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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山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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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暂的疯狂后,郑守义迅速恢复了平静,有条不紊地安排了撤军事宜。

    是日,毅勇军连夜拔营北返。

    史十三依约赶到,正看到郑二匆匆离去的背影,只有刘二满脸无奈等着他。

    “丢!”十三郎闻罢叫苦不迭。爷爷连开城门都安排好了,你这黑厮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这这……

    爷爷可怎么收场啊!

    看这蠢牛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刘守光也在心里骂娘,怎么着?想老子单干么?没好气道:“这个锤子。回去吧!”这他妈什么事啊,郑二跑了,南边可就把我老刘顶在前面了,谁还有心情掺和你们魏博的烂事。

    郑守义怒归怒,心里却是一片清明。

    尽管不知道山北的详情,猜个大概不难。契丹人闹事,不难理解。这些年豹军在山北步步为营,秃头蛮除了彻底臣服,趁卢龙主力被拖在塞内奋力一搏,就是唯一的出路。

    可想而知,契丹人不动则已,动,则必定大举而来。

    大李的信上,之说他老婆在燕城受了伤,但并未城破,郑守义不知道现在山北打成了什么样子,可有一点,自己不能孤零零去。

    他得带着队伍。

    他要得到辽王的支持。

    所以郑守义没有直接往塞北走,而是先回义武,让舅哥张顺举点齐毅勇军全员在后,自领了亲军营和毅勇都先赴蓟城。

    一路沉默,谁也不敢来招惹老黑。

    郑守义从德州回定州,再转到幽州,千多里地,只跑了三天就到。

    抵达蓟城时,天光未亮,城门没开,二哥就在城下默默靠着坐骑,挨到清晨开门,一头撞进子城。

    李圣就料到这黑厮反应不会小,只是没想他来得如此迅速,而且如此没有规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领兵从德州跑回来。尽管情有可原,但李大帅的这个脸色就很不好看,简直无组织无纪律。

    “谁让你回来地。”辽王见面就冷脸呵斥道。

    郑二也不分说,拜伏在地,道:“哥哥,请允我回营州。”

    郑守义若是有点什么激动的行为,大李子还好接受一些,毕竟,老婆受伤,儿子失踪,搁谁都不好受。结果这夯货拿出这么个镇定平静的表情,反倒让辽王殿下意外。“胡闹。”李崇文作色道,“契丹已退兵,山北自有三郎在,你去作甚?王师范败亡在即,你速回义昌。”

    这倒不是辽王胡诌。

    契丹本欲阻截李三的援军,但是借着河谷地形,契丹人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东边又阻截张德未果,亦未能袭破燕城,最后只能撤退。

    所以,燕郡城的围,其实已经解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帅,请允我北征。”郑屠子不为所动,一个响头砸在地上,磕得额头鲜血直流,恨恨道,“不灭契丹,我誓不罢兵。”

    “胡闹!”

    看血都滋出来了,辽王抬手就想拍桌子,但手掌将要落下时猛然收住。他放缓口气,道,“头一天从军么?不可以怒兴兵,不晓得么?”

    郑守义道:“大帅。不灭契丹,便不能专心塞内。职部虽有私怨,亦是为公。”来路上他反复思量,打蛇必须打死,当初就不该让迭剌部有机会缓过那口气。那时是因为惦记着要打回卢龙,不想搅得山北不宁,不愿陷在里头,所以没有穷追猛打。如今看来,后果严重呐。

    一错不可再错,既惹到爷爷头上,那便来吧。

    老婆伤了,儿子丢了,还不拼命,那我老郑还是个人么。

    辽王闻说,心中苦笑。如果可能,他也想彻底解决山北的草原之患,可是草原太大,只靠卢龙这点力量,做得到么?大唐曾经何等强盛,太宗、高宗、武后、玄宗,从贞观到天宝,横了一百多年,草原也照样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从来不消停。如何在山北与塞内找到一个平衡,难呐!

    所以,他选择抓住时机回塞内,有了中原根基,才能有余力收拾草原。老天也给了他机会,刘仁恭冒进魏博大败,自掘坟墓。他入塞又出奇地幸运,甚至与汴兵几轮交锋也占了上风,且损失极小。

    当然,就算没有李小喜献关也进得来,只是会多些麻烦,不能这般顺利。

    苍天有眼呐!

    也正因这两年卢龙稳,山北才能到更大的支持。

    比如人口。

    比如钱粮。

    打仗也好,治政也罢,不是登高一呼便能从者云集,不是振臂一呼就会天下相应,更不是凭几句豪言壮语就能纵横宇内。

    最初进山北,他就是将全部家当押上孤注一掷。别人或许不知,李大郎自己却清清楚楚,平州的粮仓已被搬空,一旦事败或者战果不足,天晓得是什么下场。世人只见胜利硕果累累,有谁知道,在走与留之间,他有多少个通宵不眠。

    就算是拿下了柳城甚至燕城,也是多亏了刘仁恭没有完全断了营州的钱粮,他才能够坚持下来。难道,有谁真的相信,仅靠抢穷得喝风的胡儿,就能养活这么些兵大爷么?如果可以,胡儿又怎会如此羸弱。

    那种朝不保夕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命脉操于人手?

