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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混乱的开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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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平元年。

    天佑四年。

    这两个年号同时在神州上空飘扬。

    大梁立国,成德王镕、湖南武安节度使马殷、杭州钱镠、广州刘隐、福建王审知以及荆南高季昌皆上表顺服,奉梁为正朔。大梁天子朱晃遂封王镕为赵王、马殷为楚王,钱镠为吴越王,刘隐为大彭郡王,王审知为威武节度使兼侍中,高季昌为荆南节度使。

    自此,后世广东、广西、福建、浙江、湖北南部、湖南、河北部分,在名义上都归顺梁朝,并且是真的上贡钱粮、接旨朝拜。

    加上梁朝直接控制的河南、山东全境,江苏北部、安徽北部、湖北的中部及北部、陕西关中的东部、山西南部、河北南部,大唐倒下后,梁朝占据了帝国最广大的地盘与人口。

    但是,仍有河东李克用、凤翔李茂贞、淮南杨渥以及卢龙三镇,继续沿用唐朝“天佑”年号,与梁王,应该是梁帝朱晃哥作对。

    远在沙、瓜的归义军节度使张承奉,早一年已自立西汉金山国,称白衣天子。

    朱晃哥感觉大封功臣、赦天下之后,感觉不错,至少,军中国中都很安稳,并没有要步丁会后尘的混蛋出现,至少,他还没有发现。尤其是诸多外藩上表顺服,很让梁帝欣慰,自觉应该再接再厉,尽快拿下这些刺头,混一宇内。

    他已五十有六,时日无多了。

    先打哪个,这是个问题。

    瓜、沙的归义军远在千里之外,中间还隔着关中的一群小刺头,以及灵州、嗢末、回鹘等几处障碍。关东都没搞定的晃哥决定最先放下张承奉不管。

    凤翔李茂贞志大才疏,治军无能,全靠凤翔坚城苟延残喘。这个可以下手。

    杨行密已死,他那个蠢货儿子杨渥果然镇不住场面。据探,正月时,左牙指挥使张颢、右牙指挥使徐温发动兵谏,杀尽杨渥亲信,控制了这厮,如今淮南正在大内斗,是个好机会。

    独眼龙拿下潞州后未敢南下,探头探脑看了几眼就缩回晋阳去了。所以泽州没丢,现在是同华节度使康怀贞守着。打河东,不论走泽、潞,还是走河阳,都可以。若独眼龙能及时把腿一蹬,哎呀,就更妙了。据探这厮身体不大行喽,爷爷可否推他一把?让独眼龙走快一些。

    嗯,怎么帮他这个忙呢?

    卢龙嘛,李思安才去抢了瀛州一把,掳得万余户丁口,钱粮也有不少,只是比起魏博、成德,还是差点意思。也就稍出了口恶气,瀛、莫就在手边,无遮无拦,来去自由。实话说李可汗最为难搞,茅厕的石头又臭又硬,如果可以,大梁天子还是想把他往后放放。

    可是这厮太能整事,又怕这么一放就收不住了。

    先拿谁开刀?

    选择太多,也是烦恼呐。

    梁帝朱晃哥一身团龙圆领袍,戴幞头,腰系九环带,脚踩六合靴,靠在扶手,静静等着文武们出谋划策。

    一场改朝换代,似乎解决了许多问题。

    至少看起来欣欣向荣。

    很多事情,也只能让岁月去磨平。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

    今天,坐在右下首的是朱友文。

    这是他的养子,文学不错,之前此子在镇中担任度支盐铁制置使,主要负责搞钱运梁管军需。如今立了新朝,梁帝已命他为建昌宫使,主管宣武、宣义、天平、护国四镇钱赋。

    身边这帮儿子,梁帝思来想去,似乎也就友文矬子里头拔将军,可以看一看。

    先看一看吧。

    除了敬翔、李振这两位铁杆,今天裴迪也赶回来了。这是个裴家子弟,治政搞钱都是好手,梁帝登位前,这厮常年管钱谷、治刑狱。这厮的地位,有点像卢龙的李三郎,是汴军的大管家。前面梁帝派他去洛阳公干了一段时间,今拜为右仆射。朱友文之前是在裴迪手下干事,看看能否帮衬有文一把。

    当爸爸的真是操碎了心。

    李周彝、符道昭这俩货也在。开国前,这俩一是元帅府左司马,一是元帅府右司马。东西南北,这哼哈二将都打过,也能查漏补缺。

    除此之外,还有个面孔非常醒目。刘鄩,王师范的爱将。当初这厮占了兖州,被葛从周围着跑不脱,直熬到王师范投降,又由王师范亲自下书才肯投降。这厮看着是个人才,当时给他安了个元帅府都押衙,其实是个光杆司令,帮着出谋划策。如今挂着鄜州节度留后的虚衔,实际还在中央蹲着。

    此外,牛存节等老部下也都在。

    毕竟是涉及国家战略的大事,议事不能人太少,牌面要足。

    文武们各抒己见,莫衷一是。

    尤得他们吵吵,梁帝也不表态,轻声对朱友文道:“今岁财用几何?”

