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小说网 > 刀尖上的大唐 > 第1章 入晋阳(一)

第1章 入晋阳(一)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九月九,重阳节。

    晋阳。

    故事,又回到了大唐龙兴之地。

    这十八年里,郑守义曾多次经历晋阳。

    最早他是丧家犬流浪至此,后来是救火来过两回。

    此番尤为不同,他们,即将成为晋阳之主。

    阵斩李存勖,数千河东军,阵亡千余,逃散千余,被俘二千余。

    复为京观二座。

    之后,辽王大军扫荡前套附近部落,尽屠之。

    数百里间,为之一空。

    单于都护府开城迎王师,收其酋长子侄为质,仍令其镇守本地。

    东受降城亦如是。

    一场杀戮,振武军空出大片草场。这里,将主要作为牧马地,设置牧监,蓄养战马。这里原本就是大唐的主力牧监之一,虽已衰落百年,但是自今以后,这里,必将再现辉煌。

    此外,辽王还将从山北牵来部分帐落。

    主要以牙军中的蕃将、蕃兵家眷、部落为主,义从军部落为辅。

    迁徙人口充实其间,既能有效控制,又是对追随者的厚赏。

    而后大军南下,入雁门关。

    代州反正。

    忻州反正。

    李存勖治镇太短,河东百姓对沙陀人恨得太深,没人愿意为他朱邪家流血。

    辽军一路南下,一路公布王师的爱民之政。

    其实就是卢龙现用的那套。

    在卢龙,官府还是很讲良心的,都是按照留够民众口粮后的余粮为标准征税,统算下来,也就是收取亩产的三四成。

    养大牲口,官府还有各种便利、鼓励、奖励。

    副业收入更多是靠榷盐、榷酒等温和手段收集,而卢龙的盐价一向较外镇低廉,所以堪称温和。

    山北为了鼓励移民,苛剥会更轻。

    与国朝初时、盛时相比,卢龙的盘剥不可谓不重,但是与河东现状相比,那就好得太多。

    而对于河东百姓来说,苛剥比例的高低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卢龙军他不抢自家人呐。只此一条,辽王就甩开晋王几条街。

    夜里睡到半夜,突然一群杀才闯进家里,财货掠夺一空,妻、女被当面淫辱,稍有不从就杀全家。

    这谁受得了!

    本镇军队明抢本镇百姓,屠村灭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这是人干的事?

    在武夫的屠刀之下,羸弱的百姓固然缺乏反抗的手段与勇气,可是,当辽王的大军陈于城下,尽管晋阳三城都是城门紧闭,但是,哪怕隔着一二里远,郑大帅仿佛也能听到城中瑟瑟发抖之声。

    而在二三里外,更有数不清的吃瓜群众,一个个跟鸭子般伸着脖子观望。

    观望沙陀人的覆灭。

    其实,也未必是卢龙做得好,实在是有同行衬托啊。

    再烂,你还能烂得过沙陀人?

    总之,对于辽王的大军,河东百姓表现出谨慎地欢迎。

    别管以后怎样,至少眼前大军就表现出了一种王师风范。军队过境,一两桩扰民之事在所难免,毕竟,这大唐的军队,可不是人民子弟兵。但是,事后都肯给了补偿,犯事军卒也被当众抽了鞭子,这就不错了。

    总体可称秋毫无犯。

    抢钱、抢粮、抢娘儿这一套,当然不能搞。

    杀才们就是图个口彩。

    为何要在代北呆那些日?为何要将代北屠戮一空?

    其实,很大原因就是为了安抚武夫们这颗躁动的心呐。

    在云、蔚就压着没开荤,又不想让到南边闹,那只好苦一苦振武军的蕃部了。

    谁让你们给朱邪家出丁出粮对抗王师呢?

