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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战柏乡,战战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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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勍借花献佛,便将李思安所述细细道来,末了道:“嘿嘿,贼子是不知我军手段,以为有条河就能挡住我等。

    哼,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不论有甚诡计,我以力破之,怕他何来。

    他即想诱我过河,爷爷也正想过去,倒要看他能奈我何。

    辽贼三万交给末将,王帅只需击破赵贼即可。”

    背水列阵?怕个蛋。

    无知文人说是什么兵家大忌,其实呢,在梁军是常规操作。

    不得不说,听了韩勍献策,王景仁非常心动。

    前面两次干瞪眼,双方都表现出慎重、谨慎的做派。再去,还是大年下,很难说贼兵会否心存懈怠,或者真的可收奇效。

    想他王茂章领兵纵横南北,亦曾削过大梁天子的脸面,何时这般窝囊过?他是没办法,他得防着友军拆台呀。

    远了不说,就说在夏州一战,他亲眼看到还没咋打岐兵就自己跑了一半,若非辽贼反应够快,没让杨师厚捣乱了侧翼,周德威那几万大军就完啦!

    如今辽贼三万,赵贼二万,赵兵羸弱不堪用,两边能否配合紧密无间?想想就不可能。

    既然韩勍等梁将主动请缨,配合上好像反而更靠谱吧?

    诚如李思安所料,王景仁并不是个面团性子,之所以怂,那是被逼无奈。既然这些老货这般殷切……

    王景仁王大帅左思右想,感觉可以搞一把。只是,这就与自己的持重之策相悖了。更关键他揣测圣人的心思也想持重,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嘛。

    内心在坚持持重与渡河北进之间反复纠结,眼角却瞥见韩勍的神色渐显不耐。王景仁陡然惊醒,万万不能持重了!

    这帮老流氓无法无天,若是不从,弄不好自己要糟。

    “韩帅有几分把握?”王景仁恨恨想到,奶奶地,既然你们这些杀才要打,反正是你们顶前面,赢了爷爷是主将,少不得一份功劳,输了,那就是你们冒失浪战。反正有人背锅,怕个球。

    其实,王大帅也没觉着能输,打不动大不了就退回来么。

    ……

    是夜,辽军斥候回报,梁军在济水南岸异动,似有渡河之意,且不止一处,有两处都在准备。

    河北大地不比塞北严寒,正月里河水也没上冻,大军过河还得过桥。

    这济水原先辽军搭过桥,后来拆了。

    前两天梁军过河又搭了一组,没拆,两边都放了点人盯着,偶尔互相射几箭,没有大打。梁军在两处同时准备,这是要两路并行么?

    开平五年,天佑八年。

    正月初二。

    清晨。

    郑守义一大早就跟着辽王出来。

    隔着济水河沟,就见高邑对面的梁军明目张胆地准备搭桥渡河。辽王一面派人去东边成德军营,提醒友军小心应对,若有状况及时来报,一面下令全军戒备,迎接当面敌军的挑战。

    此次由周德威的铁林军出城列阵,其余各部则随时准备。

    成德军营在东边二十里处,就怼在梁军桥头不远。

    为啥不一把火烧了桥呢?因为意义不大。

    周边不缺材料搭桥,河沟也不宽,梁军人又多,你烧了这桥转天就再搭一座,且位置还不定在哪,应付起来更麻烦,不如留着省心。反正人过来需要时间,盯紧点来得及反应,且赵军有营垒遮护,梁军过河反要吃亏。

    郑守义陪着辽王站在高邑城头,登上城门楼子,凭高远眺对面的梁军。

    但见河对岸上万人忙忙碌碌,正在搬着器械下河,准备划船过来打桩子拉浮桥。小船上的军士们顶着大盾,贼头贼脑地。

    又看东边友军大营,有点远,还隔着寨墙,看不到寨子里的情况。但是凭经验,郑大帅估计那里一定是乱哄哄吧。而成德军的对面,也集结了万多梁兵的样子,同样因为距离太远,看不大真。

    眼前梁军在漫长的河道上开始渡河。

    铁林军显然不能打散了上去咬人,即容易乱套,也无从发挥兵力优势,只能以千人左右为一阵,沿河布列,尽量拉开架势。

    梁军则把“灵活”二字发挥的淋漓尽致,觑得阵间空处就来,看辽军要过来了就转向。辽军再说训练有素,也不能左右乱跑。

    辽王看了片刻,眼见一部梁军就要靠岸,手指着正在渡河的杀才,对身边一将道:“契苾将军,你引兵去冲杀一阵,试试梁军斤两。”