    朱友文能够感受到爸爸对自己的偏爱,稍稍有点紧张。毕竟,从前他没想过能入爸爸的法眼。敛容道:“楚王等上贡尚未知,不过,哪怕只按前面数岁看,至少可征粮五千万石,支应军需、官员俸禄之外,当仍有盈余。”

    “有如此多么?”

    “岂敢欺君。”

    梁帝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裴迪面上。

    当初王师范趁他在关中搞事,派人到汴梁阴伺虚实,就是裴迪看出端倪,配合友宁东击王师范,功劳不小。想到朱有宁,就想到自己英年早逝的好大儿,心中怅然。

    裴迪已是须发花白,不理那些那些文武争执,向梁帝道:“今岁军需之外,官员可发下全俸不假。此皆圣人恩典。”

    自巢乱以后,李唐朝廷财政崩溃,朝官已多年领不全俸禄,常年打白工的比比皆是。新朝新气象,梁帝要给臣子们发全饷,还是很能鼓舞人心。

    梁帝振奋精神道:“天下未定,朝廷还需连年动兵,苦了百姓。可着各州县长官晓瑜百姓,待天下平定,朝廷定会减税。嗯……为政需取信于民,不可口惠而实不至,裴公你看一看,若钱粮足用,还当削减征敛,使民稍稍息肩。且勉之。寡人微时亦种田,嘿。”梁帝仿佛想起了当年汗滴禾下土的艰辛,摆摆手道,“不堪回首哇。”

    “圣人爱民如子,天下幸甚。”

    “父皇且宽心。”

    见他几个低语,原先嗡嗡乱闹的众人也都渐渐收声,歪着脑袋来听,此时亦拜曰:“圣人爱民如子,幸甚。”

    梁帝坦然受了,道:“总之钱粮不缺,先打谁?”

    哪个将领不愿打富仗。跟着晃哥,就这点最舒心,可能早些年还苦点,最近这几年,钱粮充沛,将军们打仗都很舒坦。如今开新朝,天子甚至给几支主力军整体换了衣装,耗费不少。

    一军数千上万人,皆着一色衣甲,乘同色战马,非常华彩。

    牛存节道:“圣人说打哪个,俺就打哪个。”

    边上符道昭道:“圣人,臣闻独眼龙疾发,河东孱弱,可先取河东。”

    “圣人。”这次是刘鄩说话。

    当初旧主王师范大帅非要闹,动静不小,却只有他拿下了兖州,也成了梁军打击的重点,被围日久。总算等到王哥降了,他才就坡下驴向梁王磕头。如今刘鄩官拜右金吾上将军兼任诸军马步都指挥使,其实还是个光杆司令,看看气氛,感觉可以说话了。“淮南长于水战,颢、温等皆宿将。由徐、泗南下,阻力过大,不如沿大江东下。然,荆楚新附,江州钟传叛服不定,贸然东征,于我不利。”

    对淮南军,梁帝很有感触。当初有个王茂章跑来淄青助拳,晃哥亲自出马,都被那厮耍得团团转。

    倒是怎的?彼时梁王手下多为步卒,王茂章却有马兵不少,那厮阵而不战,还当着梁王的面架锅煮肉,香飘数里。梁军靠近,他就退走,梁军停驻,他就吃喝。如是再三,气得梁王发狠猛追,结果梁军跑得脱力,被那厮一个回马枪狠杀一阵。总算梁军兵多,王茂章没敢托大,见好就收了。

    突然就想起这厮,梁帝问曰:“那个王茂章还在淮南么?”

    刘鄩道:“在吴越王处。”

    梁帝道:“啊?跑杭州去了,怎么,他也反啦?”

    这一个“反”字还加一个“也”字出口,在坐众文武都觉难过。刘鄩面色如常,道:“天佑二年时,杨行密病重,召杨渥回广陵。时,渥乃宣州观察使,欲夺宣州精兵,为王茂章拒绝。杨渥接位后,以李简统兵袭宣州,茂章遂率部奔杭州。吴越王曾为其请封宁国节度使。”

    “哦。寡人想起来了。”梁帝恍然记起有这回事,对李振道,“兴绪,给钱镠去个信,看能否让王茂章入朝,我欲见见此人。”这种人才得挖过来呀,有这厮带路,打淮南得少走多少弯路。

    待李振唱个喏。刘鄩又道:“辽兵耐苦战,且防备甚严,非旦夕可灭。仍需以捉生军常至瀛、莫,日剥月削。可夺辽王勋爵,封义昌、义武。待时机成熟,再一鼓而平。”

    梁帝闻言,微微颔首,心说是个损招。夺了李崇文的勋爵、职官,加封义昌、义武,投石问路?先不忙说,再想想。在河北梁帝亲眼见了辽兵勇悍,绝非李茂贞那等蠢货可比,硬拼不是上策。

    “李茂贞力蹙,然其退保泾、原、岐、陇诸州后,据有地利。我若西征,兵寡难胜,即便兵多,速胜亦难。且彼远处边西陲,与吐蕃诸蕃相邻,民寡财穷,据其地须派兵戍守,亦非紧要。”

    刘鄩此言,也很符合梁帝所思。看皇帝再次微微颔首,又道:“伤十敌,不若杀一敌。河东窘困,当专力先取晋阳。河北、河东互为呼应,取晋阳,断卢龙一臂,且代北多马多蕃骑,驱虎吞狼,事半功倍。”

    梁帝心里也是倾向于先打独眼龙,相比之下,这个柿子最好捏。

    关键是怎么打。

    梁帝道:“计将安出?”