    何况当时若不南下,谁知道现在的卢龙是何光景,在营州就一定稳当?

    所以,南下没有错!

    当然,甘蔗没有两头甜。

    选择南下,那么被塞内束手束脚也就在所难免。他已在加强山北,并且已将卢龙军派回去了。怎奈何秃头蛮太狡猾,下手太快呐。幸亏三郎警惕性高,损失不算太大。同时,也证明山北的力量自保足够。

    当然,付出一点代价在所难免,毕竟,他不能南边放空不管吧。

    北面几个部落遭受重击,对塞内军心影响不小。家给抄了,岂能无动于衷?要求北征的呼声一天高过一天,他李圣人也正在为此头疼。是该报复,而且必须报复,要让契丹付出百倍代价,否则他李圣还有脸在么,还怎么行走江湖。

    只是梁王已在汴州休整数月,大军出动在即,他这个辽王也很难呐!

    这黑斯若是撒泼耍横还好应付,结果他明明心里凶焰高涨,面上却是古井无波,李大帅才是真觉着难过。这是铁了心的,处置不好,只怕要出大事。

    大李子忍不住摸了摸后脖颈子,他娘地,如今这是什么世道,从大头兵到大将,都得老子哄着。事业越做越大,怎么越觉着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呢。

    那母大虫也真是,伤的不是时候。

    知道郑二家眷出事,大李子也曾想过先不通知郑二。关山险阻,消息滞后也很正常。不过这个念头一闪即逝,道义上十分不妥,容易上下离心。实际操作起来亦弊大于利。

    若南边战事正到关键时爆出来,岂不更要命。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沉默。

    持续地沉默。

    日光透过窗棂,似道道光剑落在堂内。

    刻漏在旁缓缓流淌。

    香烟如一柱擎天,偶尔微风拂过,又在半空中飘散,薄雾渺渺。

    郑守义俯身于地,额头触地,默默等待良久,直到脑瓜子都开始发昏,才听辽王的声音传来,道:“毅勇军家眷搬来义武者有几多?”

    二哥有些茫然,抬头道:“有一些,究竟多少需问刘三。”

    “那便叫刘三过来。”

    “呃。这……这厮还在定州。”

    “那便待他到了再来见我。”郑守义还待多言,李崇文已拉下面皮起身,道:“还没治你擅发兴之罪,怎么?”

    “那营州?”

    “营州怎么?秃头蛮数万人,你是打算就这么过去?”

    “那……

    “哼。”大李子一甩袖走了,留下二哥自己凌乱。

    郑守义也不敢去追,直到李崇文离去许久,才挠挠头退出殿。张书记和老马匪还在殿外等候,二哥出来就对王义道:“遣人速回定州,叫刘三过来。明日,不,后日见不到他,自刎吧。”

    大寨主立刻差人去办。

    掌书记张泽便问方才经过,听罢眼睛一亮,道:“大帅这是允了。”

    二哥眼角一瞥,明知故问道:“怎讲?”

    张书记道:“镇内兵力有限,想必大帅欲将家眷在塞内者留下,南边亦须用兵。营州出事,许多军士家眷遭灾,如义从军等定有军士思归,正好让这些人跟随我军回去。想是这几日大帅要摸底,才能定下出兵几何。”

    二哥闻言,也学李大郎的模样哼了一声不语,心说,还用你说。

    蓟城往返定州近千里路途,刘栋哥是一点不敢耽搁,飞奔赶来,七月六日大早跑到蓟城,就被老郑领了来见辽王。

    最初毅勇军入塞时,连杂兵属吏一共二千七百余人,这数年总计有四百余户将家眷陆续迁回塞内,但是大头还在塞外。本来还有许多人已准备这一二年搬迁入塞,刘三正在统筹安排,结果还没来及办,这就出事了。

    后来招募的,有家眷也就在塞内,则没有搬迁一说。

    李崇文问明情况,便让郑二将那家眷还在塞北的二千余人挑出,又从怀远军、靖塞军、义从军各处总计调出步骑八千,统统交给郑二,重新整编为毅勇军,合计万人出头。

    毅勇军其余军士,家眷都在塞内者,则补充进怀远军、靖塞军。

    如此打乱建制,辽王自然知道影响军队战力,但他是无可奈何。

    怀远军大半都是山北子弟,义从军就更不用说,听说营州出事,早就群情激愤,若非李圣人威望素着,早就闹了。山北必须有所交代,可塞内也不能放空,只好如此。反正郑二不乏手段,这些杀才们一个个惦记着回家报仇,总之,有麻烦也是黑厮的事了。