    那将闻言躬身行礼道:“喏!”罩上铁盔就去了。

    契苾部,要说也是草原上的名门望族。其先祖出自铁勒,南北朝时在西域焉耆以西的鹰娑川,即巴音布鲁克草原游牧。曾在西域建铁勒汗国,高昌、焉耆、伊吾皆服属之。

    贞观六年,受一代天骄太宗皇帝大义感化,契苾何力率部归唐,被太宗皇帝安置在甘、凉界内,之后契必部就常年充当大唐的打手兼马仔。

    不过,随着唐朝风云变化,契必部也兴衰不定。

    比如,有的契必部落在安史之乱后向北投了回鹘崽子,也有留在大唐继续做小弟的。契苾诚所部正是留在唐境的一支,只不过辗转迁徙到振武军这边,不在西边混了。

    吐浑,契苾,沙陀,这就是最近几十年阴山南部的主要胡种。可惜,最终雄起的是沙陀人,吐浑与契苾家最后都沦落成了沙陀人的马仔。

    契苾部亦非铁板一块,而是分作许多大小部落。事实上,与很多无知文人写得恰恰相反,草原人从来就是一盘散沙,而不是什么拧成一股绳的英雄。

    呦,串台了,回来说契苾诚。

    作为本部大太子,契苾诚很早就去过辽东,见识了豹军威风,就很服气,回来曾提议搬家过去。狗日地李克用不是东西呀,压榨起草原同胞手太黑,一点不把草原人当人。

    只是隔着关山千万重,部落长老都不大敢冒险,加上他当时放屁不是很响,所以事情没成。当然,心向豹军的契苾诚从未死心,曾多次派人往营州交通,买卖,每次听说大李子的威风,都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

    时光荏苒,这一等就是十年。

    待他接掌部落大权后,契苾诚专门又跑过一回营州,可惜发现来晚了。多年经营,山北好点的草场都被先登者占满,真是当头一棒。

    有这么几年,契苾诚都要绝望了。

    李克用手黑又无能,欺负草原部落是一把好手,回头却被朱三往死了羞辱。谁想天无绝人之路,一觉起来,李圣人突然杀到代北,风卷残云般扫荡了云、蔚一带。酒都没醒的契苾大酋长喜极而泣,立刻屁颠颠跑来投效。

    开始部里还有些杂声,待见到曾经不可一世的沙陀人分崩离析几乎绝种,那说怪话的也就全都消停。

    如今,契苾诚将军把部落交给儿子打理,亲自领着一千草原胡骑加入了义从军,跟在辽王身边效劳。

    这套路他早就摸清楚啦。

    别都鲁当年是个什么玩意?回鹘余孽而已。自打抱上辽王爷爷的大腿,据说现在单于都护府那边分了老大的草场,部落足有两千余帐。虽比契苾家里还要怂些,但你得看他发展呐。

    领着本部千骑,忠诚可嘉的契苾诚一阵风般兜进战场,要给辽王爷爷展示一下实力与身手,却发现情况与料想的不大相同。

    在草原,契苾诚没打过铁甲步人。打他懂事,河东军也不靠这个。所以,原想冲进战场大杀特杀的契苾将军差点就撞得头破血流。

    这梁军真是硬扎。

    好贼子人人身着铁铠,上岸就迅速结阵,数人一小阵,小阵靠小阵,小阵变大阵,滚雪球般在河滩迅速形成几个百十人到数百人不等的军阵。并且这些军阵一边与辽军大枪互戳,一边继续靠拢,打得极有章法,让草原汉子没处下牙。

    铁林军倒是有兵力优势,怎奈何梁军背水列阵,东一堆西一堆的,双方也只能正面对碰,仅前几排能接手。后面的士兵用不上力,左右两侧想要包围,梁军却滑如泥鳅,发挥船小好掉头的优势,左右躲避,走位十分风骚。

    契苾诚冲过来时,部分梁军已同铁林军在滩头展开混战。

    总算他没有昏了头,看机会不佳,就避开正面也在地上游走。

    好容易抓到一阵轻闲的梁军,却看人家铁衣遮体,大枪挥舞,哪敢上去送死,只得围着放箭,可惜屁用不顶。

    从城头观察,契苾诚部就跟没头苍蝇般在那里兜来转去,怕不都把马跑疲了,也没甚战果。反倒是梁军在滩头越聚越多,逐渐站稳了脚跟。

    铁林军毕竟不凡。

    梁军渡河而来,终究人数有限,周德威便尽力发挥兵力优势。他令所部将梁军尽量分割包围,纵然一时不能撵敌兵下河,但总体局面还在掌握之中。

    契苾诚数次出击无果,心中焦急也无用,领兵在周围晃荡,放箭骚扰敌军。

    看下面打成这样,郑守义疑惑道:“头儿,上次梁贼过河,你也没拦,放他过来。这次怎么要打?”

    郑二勤学好问,辽王也就耐心解说,道:“此一时彼一时。

    之前是有心试探梁军虚实,所以放他过来。

    如今敌众我寡,再放梁贼顺利过河,岂非自找苦吃?”

    郑守义闻言,远望东边,看到成德军对岸的梁军倒是不多,可能也就五千?有一万么?心中揣测梁军的意图,这是要拖住成德军,孤立我军么?梁贼难道不知成德军实是草包居多?