    愿赌服输,活该倒霉。

    尽管蕃部穷得喝风,但是好在辽王的人也不多,打到东城附近的也就万把号人。抢得盆满钵满的将士们宣泄了一腔戾气,于是大度地给了辽王这个面子。

    啊,雄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哦不对,是雄赳赳气昂昂,翻山越岭进河东,一路给辽王大大地长脸。

    尤其许多老豹军,有出身河东的想衣锦还乡,有来过河东的想人前显贵,走着走着,居然也真就觉着自己高尚、高贵起来。

    军人,除了财货,也可以有些精神满足。

    当然,能在振武军放肆的人毕竟不多,为了安抚军心,也为了酬谢将士们体恤辽王的苦衷,大李子允诺,除粮食外,府库并晋王及有罪将官家财俱赏军士。

    于是军心大悦,更曰辽王仁义。

    所以,打进晋阳城,抢钱、抢粮、抢娘儿,也并非胡说。

    羊毛出在猪身上,咱老祖宗早就玩得溜熟。

    至于这猪身上的羊毛是自己长的,还是从羊皮上剥来的,那就管不到喽。

    高歌猛进,南下大军以周德威的铁林军在前开路,顺利抵达晋阳城下。

    待大军立稳,周将军就亲自领着部属,来在城下鼓起嗓子劝降。

    “父老乡亲呐,辽王说啦,秋毫无犯。”

    “皆是自家兄弟,唐儿不杀唐儿。”

    “好兄弟,卢龙军赏赐足啊!”

    “对,有粮有钱还有地。”

    “人给田百亩,童叟无欺呀!”

    “开城门吧。”

    内容都很实惠,说得城里城外人心浮动。

    郑二爷拿块布盖了头遮阳,看边上李老三也热得呼哧带喘,促狭他道:“三郎,怎么今日不见你吟诗?”

    今天这日子好啊,眼看晋阳就要拿下,郑守义只等着破城,就去找大李开牙挪屁股。而且,这几日郑哥自觉悟了,他只要开口,大李定能同意。

    “二郎这是点歌么?”李崇武热得冒泡,灌下一口清水,肚里搜捡片刻,开始吟诵:“缅想封唐处,实惟建国初。俯察伊晋野,仰观乃参虚。

    井邑龙斯跃,城池凤翔余。林塘犹沛泽,台榭宛旧居。

    运革祚中否,时迁命兹符。顾循承丕构,怵惕多忧虞。

    尚恐威不逮,复虑化未孚。岂徒劳辙迹,所期训戎车。

    习俗问黎人,亲巡慰里闾。永言念成功,颂德临康衢。

    长怀经纶日,叹息履庭隅。艰难安可忘,欲去良踟蹰。”

    郑守义听着找到点感觉,试探着解释:“这是说创业艰难?”

    “可以可以!”李老三勾起大拇指给他点个赞,道:“此为《过晋阳宫》,乃开元二十年时,明皇巡幸至此,遥想创业艰难,抚今追昔所作。

    丢,全是扯,这厮虎头蛇尾落个没下场,沦为笑柄。

    玄宗?玄,嘿,他玄乎不靠谱啊。

    晋阳是大唐龙兴之地,亦将是大唐复兴之地。

    二郎,你我且此诗共勉,勿使后人复笑我等虎头蛇尾没下场啊。”

    郑守义高居帅位多年,可算深体创业难、守业亦难的道理。他将儿子不但带在身边,还要放到游弋军去历练,就是要小子们知道军旅之艰。不自觉就往身后看去,小屠子正丧眉耷眼地跟在李三后头不远。

