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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征河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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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李存勖怎样辗转腾挪不说,还讲主角郑大帅。

    一举击溃了成德二万大军,顺手敲了王大帅一注横财,郑守义与李崇武便马不停蹄引军向北。

    六月二十日。

    郑守义抵达灵丘。

    此次只有毅勇军八千骑出征,牛犇的队伍也被在了家里。

    倒不是郑大帅藏私,这是李老三的主意。一来,他们打了成德,梁军是否会借口北征并不能全不考虑。哪怕梁军不来,军士家眷多有在城中者,不留下重兵,军心也会不稳。

    二来,则是补给难度大。

    跟在辽王身边的有豹骑军、射日军,这就是二万,再加上广边军、清夷军,已有三万了,还有云中、灵丘的降军,已经破了四万在向五万招手。招募的草原牧骑,辅军、夫子不要吃么?路上出力的牲口难道都啃草?

    如此一算,蔚州行辕居然已大几万人了,完全可以号称十万大军。

    这些嘴巴都要吃啊。

    尽管当地能征募一些,但这次辽王是打着扩大地盘的主意来的,当然下手不能太狠,所以,辎重主要依赖幽州转输,压力极大。

    好在这边草场不缺,能省下许多马料。否则,就毅勇军带来的三四万头畜牲,就能把补给线压垮。

    其实,行辕周边的草场也快被啃秃了。

    听了三弟和郑二的丰功伟绩,辽王殿下笑容畅快,食指点着李三的额头,道:“你呀,一早就想好坑王镕了吧?也好,如此看这厮很不安分呐,吃下这个亏,看能消停几日,你我在此也好做事。”

    弟弟能来,辽王还是有些欢喜的,心说正好把辎重丢给他管。

    此来代北略显仓促,辽王迟迟不敢南下,并非兵力不足,正是担心补给不稳。

    尽管有现成的辅军、仓储,一应转运也有成例,但是辽王显然低估了几万张嘴的威力。

    早前人少,实在不行掳掠也能维持。后来人虽多,好在李老三尽心竭力办后勤,有力自保障了李大郎的军事行动。而且河北那边富裕啊,遇上难事,彻底不要脸,派捐也派得。

    可是河东这地方是真穷,家无余财,那就真的是无财无粮,派捐都下不去手。

    亦非辽王完全狠不下心,就说杀鸡取卵,若真能取了蛋,也就未必黑不了这个心,问题是真没有。他李大郎总不能也学那些食人魔王,做盐尸体当军粮吧?

    那真是丧尽天良,岂是王者之师所为。

    从前都有老三统筹辎重,辽王也不觉得,这次出来,开始还好,随军自带了不少粮,沿途多多少少也有些进项,尤其李存贤投降,城里也有不少积蓄。可是到后面人马越来越多,粮食的转输却一直上不来,日子就开始有些难过。

    总算老三来了。

    他哥俩在前面说话,老郑就拉了薛阿檀瞎扯,道:“哎,恭喜恭喜。”

    这老伙计居然做了豹骑军指挥使,了不得啊。辽军之内,只有豹骑军、毅勇军是八千人的骑军精锐。甚至于放眼天下,郑爷觉着,这两支骑军都可说是首屈一指,可见大李子对老薛信重。

    对于现状,薛阿檀确实满意。在河东,他算个屁,如今在卢龙,尤其是李大郎主政以来,老军汉薛阿檀感觉这才是该有的好日子。他只需练好兵,打好仗,别事一概不用想。

    多好。

    薛阿檀爽朗一笑,道:“来,介绍几位兄弟于你。”闪身让出两位胡儿,“此乃契必部郎君契苾诚,这是吐浑白家郎君白承福,皆是代北酋豪。深明大义,已投在义从军啦。”

    吸收义从军,这是辽王用顺的手段。

    郑二听说,很给面子地一一礼过。

    契苾诚忙还礼道:“仆曾于营州一睹郑帅虎威,今后多呈关照。”

    郑守义问曰:“你到过营州?”

