想成招手。

    但同时触手还是脑子,于是这个动作,也可以联想成点头。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触手或许是交接腕……不不不,巫满霜相信康师兄的节操。

    除非剩余七根触手断得一根不剩了,不然不至于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吧!

    感觉到巫满霜回来,八水师兄的声音就从小触手随身佩戴的小方块里传了出来。

    “巫师弟,你来了。”

    “康师兄。”巫满霜当即应了一声。

    他虽然面不改色,但心中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巫满霜有小凌的文笔,那他一定要写一本《今天康八水师兄又切了新的触手吗?》的野史。

    不然,实在对不起巫满霜这些日子的劳心费力。

    ——要知道,因为触手离体之后,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就会失去活力。

    所以,康八水并不负责回收,直接把处理首尾的任务交给巫满霜。

    按照巫满霜的秉性,如非必要,他是不愿意对熟识的亲友用毒的。

    哪怕那只是师兄的一截日抛躯体。

    所以,巫满霜一开始,用火烧来处理触手。

    但他后来发现……把触手烧熟以后,那个味道、那个颜色、那个在火焰中爆开的油花……怎么会这么香啊!

    这一刻,实在令人联想起酱爆鱿鱼、辣炒章鱼须、章鱼小丸子等诸多名菜!

    巫满霜:“……”

    虽然但是……蛇不能……真的不能!

    巫满霜坚强地保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在香气之中把章鱼脚脚给烧成了一把碳灰。

    于是第二天,吸取教训的巫满霜没有烧掉章鱼须,而是把它埋进了窗台上的花盆里。

    实不相瞒,在埋下章鱼触手的瞬间,巫满霜联想到了很多。

    他回忆起常荔荔师姐种出的一树章鱼触手,随风摇摆的模样,也回忆起常荔荔师姐眼中不灭的光亮。

    “……”

    这种可能被常荔荔引为心友的事,还是少做为妙吧。

    终于,第三天,巫满霜老老实实地用毒液化去了康师兄的触手。

    这下子,风平浪静,整日无波,很好很好。

    挥去涌入脑海的坎坷记忆,巫满霜轻咳一声,把今天整理出的情报传递给康师兄。

    在交代了具体情况以后,巫满霜微微一顿,加重语气强调道:“我感觉,擂场快要动手了。”

    康八水立刻问道:“对你?”

    “不,是对步冶。”巫满霜补充道,“或许,步冶是他们选定给兑愁眠的猎物。”

    就像是人间落草时都要杀人,提着对方的脑袋上山,当做投名状那样。

    斩云霄剑屯的五弟子,大概就是兑愁眠需要交出的投名状。

    康八水听了,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十分信任。

    他当即表示自己明白,会立刻找人和步冶进行联络。

    就算是卧底,也不能卧出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杀了另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这种事。这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稍作停顿,康八水用他去掉一个,还剩八个的聪明大脑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步冶喝过那种血酒吗?”

    “没有。”巫满霜暗自观察许久,对答案十分笃定,“擂场可能觉得,给猎物喝这种酒,显然是一种浪费吧。”

    这显然是件好事,步冶因此逃过一劫。

    通讯那边,康八水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始交代他那边的消息。

    据康八水所说,宗门对于巫满霜反应的情况十分重视,已经开始了暗中对于银光擂场的起底清查。

    但至少在归元宗辖下,银光擂场隐藏得极其隐蔽小心。

    就比如说天元城这里,如果不是巫满霜给出了板上钉钉的答案,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有一个魔物据点。

    乃至于如今,在天元城暗中搜查的弟子,都没有发现银光擂场饲养这些魔物的地点。

    用康八水的话说,弟子们在天元城中,里里外外搜了十余遍,连地皮都快蹭薄了。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魔物,总不会是从虚空中变出来的啊。

    说到此处,连好脾气的八水师兄都有些暴躁:

    “他们不会每天派人去魔域封印往返一趟,现杀现抓吧!”

    巫满霜哑然失笑:“现杀现抓自然不——自然也是有可能的。”

    “诶?巫师弟你为什么这样说?”