    郑守义知道己方兵力有限,看辽王不动,估计也是在观察局面,于是也不再多话,静静观察。

    就在郑守义的对面,李思安将军站在济水南岸,同样在目视北岸,观看那似乎平静实则血腥的滩头争夺。

    前面过河的甲士已牢牢地站住几处滩头,身后的一批军士正着急忙慌地钉桩子搭桥。哼哼,看对面辽贼反应,李将军心中暗乐,想不到吧,大年初二,爷爷给你送大礼拜大年啦!

    李思安所部万余人作为西路抢滩的前锋,摆渡强突过河,负责搭建浮桥,掩护身后的梁军大队过河。

    虽是骑将出身,但是今日李哥准备玩把步战,显显手段。

    看渡船过来,李思安由两位护卫搀扶着上船。

    好乖乖,李哥七尺大汉足足两米一高,还罩了两重铁甲,那就是三百斤开外的人型高达,上来就踩得船儿猛晃。船身猛然向下一沉,哎呦,李思安将军心中立时后悔。

    这他娘的万一翻了船,直接沉底没跑,想不淹死都难呐。

    可是上也上来了,李思安便不多想,将硕大的盾项放下,准备过河。

    盾项就是挂在铁盔上一围札甲,平时可以皮索收起,用时放下。解了皮索,甲页“哗啦”垂坠下来,一层层、一圈圈,将整个脸庞、头颈乃至肩背笼罩,只在面前留下一溜窄缝,露出眸子。

    这样就不怕箭雨。

    李思安握紧手里的七尺陌刀,准备过河大显神威。

    他这一上船,后面的梁兵都疯了般往前挤。

    能不急么,这货若死了,弟兄们都别想活。

    朝廷是赦了一波逃兵不假,但跋队斩这条规矩可没废呐。

    结果就是李思安正在等开船,冷不丁就被人从船上拽下来了。哎?懵登转向的李将军纳闷,爷爷怎么下来了?而且受限于盾项遮蔽,视线不畅,左扭右瞧也来不及弄清状况。

    就听边上一将道:“大帅安心观战,且看儿郎破贼。走,速走速走。”

    都不等李哥回魂,船只就纷纷离岸,冲着北边去了,生怕李思安又来添乱。

    看滩头开局就猛杀猛打,沙场老司机郑守义蹙眉道:“头儿,梁贼这不对劲呢。要在此拼命么?”不怪老郑疑惑,前面几次都是装装样子,突然这么勇,却是有点意外。

    再说梁军是前天得到援军,只歇了一日就来猛打?

    许多人只怕体能都恢复不过来吧。

    再说,大年初二来拼命,这样好么?

    可是不管郑守义怎么疑惑,梁军今天的作风是非常凶猛。

    不到半个时辰,济水北岸就站定了二千多梁兵,两军阵前各躺了一地死伤。周德威督着数千甲士在那里猛杀,却好像总是少了半口气,虽然也似乎是压着梁军,可就是无法击乱,击溃,肃清。

    反而是梁军源源不绝上岸,前面一波还没杀完,后头一波梁军又已跳上来,然后双方继续苦战。

    许多无知文人总喜夸大骑兵的作用,但事实上,战场的中间,从来都是步兵,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精锐的重甲步兵,并且是主打肉搏的那种。

    不要提草原铁骑。在唐军的分类里,“铁骑”这是专用名词,那是专指具装甲骑,或者半具装甲骑,最次也得是个人披重甲。那草原胡儿穷得喝风,马蹄铁都不一定配的全,浑身上下几两铁?也配称铁骑?

    再说,他们的精髓是跑得快,并不是真能打。

    如果抛开马匹这个因素,精锐重甲步兵的训练,恐怕比骑兵还要难得。扛着几十斤铁甲,抱着八九斤么十斤重的大枪,遵守纪律,持续作战,面对枪林箭雨,尤其面对甲骑突阵,还要闲庭信步不慌乱,这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

    因常年在边塞作战,战场环境客观要求更强的机动性,并且塞外胡儿本身也没有成器的步兵,所以,虽说辽王也重视步兵建设,与梁军相比终究有差。

    具体到高邑战场,就是辽军除了铁林军这一万步军,其余皆为骑军。

    义从军这帮草原牧骑,玩玩骑射还行,下马步战肯定不灵。而面对梁军的这些铁罐头,义从军的骑弓也就剩下个挠痒痒的作用了。

    保定军三千骑的看家本领也是骑射,如今固然凑合能用马枪,下地可能也能走两步,但是对上梁军,战照样不灵。

    既能上马纵横,也能下马地斗的,就只有豹骑军和毅勇军这一万四千多人。但是,用这一万多精锐跟梁军拼消耗,哪个将军也舍不得。

    城下低调而残酷的厮杀,看得老郑一阵阵心揪。

    他努力地回忆上一次是在哪里看到这种场面,可能是受到眼前场景的刺激,居然一时想不起来。好像,似乎,跟梁军作战,这种血腥的搏杀总是不可避免的一个环节?

    却见辽王大手一挥,道:“让辅军上去,将梁贼给爷爷撵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