    契苾诚曰:“乾宁年间,俺曾往营州拜见过辽王。嘿嘿,彼时正赶上郑帅火烧契丹牙帐,凯旋之日,于柳城披红挂彩,好不威风。”

    说起这件得意之作,郑守义满脸堆笑:“十几年喽。难得难得。”

    感觉有点冷落了边上的土酋白,郑守义又向这厮拱拱手,却不知要说点什么。

    薛阿檀在旁帮腔道:“说忘了。白将军已请辽王赐下李姓,取汉名为绍鲁。李将军之父,乃是故白义诚将军。当年赫连铎时,曾与卢龙亲厚。”

    “哦,还有这个渊源。”这些往事,郑大帅不曾淡忘。当年赫连铎是有个跟班白义诚,赫连铎被李克用所杀,白义诚嘛,在云中死在……死在他妈老牛手里了。幸亏老牛这厮没来。

    不过郑爷才不在乎这个,来也无所谓。

    郑守义忽而灵机一动,道:“李绍鲁?哎,扫剌那厮叫作李绍威,你是李绍鲁,嘿嘿,正好正好,要多多亲近。”心中却想,李大有意思,收干儿子都有个“正”字,给这些胡酋赐名,就都有个“绍”字,也不晓得有什么说法。

    说着,看到不远处李存贤独立一旁,默默无语,与这边的热闹大相径庭,郑守义便走过去将他一把揽住,抱一抱,撒开手道:“哈哈,你我又是一家了。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李存贤听得一跌,心说谁要跟你这黑厮有缘千里来相会。

    不过郑守义的好意,李存贤也都收到。当年就是这厮捉了自己,兜兜转转多少年,又回来了。

    故人重逢,自然要说些离别之情。

    郑守义大书特书此次他在成德的伟绩,薛阿檀等则说些代北局势。

    也无甚稀奇,辽兵精锐在此,又有一批地头蛇带路,局面已经初步稳定。

    草原就是这样,强者为尊。

    辽王在草原那是威名赫赫呀。

    在山北,奚人俯首,契丹远遁。尤其最近一次大破契丹,随着阿保机西蹿,已经遍传草原。

    云、蔚有奚人,有室韦人,辽王帐下不缺这些夯货的异父异母亲兄弟。至于散居草原的回鹘人,他们祖上从有奶便是娘,在辽王手下亦有亲戚。反正郑守义听说,有些不要脸的小部落已在尊称辽王为“天可汗”了。