    巫满霜想起一事,于是临时改变了口风。

    他喃喃地念出两个字来:“窝居。”

    ——在他和言落月年幼的时候,曾经先后进入过魔域窝居。

    并且,他们在那里来了一场(让巫满霜)难以忘怀的重逢。

    正是在那处魔域窝居里,他们遇见了那棵摇幻树,并且从中发现了一枚银色的兽首戒指。

    因为窝居之中只有魔植,没有其他魔物活动的痕迹,所以大家似乎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现在巫满霜再回首这件事,却觉得其中充斥着许多诡异的地方。

    比如说,如果银光擂场知道这处窝居,吴春辉是他们故意送去服侍摇幻树的魔伥呢?

    又比如说,银光擂场一开始曾用这处窝居蓄养魔物。

    只是后来碍于摇幻树把守出口,于是把这处窝居废弃了呢?

    再或者……

    倘若银光擂场掌握的窝居,不止这一个呢?

    巫满霜简单地交代了事情经过,并且让康八水师兄留意窝居的痕迹。

    “……我明白了。”

    闻言,桌面上的那截触手,用一种深沉严肃的态度,对着巫满霜点了点头。

    巫满霜:“……”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一截触手身上看出深沉严肃的。

    可能,是因为这截触手有脑子吧。

    康八水对巫满霜保证:“巫师弟你放心,我立刻就把情况上报,让师弟师妹们去寻找窝居的踪迹——同时,我还会让梵音寺的大师们多多留心。”

    巫满霜闻言,眉头一松,隐隐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

    “梵音寺也参与了此事?”

    即使知道,大型势力最后应该都会加入进来,但这个速度,还是超过了巫满霜的想象。

    康八水爽朗的笑声从小方块里传了出来:

    “是啊。而且只要再拿到一重证据,那雪域也会参与进来!”

    师兄弟两人交谈得其乐融融,出于某种微妙的默契,谁也没问这事鸿通宫管不管。

    康八水告诉巫满霜,关于银光擂场的事,他们没有直接和鸿通宫沟通。

    归元宗选择先动用驻扎在鸿通宫治下的办事处弟子,进行隐秘的调查。

    讲到这里,康八水忍不住道:“巫师弟,你说银光擂场难道真能是……”

    “嘘。”巫满霜当即止住康八水的下半截话,“八水师兄,口说无凭。”

    ——至于可以用作凭据的东西,他不是正以“兑愁眠”的身份在查了吗?

    又说了几句话后,感觉到康八水似乎要切断通讯,巫满霜忽然叫住他。

    “等等,八水师兄……”

    “怎么啦?”

    巫满霜没有犹豫太久,就问出了那个问题。

    直到他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原来思念已经和呼吸一样自然。

    “你有落月的消息吗?”

    康八水顿时恍然大悟:“哦,对了,巫师弟你从入门以来,就没和言师妹分开过这么久吧!”

    “是啊,”巫满霜笑了笑,“我们一直在一起。”

    康八水安慰巫满霜道:“据我所知,言师妹一切都好……就是在元师弟建议,让她去那边的银光擂场钓鱼执法的时候,被言师妹拒绝了。”

    “所以元师弟就自己上了,也不碍事。”

    听到这个消息,巫满霜微微一愣,手掌按着桌子,几乎要站起来:

    “落月为什么会拒绝,发生了什么?”

    这个行事作风……就不像是言落月的手笔。

    康八水大咧咧地说道:“不知道啊,听言师妹说,她最近要练《龟缩功》,所以不能露头。”

    他有点好奇地跟巫满霜打听到:“巫师弟,龟族居然还有《龟缩功》这种东西呢?”

    巫满霜:“……”

    巫满霜屏住气,违背良心,斩钉截铁道:“有的。”

    然后,在康八水惊奇的感叹声里,巫满霜慢慢地聚起了眉心。

    ——龟族当然没有一门《龟缩功》。

    这说法一听就是鬼扯,而且还是言落月版本的鬼扯。

    但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知道落月是发现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