    好小子居然敢阳奉阴违,不去李三处报道,却找卢八、王波两个包庇。如今队伍大了,老郑也管不了那么细,居然就被这小子滑过去了。

    结果,与李存勖最后一战那夜,这小子带着百骑追逐溃兵,居然彪呼呼地被一股溃兵戳了屁眼,死了二十几个弟兄。

    这下是瞒不住了,气得老郑亲手抽他一顿鞭子,打得皮开肉绽,然后亲自扭送李三处报道。

    卢八、王波两个夯货也没跑了,都被郑大帅赏了一顿鞭子。

    奶奶地,犯了事,亲家公也照打不误。

    ……

    张承业在城头往下望,只见辽王的大军旌旗飘扬,老中官板着脸一言不发。

    李存勖北上,他是想过这次很险。

    张监军那也是带兵的出身,河东、河北都见过,那还看不出李亚子是走钢丝?只是败得这么脆生,实在有点出乎老中官的意料。

    当然,仔细想想也很合理。

    辽王打仗一贯是这个路数,不动如山,迅疾如火。

    李亚子还是嫩啊。

    或者也不能这样说,主要是爸爸太坑。

    但归根结底还是实力不济。

    边上李存璋脸黑得快赶上二爷了。

    如今想活命,只有投降一条路,这很清楚。

    投降么,嗯,不丢人。比较糟心的是李可汗手太黑。

    这厮好像特别喜欢筑京观。听说在山北就干了不少,又传闻前套附近部众也被他屠戮一空。如今晋阳城中沙陀、吐浑、昭武九姓等胡儿将兵人心惶惶,生怕遭他毒手。

    城内群情十分激动,一个火星就能炸,愁得李存璋浑身长包,生怕哪天一闭眼就睁不开了。

    歪眼去看边上的李嗣昭。

    这次北征诸将,走的走、死的死,回来就他一个。

    还不如不回来。

    跟着回来的有千多败兵,别看人少,能量可不小。

    其实最头疼的就是这帮混蛋。他们被辽兵杀得胆丧不假,可是祸害起晋阳依然是群好汉。散布谣言,大嘴巴胡说八道动摇军心就不说了,城里最近层出不穷的打砸抢烧,全是这帮遭雷劈的所为。

    这是要疯一把就死么?

    “呃。”李存璋尝试着说道:“益光,本姓是韩吧?”

    李嗣昭正被城下敌军看得眼晕。

    他这一路逃哦,苦不堪言。

    闻言,李嗣昭道:“啊,是,姓韩。”

    那夜,李存勖数百骑出阵且陷于阵上,李嗣昭感觉非常惭愧。

    惭愧自己心软跑慢了。

    军胆已丧还打个鸟哇,非要回去摸黑?

    李可汗就是摸黑的祖宗,你李存勖奶毛都没长齐,你你这不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么。怪自己心太软,居然就陪着回去了。

    悔不当初呐。

    若四五千人马还在,若晋王还在,此时可不是好谈许多?

    你看人周德威、李存审,手里有二万兵,别管能打不能打,充数就行啊。

    却听李存璋幽幽道:“其实,我本姓是李,家居云中。”

    “哦?”李嗣昭心说你可不就姓李么?家居云中也没错,当年独眼龙云中起兵就有你,完全不解其意。

    李存璋等了半晌,看这矮冬瓜不吭声。这真是秋波抛给了蠢猪。李存璋不好再说,又见对面没有攻城之意,便下城去了。

    日暮前,辽军回营,李嗣昭也从城头下来。

    一进家门,就听次子李继韬道:“今日城上,阿爷怎么不接话。”

    李嗣昭奇道:“怎么?那句话?”

    李继韬道:“李存璋言其本姓李,家居云中。”

    “这没错啊。”

    “阿爷。”李继韬有点无奈,自家老爹怎么总是这般懵懂呢。

    当初在潞州,梁朝开了许多条件,居然连斩使者数人,闹到最后险些饿死。

    天天吃,唉呀都快吃上瘾了,我丢。若是当时反正,哪有今日之辱。

    李继韬语态略显激动地说:“李存璋这是欲降啊。”

    李嗣昭闻言直翻白眼,甩袖就往里走。

    谁不欲降?爷爷也想降,这不是不敢么。

    李继韬紧忙追上两步,苦口婆心道:“阿爷阿爷。”拉了爸爸在墙根,让随从滚远,小声道,“那厮是说我家姓韩他家姓李,皆是汉人,并非沙陀。”