    李克用不来草原许多年,李存勖奶毛没脱,更是无人拿他蘸酱吃。

    总之,在李存勖击败辽王之前,他在这里没什么威信。

    本来李克宁有一些,可惜被他自己杀了。

    入席,一顿好酒不提。

    ……

    郑守义跑去代北与辽王会师,这边李存勖也已从使者处得知了事情原委。

    使者一到镇州,就得了款待。席间,王大帅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了委屈。

    义武兵无端过境侵伐友邻,他王大帅很不过意,便遣大军驱逐。叵耐郑守义阴险狡诈,使计偷袭。

    至于成德大败亏输还被狠敲了一笔的事,大教主没讲,怕又被河东敲竹杠。他只说成德与义武恶贼血战,终于敌退。最后,王教主声泪俱下,恳求晋王主持公道,狠狠教训贼子。

    但是使者不傻,阴遣小厮在市井打探一圈,就将情况查明,原来是成德被狠捶了一把然后花钱消灾。

    出手又是几十万,很有钱嘛。

    晋王就琢磨着等弄完辽王,就得找赵王好好叙旧。

    既然如此,李存勖只得留下李存璋亲自坐镇榆次,防守井陉,自领精骑北上,抵达忻州前线。

    数日后,李存勖得知义武镇的大纛也出现在了灵丘。

    好嘛,跑得挺快,这黑斯绕一圈跑代北来了。

    李大、郑二合流了,不好打呀。

    李存勖与几个心腹对坐,大眼瞪小眼,心中愁苦。

    对面是明牌。

    豹骑军、射日军、毅勇军,老三都集齐代北,可见辽王用心。还有人数不定的义从军跟着打秋风。除去守城、运粮、看后路的,对面至少能拉出三万人作战。

    而这边能用的只有不到一万骑。

    平心而论,众寡悬殊,李存勖都有点灰心。

    对面不是夹寨里的杂鱼,这都是李可汗的老班底。哪怕射日军如今怂一点,至少豹骑军、毅勇军一万大几千精骑这不是虚的。

    毅勇军他亲眼见过,堪称强军不假。

    还有那些跟风的义从军,单拿出来屁用不顶,但是狗仗人势就很烦人。

    李嗣昭道:“不如东出,去幽州掳掠。”心想反正是烂,互相伤害得了。让他们在河东烧,老子去河北烧,看谁疼。

    反正他李嗣昭是不疼。虽然他出身也在代北,但他早已离开草原,如今还挂着昭义节度使,潞州还有儿子看家,那里才是他家。

    周德威道:“卢龙镇内亦留有精兵。”

    对李嗣昭的建议,李存勖也很不满。如此不加掩饰地摆烂么?我李亚子不至于这么没品吧。心想又想,就这点人,在代北抓住机会拼一下李可汗,或许还能翻盘,去那边烧,万一被人堵了路,还有得活么。

    咳!这夯货,头疼。

    李嗣源道:“进草原。”他打小在部落里生长,自觉在草原还能有些名望,走一圈,多少能争取一些人马牛羊。大军出征消耗极大,就这么干等着不是办法。当初定计北上,策略就是进草原周旋,李嗣源没觉着需要改变。

    李嗣恩亦道:“进草原。周边吐浑部落俺也说得上话。李可汗这点人,到了草原也就不够看了,拉开跑,总能抓到机会。”

    李存勖心想也只能如此,便道:“镇远,这忻州我就交给你了。”

    对周德威,他是非常信任了。

    ……

    很快,草原就重新飘荡起晋王的传说。

    某某部落服了。

    某某部落没了。

    毅勇军到来之前,李可汗可用的只有二万兵,仅能将云中、蔚州附近归拢一番,不敢跑得太远。

    就这还是托了王敬晖主动来投的福,否则云中他也不好去。

    至于云中再往西边,辽王就完全顾不上。那边有大量部落散居在阴山南北两麓,他们愿意来投,李可汗欢迎,人家不来,他也没辙。

    所以,辽王不去,晋王去了。

    河东近万精骑在云中以西扫荡草原,效果非常显着。

    那边本来就是朱邪家的龙兴之地,李存勖要上演王者归来,躲到西边阴山一带浪,天大地大的,李可汗是一筹莫展。

    尽管毅勇军到了,手下也不过二万多三万兵,真正能用的估计也就二万多点。李存贤那些降兵,你敢让他看后路?带上是麻烦,留下是隐患。

    周知裕得转运粮草,要盯着数百里补给线,哪里管得过来?必须留下射日军一部甚至全部。

    如此一来,辽王能调动的也就一万多骑最多两万,这点兵,跟没有人数优势也就相差不多。除非把李存勖怼住,毕竟在战力上辽军占优,硬打定是晋军吃大亏。可是人家也有四条腿,草原茫茫,怎么抓?