    对此,郑守义不表异议。他与张泽合计得明白,这是如今唯一可行的出路。所以,他只要求把蔡海军那二千步军留下。李崇文考虑塞外局面不明,让老黑多带些老部下也能稳当些,一概允准。

    毅勇军遂有战兵一万二千,杂兵三百余。

    郑二心忧山北局面,哪敢耽误,当下由辽王协调,将要调入麾下的军士陆续集中到城南大营。五日后,毅勇军主力开到,则被安顿在城西大营。

    七月十七日,晨。

    毅勇军伙长以上,以及将要调入的数千人中伙长及以上将吏,齐集于城西大营门外。此处连夜搭好了高台,郑守义高立其上,身侧是一排壮汉。站到台前,郑哥一手扶刀,一手叉腰,身后披风左右摇摆。道:“今日在此,你等皆知所谓何来吧。”他说一句,卫兵便同声高呼,务使台下众将听到。

    立刻有人呼喊:“北征!”

    “出塞!”

    “报仇!”

    毅勇军中山南子弟对营州之事感触不多,大多当个乐子听,或者装模作样掬把同情泪。他们对北征没兴趣,只因郑大帅有令,该发的赏赐不缺,又允诺到了草原财货子女都让放手去抢,大伙也就来了。昨夜营中有传言说他们可能不用去了,除少数好战分子,大多是希望传言不假。

    能不远离家乡,谁都愿意。

    毅勇军中高声呼喊的,皆是山北子弟以及家眷在营州的。一听营州出事,这些武夫二话不说跟着郑大帅就走。爷爷们在外拼杀,老巢被掏,这还得了。其情绪激动,若非有军法拘着,尤其二哥威望不低,不定闹出什么妖来。

    站在前排的别都鲁恶狠狠道:“踏平契丹。”

    此次从义从军抽调五千兵编入毅勇军,别都鲁这千多人都被划拨过来。对这次南征,他们都寄予厚望,结果南边一无所获,家里还出事了。营州战况尚不知详情,但是赤烈部位于潢水南岸,秃头蛮都把燕城围了,家里是何光景可想而知。

    边上速合、兀里海也是双目冒烟。

    关山阻隔,也不知部中情况,一个个心急如火。

    郑守义待杀才们鼓动一阵,挥挥手让其收声,又道:“闲话休提。大帅已允我北征,然朱温贼心不死,镇内不可无兵。毅勇军有一部军士将留镇内,另有任用,现由刘司马安排。从我北征者,至城南大营,留镇者,驻城西大营。”说罢一抬手,叫来刘三干活。

    这几日刘司马做足了功课,谁去谁留都有明账,闻言立刻安排人手,由大寨主帮忙,按名册先将留镇的领走。

    待忙完,场内少了一小半人。

    郑二遂指着所余军将道:“你等许多随我多年。”说这话时,二哥的目光从张顺举等老弟兄脸上滑过,又看向新人,“有些是李承嗣手下,有些是义从军。你等有些识得我,有些不识得我。无妨,愿随我北征者,入我军来,便是我袍泽,我当一视同仁,无分新旧,无分彼此。赏功罚过,令行禁止,豹军自有成例,不必多言。不愿随我北征者,速速讲来,绝不勉强。”

    看台下无人退缩,郑二又高声道:“有不愿随我北征者,速速讲来。”

    此时场内的塞内子弟,主要就是蔡海江这一票人。见只留下他们几个,小兵头都有些看法,蔡海江凝眉道:“郑帅独留我等,想必另有重用。我欲随郑帅北征,搏下富贵,你等心意如何?”

    这几个手下都是跟着老蔡从死人堆里来的,一个叫做焦禄的汉子道:“富贵险中求,干了。”其余数人见状,亦表示愿意追随,遂无复多言。

    却听别都鲁叉手道:“郑帅高义何人不晓,我等皆愿随郑帅左右。赴汤蹈火,义不容辞。”速合、兀里海亦道:“愿随郑帅左右,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郑将军的威名在草原相当响亮,更是李圣麾下的福将。能跟他北征,如何不愿。何况这回是编入毅勇军,与在义从军相比可是云泥之别。从前都是自己吃自己,以后就是响当当的牙军,还是老三都,乌鸦变凤凰,谁不愿意谁傻。朴实厚道的胡儿们纷纷大表忠心,只恨自己反应慢了,叫别都鲁这厮抢了先机。

    这三个憨批挺会说话呀,节奏带得不错。老郑满意地向他哥仨点点头,以示鼓励,心里则盘算着不能让这三个货扎堆儿。

    毅勇军这次大换血,二哥也很嘀咕,老弟兄太少,哪怕算上蔡海江这二千兵,也就四千多点,将将三分之一。

    每次都是这种麻烦事。

    咳!