    李嗣昭笑喷了道:“放屁。他李存璋家在云中不假,要说是汉儿?哈哈,那厮连他阿爷是谁都不晓得,有个屁个姓。

    那厮是后来是跟了先王姓李,他能晓得自家是汉儿?这不是扯么。”看儿子一脸肃穆丝无嬉笑之意,李嗣昭心念连转,忽有所悟,道:“你是说……

    感觉爸爸总算是开窍,李继韬道:“卢龙军中胡儿还少了?谁在乎这个。关口这不是得跟朱邪家撇清么。

    我家本来姓韩,是上谷农家,与沙陀从来不是一路,此事尽人皆知。他李存璋祖宗都不晓得,当然只能说自家是汉儿好撇清呀。

    辽王在云、蔚并未屠戮部落,怎么到振武军就大开杀戒?还不是因其给晋王出人出力么。

    顺昌逆亡,古今一理。

    前套乃朱邪家老巢,谁分得清顺服叛逆,不如一杀了之,空出草场还能赏赐有功。阿爷你看周德威、李存审这不都降了无事?”

    李嗣昭闻言,好似醍醐灌顶、甘露滋心,把脖子一梗道:“对对。爷爷本是上谷农家子,李鸦儿路过我家强买了我。”充了几十年沙陀儿子,突然觉着还是汉儿香,一脸愁容尽去,道,“这般,便是降了辽王也可。只是……

    又有一丝愁绪爬上眉间,李嗣昭愁苦道,“随我回来这些杀才多沙陀、吐浑之种,奈何?”说着比了个下切的手势,道,“我再给大郎修书一封,献了潞州给辽王?”

    原来李嗣昭守潞州有功,虽然从征代北,却仍是昭义节度使,他出征在外,就留长子李继俦看家。既要降,决定恢复本姓的韩进通将军决定下把重注。心想,那边有个郑守义,彼此关系不错,找他说项,当保无虞。

    岂料儿子却说:“不。阿爷想岔了。”

    奇道:“哪里岔了?”

    “不降辽王,降梁朝。”

    “啊?”

    韩继韬道:“今梁朝大势已成,当然投梁。”

    “呃。”咱韩哥毕竟跟梁军打了十几年,这个弯还真转不过来,当初在潞州没有干脆降了,认真想想,也有这方面顾虑。

    韩继韬劝道:“如今这城内以张承业、李存璋等为主,追随彼辈,我家有甚好处?也有城门阿爷说得上话,乘夜举家奔潞州,以城投梁朝。潞州重镇,失而复得,必得天子重用。

    卢龙还要收拾晋阳,无力顾我。

    只带我家心腹,那些残兵俱是废人矣,留给别人费心吧。”

    韩进通心中疑惑,朱三能重用我吗?

    仿佛看到爸爸的顾虑,韩老二玩命鼓吹道:“阿爷只是方面大将,高低合适,天子最喜。”

    韩进通细想,果然有理。

    若是晋王投过去,身份太高,肯定是没法安排。

    若普通将校又太低了,用处不大。

    他老韩这个高不成低不就,还真有很多用处。

    越想越觉儿子有理。

    事情想通,韩将军那真是一面天生喜,满腔都是春。

    是夜,韩家出奔潞州,而后举城降梁。

    他这一跑,可把李存璋坑苦了。

    这是管杀不管埋呐,走就走了,门都不关。而且大将半夜出奔,引得一夜城中乱,那千多胡骑自当是天塌地陷,以为末日来到,在城里更加疯狂地乱闹,逢家必破,遇人便杀。

    李存璋正与小妾耕耘解压,忙到一半,突然城里乱了,登时就给老李吓丢了,好悬没落下病根。

    不是要劝降么?怎么半夜搞偷袭,不仗义嘛。

    李将军还以为是辽军打进来了,好一顿乱颤。后来才搞清楚是韩进通跑了,乱兵胡搞,恼得李存璋下令满城搜捕乱兵。

    他手下多是本地人家子弟,对胡骑早就恨之入骨,这一夜好杀,忙到天明总算堪堪稳住局面。经此一夜,李存璋再不敢耽误,天亮就让张承业出城接洽投诚事宜。

    再不投降,怕就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