    放开了跑,弄不好就得栽跟头。

    再说,辽王的一只眼还得盯着汴州的朱三。

    听说李茂贞最近在关中闹得挺厉害,潞州十万兵溃散不久,并且辎重全失,别看汴梁有钱,十万数万大军的开销也经不起这么糟蹋。加上魏博元气大伤,汴兵北上,想让魏博继续出血可能不大。

    好歹得让罗大帅喘口气吧。逼急了,罗绍威再被谁一刀斩了,更麻烦。

    最大的好消息,其实正是敲了王镕一笔,尤其那五十万石粮可是宝贝。

    辽王这里三万四万军,一个月就要数万石粮。五十万,这是大大地奶了一口。

    李存勖呀李存勖,挺能折腾,李崇文思虑良久,叫来张忠,让他写一封信去山北,让张德看看再召集一批炮灰,哦不,义从军过来。

    拼助攻,嘿嘿,来么。

    ……

    李大帅忙着调兵遣将,郑大帅忙着延揽人才。

    在义武,郑大帅想搞些骑军人才就不容易,来到草原,正好归拢归拢。他跟大李子问了,要募些勇士,带头大哥也已点头了。

    这么多麦子,自己人不割,就得让外人割,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云波,原为老马匪的爱将,老王别立一军时,就把这货就给老郑留下了。这厮早就认了大寨主做干爹,改了汉姓叫王波。

    老马匪说了,让干儿子继续好好伺候郑爷。对云波这厮,郑爷印象很深。当年打架,这货从来是冲在一线,什么单无敌呀、李存信呀,都没少吃他黑手。

    而云波就是个吐浑人,当然,是属于比较落魄的那类,否则当初能逃难逃到安边,被豹军收编么。

    时过境迁,如今有威名赫赫的郑大帅撑腰,背靠天可汗,王波将军也是今非昔比了。郑爷就让他负责收拢吐浑骑士,准备给他一各营头,名字都起好了,就叫飞熊营。

    啊,虎豹熊罴么,咱郑爷的嘴里还能吐出别的象牙来。

    为甚不叫飞虎呢,辽王才是个豹骑军,他老黑整个老虎?感觉不大合适。

    王波将军于是雄心万丈地带人进了草原,结果只拢回来五六百骑,还是歪瓜裂枣的。没办法,优秀的已被李可汗挑走了,只剩下这些残次品。

    郑守义失望归失望,也无所谓。让王波带着这帮人先好吃好喝两顿,养养精神,然后就让他们做游弋兵。打硬仗,郑大帅还能指望他们?要这些地头蛇,主要是领路,再者,军中的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不是。

    ……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阴山下某处。

    说是某处,因为李存勖也不知身在何地,只知大概在阴山南麓一代。

    自贞观以来,大唐的北部边防一直在阴山以北。

    河东以北,偏东是云中即大同方向,偏西就是振武军,治所在单于都护府,即后世呼和浩特南和林格尔县一带。李存勖的祖宗,他祖父李国昌曾经就是振武军节度使。

    所以说,这里就是朱邪家的龙兴之地。

    李克宁亦曾就任振武军节度使一职,负责打理部落事务,在沙陀部中影响不小。李存勖北出雁门关,就直奔这里来了。

    李存勖本就生得魁伟,颇有仪容,兼弓马娴熟,尤其麾下八千多精骑在侧,谁看了不得赞一个“俊”,夸一声“靓仔”。

    到了草原,虽腥膻浓郁,李存勖却更觉龙入海、虎入渊。

    在晋阳,尽管他父子两代晋王,可是他总觉着格格不入。

    比如,在晋阳,他就绝不会随意推门进到民家,与那居民把酒言欢。嗯,一来河东军凶名在外,他没到门口人就跑了。再者,每每看到民人对他们警惕、戒备之色,李亚子也害怕被人插上两刀。

    沙陀兵与河东民众从来是两层皮,这都是直接挂相的。

    到这里,就真是到家了。

    李存勖今日在这个酋豪家中做客,明日去那家郎君部里饮宴,又或是兴致所至,随意点开一个帐篷,与那主人把酒言欢,载歌载舞。

    在草原,没什么是一顿酒不能搞定的。

    如果有,就两顿。

    再不行,这不还有刀子么。

    如是这般以理服人,月余光景,晋王的队伍就膨胀了三四千人。

    良莠不齐在所难免,但是萝卜快了不洗泥,如今也由不得他李存勖挑肥拣瘦。

    韭菜就在这里,你不割,就会有别人帮他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