    刘鄩道:“今李嗣昭守潞州。可攻余吾,断晋兵后路,设伏于道。若李嗣昭来救,则破之,取潞州。又于河中屯兵,若晋兵夺泽、潞,则发河中兵击之。我兵众,晋兵寡,其顾此则失彼矣。”

    梁帝闻言称是,却并不立刻决定。忽道乏了,令群臣退去,独留敬翔说话。

    “子振以为如何?”

    敬翔在宣武军时期就做节度府掌书记,为梁王谋划军事,居功至伟。新朝已立,敬翔得封平阳郡侯,拜光禄大夫、兵部尚书金銮殿大学士,知崇政院,佐梁帝掌军政要事,如汉高之萧何。

    侍奉梁帝几十年,敬翔岂能不知天子心意,道:“河东,亦不必落力过重。”

    梁帝眯眼笑道:“计将安出?”

    “攻余吾,围潞州。攻而不取,围而不克。”

    “哈哈哈哈!”梁帝大笑曰,“子振知我啊。”

    ……

    郑安回来,郑大帅非常欢喜。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事业越做越大,忠心耿耿的人才缺口也一直不小。郑守义专门在府中设宴,为这干儿子洗尘。

    安娃子受此款待,心潮澎湃。想他一个小小龟奴能有今天,全赖爸爸恩赐,席间是哭了笑,笑了哭,酒到碗干。

    看这小子如今人模狗样,不似从前那般猥琐,郑守义也很开怀。押着小屠子与他敬酒。小屠子心中十分不喜,可惜拧不过爸爸,不情不愿地认了这个兄弟。

    从前安娃子跟着刘四干,郑守义让他跟着刘三在镇里搞钱粮。席间,借着气氛正隆,安娃子提议把院子开到定州来,咱黑爷晕晕乎乎还没原音,边上的杀才们却已经是一个比一个叫得欢,纷纷催着小龟奴买卖早日开张。

    酒酣饭饱,众将退去,只留下安娃子跟郑守义,给干爸爸讲述多年经历。如何赚钱,如何开院子挖情报,郑安说得口沫横飞。

    郑守义道:“我说呢。李头儿总能对汴州动向了如指掌,原来有你功劳不小。”哎呦,开嫖院还有这个功能?遂道,“院子要开。你在城里找找,要哪块地,尽管找刘三去要。嗯,你想想,是否也在幽州开家院子。”

    安娃子目露不解,道:“大人?”

    “不懂?”郑守义蹙眉。

    安娃子立刻明白过来,道:“晓得了。辽王晚上睡了哪个都让大人知晓。”

    黑爷闻言,忽然想到李大和萨仁那切磋技艺的精彩画面,他妈的,萨仁那生了一个又一个,大李子不是日日歇在她肚皮上吧。想想就觉心揪。其实当然不是,李崇文早年忙着事业,只有妻妾各一,还聚少离多,不过这些年倒是女人不少,孩子也是噼里啪啦生下一堆。

    忙将邪念挥去,郑守义斥道:“混账,我管他这个。”

    “晓得,晓得。”

    郑二又担心道:“此事是李三在管?”

    “啊。”

    “老子在幽州开院子,这厮岂能不知?”

    这事儿安娃子还真没多想,搔搔头想了片刻,计上心来,道:“蓟城有那多院子,哪里看得过来?再寻个帮手在前挡着。”

    这次风波,着实给郑守义提了个醒,紧密掌握大李子的动态至关重要,听说安娃子有这个能耐,两只眼睛闪亮,道:“有么?可靠么?”

    安娃子诚心推荐道:“二嘎子,大人还记得么?”

    黑爷想一想,依稀有点印象,道:“那个那个……话到嘴边,就是想不起来。

    安娃子肯定地说:“是他。”

    “这厮还活着呢?”郑大帅心下慨叹,小子命挺硬啊。

    安娃子解说道:“嗯。前几日我陪娘子上香,在悯忠寺见了这厮。”

    “悯忠寺?”

    “嗯,那厮在此出家,还有个法号唤作了空。”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龟孙子也能做了大和尚么。“且住,你让秃驴开嫖院?”可把二哥惊得不轻,这得什么画风?嫖姑子么。

    安娃子信誓旦旦道:“那年遭灾,那厮逃在寺里活命,便留下剃度了。大人也晓得那厮根底,吃斋把素,这下子哪里遭得这苦?早不想干了,只是苦无出路,煎熬这些年。我与他说,定然能成。那厮撅起勾子我便知他要屙什么屎,把稳。”

    黑爷思索片刻,感觉十分对路,道:“啊!不错不错。一定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